劉表在一旁長吁短嘆。
當年劉表射殺了孫堅，與孫策結下世仇。
如今聽聞孫策被劉備所破，本是是喜憂參半。
喜的是，孫策這個心腹大患終于被除。
憂的是，身邊又多了一個來勢洶洶的劉備。
這下可好，不僅無喜，憂還要加倍了。
孫策投了劉備，強強聯手，荊州從此危矣！
果然是禍不單行！
而蒯越的眉頭皺了起來。
在他看來，這個劉備，完全是一個市井之民。
素來沒有什么表現，被人贈送了一個徐州，又守不住，只好送出去。
囤居彈丸之地小沛，地少民弱，城舊糧缺。西有曹操，東有呂布，能活下來都是奇跡。
任何一方諸侯，若是愿意派上一萬人馬去取小沛，都算是高看劉備了。
所以劉表從來不曾派人打聽過小沛的情況。
雖然不缺錢，但資源也不必浪費在這種無足輕重的人身上。
他們唯一曾經談論到劉備，是因為天下聞名的徐州富商糜家，居然在投資劉備。
當初他們荊州各大豪門還私下恥笑糜竺，徐州這個是非之地頻頻戰亂，糜家已經急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居然扶持一個如此不起眼的小人物。
沒想到啊沒想到，淺灘上盤踞著的居然是一條飛龍。
一飛沖天之際，天下為之變色。
大家不屑的小人物，居然手刃呂布，活捉袁術，這下還降了孫策。
那孫策可是人稱有項羽之膽色的“江東小霸王”。手中一桿金光閃閃霸王槍，據說是項羽的隨身兵器，隨手一揮，便可破盔穿甲，所向披靡。
孫策打仗很少用計，橫掃江東，靠的基本是武力碾壓，直接平推。
如此令人聞風喪膽的人物，劉備居然用了一天就搞定了。
劉備的實力，一時間，讓人無法看透了。
但劉備是一條飛龍，這個事實，不能不認了！
而糜竺狠毒的眼光，也讓蒯越不得不重新審視了。
蔡瑁心中更是千頭萬緒。
這個劉備，如此會用兵，居然對孫策的意圖揣測得如此精準。
而他蔡瑁對劉備一無所知，倘若來攻荊州，他當如何是好？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劉備一直在北方征戰，定然不習水戰。
只要善用這一點，就可以將劉備拒在長江天險之外。
劉表見二人皺眉不語，更是心急如焚。
荊州經過多年治理，如今已經初見繁華。
然而荊州八郡，他也不過占了南郡、江夏、章陵、南陽四郡而已。
然而，南陽以東目前還被曹操占據，相持不下。
長沙、零陵、桂林、武陵這南部四郡，又面和心離，隨時伺機割據。
西邊的劉璋和劉表又素有摩擦。
如今一南一北一西三面的問題還未解決，東邊的問題卻更大了，實在是頭疼不已。
“蔡瑁將軍，請通知江夏黃祖，增兵固守，謹防劉備來犯！”
“是！”
此時此刻，煩惱的不止劉表一人。
一大早曹操就召眾人來議此事。
自從知道了劉備大敗孫策，還收編了孫策，曹操司空府的氣壓就持續低沉。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堂上的曹操心情相當不好。
郭嘉、程昱都不敢多言。
尤其是郭嘉，曾經獻計“引狼驅虎”，結果狼來了，還把虎策反了。現在江東虎狼并行，更加難纏了。
曹操看眾人不敢說話，站了起來，邊踱步邊一字一句說道：“咱們，就是對劉備這個人了解太少了。”
“咱們今天，就從根兒上，重新認識一下這個劉備。”
“文若，之前讓你去了解小沛的招兵募糧之事，你來說說吧！”
荀彧緩緩站出來道：“明公，小沛招兵募糧之事，我已查明。先說募糧。”
