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人間最高處 > 第426章 生意
  稚子江一條最大支流,名字起的有些隨意,叫做末巴河。劉景濁于這末巴河下游的一處渡口搭乘船只,順流而下,三日路程,今日已經是最后一天了。

  末巴河水深但河道極其窄,天然地運河模樣,再加上連日大雨,水流湍急,故而八百里路程,只需要三天便能到達,這期間還數次停靠河邊,不斷有乘客上船下船。

  此時此刻,大雨依舊沒有停歇意思。

  劉景濁花了一兩銀子就住進去這船上最好地艙室,相比之下,仙家渡船真是搶錢。

  但沒法子,仙家渡船大多數都能日行近兩萬里,在海上要慢些,但只靠駕云御風,十幾萬里,煉氣士也得花費一兩個月,可乘坐渡船,撐死了也就十來天。再加上渡船造價昂貴,航道開辟更是需要人力物力。渡船一般收費,十萬里內都是一枚五銖錢,百萬里就是泉兒起步了,如搭乘渡船從中土直達離洲,劉景濁就花費了不少泉兒。

  窮人連跨洲遠行都做不到。

  這兩天里,劉景濁一直在刻畫符箓,至少已經畫出有十張超出靈符品秩但未達到仙符品秩的符箓。

  獨野莧沒能在飄搖城把自個兒攔下,估計憋了一肚子氣,劉景濁也得提前想個招兒才行。

  就是沒想到,喬山長以開天門把這九座山頭兒宗主全打到了跌境,這獨野莧居然這么快就重入登樓境界。

  他拿出來百枚泉兒,單獨放在一枚乾坤玉中,接下來去到蘭舟島后,得借陳槳前輩地寶地將這百枚泉兒吃干凈,爭取把體內靈氣填滿。

  如今身上錢是多,但那一萬五千泉兒是本錢,打死也不能動地。能用地,就只是在篆字山渡口掙得錢,與搶來的錢了。但是買下那柄槍,就已經把飄搖城掙的錢全交了出去,如今能動用的,除卻這百枚泉兒之后,就只剩下堪堪幾枚泉兒,當務之急,還是得掙錢。

  抿了一口酒,劉景濁邁步走出船艙,去了前方甲板。

  與仙家渡船不同,水上行舟站立在甲板上是有危險的,故而除卻船樓住的有錢人外,其余人是不許登上甲板的。下著大雨,其實人也不多。

  河風不小,傾盆大雨一樣被吹的歪歪斜斜。

  船老大披著蓑衣走來,笑著給劉景濁遞來一只斗笠,開口道:“大俠,下這么大雨,有什么好看的?回去歇著吧。”

  上船時劉景濁背雙劍,挎酒葫蘆,本就是江湖人模樣,被叫做大俠倒也不奇怪。

  他接過斗笠,點頭致謝,輕聲道:“練武之人,不懼風雨,也不是看風景,就是船艙里悶得慌,出來坐坐。”

  船老大笑道:“這還算罷了,聽說那些個神仙老爺一坐船就是數十天上百天,我一個開船的聽見都發愁,那才叫把人憋死呢。”

  劉景濁笑著點頭,輕聲道:“就回去,放心吧。”

  人家都出來說了,不回去好像也不是個事兒。

  剛想回去,河面冷不丁起了一場大霧,劉景濁心說瘦篙洲的天氣也是真怪。

  返回船艙,劉景濁又想到落地斬龍臺以后,要不要去逛一逛。

  思量之際,船只忽然劇烈搖動,劉景濁放出神識一看,無奈嘆息,看來是走不了水路了,前方河道被山洪沖毀,兩岸河堤正在搶修,河是過不去了。

  那位船老大也只能對乘客連聲說抱歉,說愿意等的可以待在船上,不愿意等的,可以退回差價,改走陸路。

  最終劉景濁拿了兩百文錢,打開油紙傘,走下了船。

  河堤被山洪沖毀,如此急流,兩岸百姓得遭了多少罪?只走了幾里路而已,已經瞧見不知多少被洪水沖毀的房屋,更不知下游處,有多少人因此受難?

  又往下走了幾里地,終于有了些嘈雜聲音。劉景濁走近一看,是一處高坡,上面搭滿了草棚,炊煙不斷升起。

  放出神識一看,還好還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幅模樣,大家吃的是米,是面。

  劉景濁便以真火化作無數游絲,將此地過了一遍,以免大災之后有大疫滋生。

  沒過多久,劉景濁已經繞過了那處高坡,再走幾里,看見的卻是完全不同的畫面。

  一大堆人,遠遠超過高坡上的數量,少說也有數千。

  人擠著人,一個個面色慘白,看起來是已經餓了許久,沒有力氣了。

  劉景濁面沉似水,走去最邊上一位老者身邊,沉聲道:“沒人管你們嗎?朝廷的賑災錢糧呢?”

  老者一動不動,只抬起眼皮看了劉景濁一眼,張了張干裂嘴唇,但很快就無動于衷,繼續閉目養神。

  劉景濁直起身子,環視一周,隨后邁步走向了不在人堆里的年輕人。

  年輕人滿臉胡茬兒,臉色倒是比旁人要好些。

  劉景濁邁步過去,輕聲道:“為什么你們沒吃的?”