“劉備退守小沛之時，小沛城外的無主荒地頗多，但無人愿意開墾。劉備便下令，無論州民、流民只要愿意開荒，官府免費賒給農具和耕牛，并減免一半賦稅。”
“也就是說，收獲之后，官民將按三七分成。小沛原本僅有十萬畝耕田，因為這個政策，如今已經增加至八十萬畝耕田。”
眾人一片驚呼聲。
荀彧頓了一頓，等眾人的驚呼聲下去了，接著說道：“良田劣田的產量平均下來，一年兩輪，按畝產十斛糧計算，一年官方義倉可入糧兩百四十萬斛。實際上和估算不差。如今小沛已經新建了四個糧倉儲存糧食。”
曹操大為震驚，如此，豈不是一個小小的小沛，產出的糧食都夠七萬人馬吃一年？
荀彧繼續說道：“而每戶均有人耕種，一年粗略收成有三百五十斛糧食，每家按五六口人計算，一年口糧一百五十斛足矣，如此剩余的糧食有兩百斛。”
眾人又是一片驚呼。
“這么多啊！”
“這小沛的州民日子這么好啊！”
“任誰看了都眼紅啊！”
“不愁吃穿，誰不想去啊！”
荀彧繼續緩緩說道：“故而，小沛周邊和徐州來投的流民非常多。小沛原本有一萬四千人，兩年之內卻吸納了四萬之眾。這還沒算小沛守軍一萬。”
眾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在這個時代，一座城池的人口就代表著實力啊！
曹操聽聞也是震驚得不知如何言辭。
有人提出了問題：“小沛是荒僻的一座小城，如何能容納如此多人？”
荀彧的聲音相當凝重：“小沛早在劉備進駐時，就已經著手擴城了。如今的小沛占地廣博，就算是再容納四萬人也沒有問題。”
程昱驚呼：“如此說來，劉備豈不是在讓出徐州，退守小沛之時，已經想到了以后會發展到如此光景？”
荀彧深深看了程昱一眼，點了點頭。
曹仁問：“樹大招風，他就不怕身邊的呂布眼紅來奪？”
夏侯淵搖搖頭：“那小沛城高墻厚，我看比那下邳都有過之而無不及。那日呂布攻城，玄德公守而不戰，呂布攻了兩個時辰都沒占到便宜。”
曹操看了一眼夏侯淵，后悔回到許昌之時，沒有細細詢問夏侯淵小沛的詳情。
不過這劉備并非世家，又無封地，歷來一窮二白，如何有錢做這么多事？
想到這里，曹操疑惑道：“又是擴城，又是修筑城墻，件件都非同小可，劉備怎有如此之財力？”
荀彧眼光暗了一暗：“劉備的錢財有兩個來處。其一，徐州首富糜竺大力資助小沛各類農耕土木用資。其二，劉備利用小沛周邊大量的野生桑樹，發展養蠶。每家每戶的老弱婦孺，如愿養蠶，官府收購蠶繭，賦稅減半。因為是官府收購，渠道穩定，價錢又公道，所以家家都在采桑養蠶。而劉備在小沛置辦了一個大型織造作坊，將收來的蠶繭，按品級加工成各類綾羅、絲綢、絹布，隨糜家的商隊運往西域販賣，再換成戰馬帶回來。這個作坊招納了不下五百名熟練的織絲匠人，每年產出各類絲織品約在兩萬匹，保守估計，每年有三千六百萬錢的收入。”
此語一出，眾人唏噓。
這樣的財力，招兵買馬自然不在話下！
曹操聽完之后，不禁暗暗佩服起劉備了。
沒想到這個小小劉備，成長于鄉間，竟然有如此見識。
荀彧接著說道：“還有一事不得不提。”
荀彧向堂外高呼：“抬上來！”
眾人的視線都一齊看向了堂外。
兩個將士抬了一個耕犁上來。
堂上眾人都是十指不沾泥的世家子弟，很少有人耕過地，都很好奇荀彧抬一個耕犁有何用意。
曹操也頗為好奇，瞇著眼睛細細觀察。
荀彧將耕犁指給眾人看：
“這個耕犁是劉備免費賒給小沛州民的耕犁。此犁和我們目前使用的耕犁大為不同。此犁的轅木由直變曲，耕牛牛用此犁耕地時，起土更加省力，非常適合開荒。”
“另外，看這里，轅頭安裝了可以自由轉動的犁盤，這樣整個犁架變小變輕，在地頭調頭和轉彎都很靈活。”
“所以，小沛的州民使用這個犁，一天可以耕出三天的地。”
眾人雖然聽不懂耕犁的事情，但最后一句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居然可以一天頂三天啊！”
荀彧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而且，這種耕犁，只需要配一頭牛，一個人即可犁地，而不像我們，需要三個人兩頭牛才犁得動。”
眾人一下子沸騰了。
“那豈不是一頭牛可以干兩頭牛的活兒？一個人頂三個人用？”
“這...這...沒想到劉備居然如此精通農學？”
“這怎么能叫精通呢？天下十三州，何處有這樣的耕犁啊！”
“是不是真的有這么神奇啊？”
“對啊，有這么厲害嗎？這看起來也沒什么太特別的啊！”
荀彧微微一笑：“于禁將軍何在？”
“于禁在此！”于禁從眾武將中站了出來。
荀彧請于禁到耕犁旁來：
“于禁將軍對農事比諸位更要清楚，請于禁將軍來看一看。”
于禁出身寒門，從軍前經常在田間勞作，耕犁對他而言，是最熟悉不過的農具之一。
剛才在隊列里，看到這個耕犁，于禁就覺得新鮮，如今聽到荀彧喊他來看，馬上走了過來。
曹操也站起身，走到耕犁旁一同察看，又看了看于禁。
于禁摸摸這里，試試那里。
嗯，果然比普通的耕犁輕了不少。稍一用力，便可以一人提起。
再去拉變曲的轅木，果然更加趁手。
于禁臉上的表情從好奇變成了驚喜。
然后一抱拳：“主公，此耕犁確實不同平常，輕便不少，也省力不少。文若先生之言不虛。”
眾人聽罷，又一次沸騰了，剛才的質疑聲都變成了驚訝。
“劉備實在不可小看啊！”
“劉備居然能設計出如此精妙之農具！”
“沒想到這個劉備在小沛弄出這么大動靜，我等居然不知？”
“劉備有此耕犁相助，加上屯田政策，還何愁無錢糧？”
“這劉備定是得了高人指點，以前也沒發現他有如此多的能耐啊！”
眼瞅如此情況，曹操臉也是沉了下來，背著手走回到椅子旁坐下。
此犁如果頂三架犁的速度，卻只用一個人。
那么一人一牛一犁，便可以犁出六個人的地來。
期間節省的人、牛和時間，簡直不可言喻。
加上劉備的屯田政策，遠比他們在許都推行的屯田政策，更加優厚誘人。
如此大興農桑，提升耕種效率，加上擴大城池，鞏固城防，才奠定了劉備南下的錢糧實力。
而劉備整出這么大的動靜，他們居然無人覺察，這是為什么？
這是他們世家子弟的傲氣誤了事！
他們天生認為無家世背景、無官職在身，甚至要織席販履勉強糊口的劉備，不會有太大的志向，更不會有太大的實力。
所以這幾年來，他們甚至都沒正眼看過劉備。
加上劉備頗會藏鋒，一招扮豬吃老虎，相繼吃掉了呂布、袁術、和孫策三路豪杰，他們才醒悟過來。
頭又開始疼了，曹操揉了揉太陽穴，抬頭看向荀彧。
荀彧正用探究的眼光看著他。
他揮揮手：“文若，繼續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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