  話音剛落,年輕人忽然炸毛,連滾帶爬往后退去,眼神之中滿是驚恐神色,“吃的?沒有了,我沒吃的了!”

  劉景濁一皺眉,此人筋脈錯亂,已然神志不清了。

  年輕人蜷縮在泥土之中,渾身顫抖,猛的抬頭看向劉景濁,顫聲道:“爹?你來了,是你嗎?好人沒有好下場,下輩子咱們做個惡人好不好?”

  他剛要過去過去幫著這瘋瘋癲癲的年輕人梳理靜脈,結果卻聽見不遠處有虛弱人聲傳來:“外鄉人,他瘋了,有什么想問的,問我吧。”

  劉景濁彈出一縷靈氣,起碼讓他暫且鎮定下來,隨后才轉身,輕聲道:“為什么前面高坡上人人吃得飽,你們卻沒飯吃?朝廷的賑災錢糧呢?”

  老者氣若游絲,苦笑道:“朝廷?皇帝下旨,戶部撥錢,轉運到州府至少一個月,再到縣里,又得半個月,到我們手里,還得好幾天。等朝廷銀兩下來,我們早就餓死光了。我們的刺史三天便調來修筑河堤的兵工,一個月了,也沒給我們弄來一粒糧食。”

  劉景濁沉聲道:“為何他們有糧食吃?”

  老者指了指癱在泥土之中的年輕人,嘆息道:“這位,是我們広縣首富的獨子,積善之家,一月前山洪頭次來襲便拉來錢糧賑災,二次大水,沖毀了這方圓百余里,他再次出錢出糧,結果,什么叫做好人沒好報,你瞧見了嗎?”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又轉頭看了一眼那瘋瘋癲癲的年輕人,隨后沉聲道:“好人,會有好報的,你們等著!”

  一道劍光拔地而起,瞬間消失在云海之中。

  老者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再揉了揉眼睛,立刻熱淚盈眶。

  他踉蹌著爬起來,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喊道:“都看見了嗎?神仙!是神仙老爺,咱們有救了。”

  劉景濁御劍北上,很快便抵達州城,二話不說一劍削去州府衙門屋頂,隨后瞬身落地城中糧倉。

  皇糧?我劉景濁便犯他一條忌諱!

  只一揮手,便將糧食盡數收入乾坤玉中,隨后再次御劍而起,返回受難之處。

  抬手取出巨大糧倉,劉景濁沉聲道:“糧來了。”

  烏泱泱起來一片人,剛開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十幾個呼吸而已,人群忽地如同潮水涌動,高喊著有吃的了,便拼命往前沖。

  劉景濁眉頭緊皺,拔出山水橋隨手一揮,天上陰云都被劃開了個口子。

  他沉聲道:“排隊!婦人、老人、孩子排在前面。”

  之后又以溫和靈氣幫著那年輕人理清楚了經絡,等他一覺睡醒便會清醒,只是也會不得不面對這個教他失望的人世間。

  倘若好人沒好報,那誰會愿意做好人?

  只是……此地烏泱泱一大片人,不是沒想過去搶糧,只是沒來得及搶而已。

  想到這里,劉景濁就有些不悅。

  道理自然都明白,已經有人開始搶了,要是自己不搶,那就沒有了。人人自危,人人都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人人都覺得自己得活。

  想活命,沒錯,應該的。

  但為了自己活,害死行善之人,不應該的。

  人群被那一劍震懾了片刻,劉景濁還沒有開口,人群便再次嘈雜起來。

  “你說的輕巧!你餓這么些天試一試?排隊,誰給你排隊?餓死與被你殺死,我寧愿飽著死,神仙又如何?神仙也攔不住我想要活命!”

  話音剛落,附和聲四起,特別是年輕些的,不要命似地往前沖。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單手拄著獨木舟。

  此時腦海之中,唯有兩個字來回跳動。

  殺,忍。

  后方年輕人緩緩睜開眼睛,他還沒有鬧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便瞧見那大片沖來的人影,一個個都喊著搶糧了。

  哈哈哈,哈哈哈。

  幾聲大笑之后,年輕人猛然沖向一塊兒大石頭,當場觸石而死。

  劉景濁眉頭緊鎖,抬手將那糧倉收回。

  可那些個人都紅了眼,一個個瘋了似的朝著劉景濁撲來。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不對!

  猛然起身,手持獨木舟朝著天幕再次傾力一劍,這次,整個人世間被斬到支離破碎。

  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劉景濁恍惚間眼前一花,居然又站立于船頭甲板。

  劉景濁明明聽到有人開口:“這樣的人世間,真的好嗎?幻象之外難道不會發生?難道沒有發生過?劉景濁,我找到的路,是祛除了人族種種劣根之后,重新鑄造的完美人間,你我是同道中人。”

  劉景濁摘下酒葫蘆,迎著河風抿了一口。

  “不對,照你這么說,你想鑄造的人間,那些都不算是人了。我一樣想要一個美好人間,但我與你不同。我不覺得一條街道,商戶招牌整齊劃一就是好的,我覺得各式各樣的招牌,形形色色的買賣人,才能好生意,才更有生意。”

  那位隔著一道天穹與劉景濁對話的教祖,自然明白,兩個生意,前者與后者,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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