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人間最高處 > 第二百九十二章 補償
  姜柚多聰明,立馬兒就想到了那個中年人可能就是楚劍云的兒子。

  她轉過頭,輕聲問道:“師傅不是說要幫楚道長教兒子嗎?咱們不下去?”

  劉景濁點點頭,“那就走吧。”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瞬移出去,落在中年人前方。

  街上雖然有人,但劉景濁與姜柚落地,旁人是察覺不到什么異常的。

  劉景濁如今一直是身著蒼青長褂,束發于頂,別著玉簪,并未背劍。

  而姜柚則是竹青長衫,背兩把劍。

  中年人背著輕飄飄的背簍,徑直往前走著,很快就到了劉景濁站立之處。

  他第一眼沒認出劉景濁,都走過去了,這才后知后覺回過頭,仔細看了一眼,試探問道:“劉景濁?”

  劉景濁點了點頭反問道:“那我是該稱呼你為楚螈,還是林悔?”

  中年人搖了搖頭,輕聲道:“楚螈已死,我就是林悔。”

  劉景濁再次點頭,輕聲道:“去哪兒?一起?”

  中年人面無表情,只是說道:“我現在可沒錢請你喝酒。”

  劉景濁笑道:“那沒事,我可以請你。”

  走了幾步,劉景濁再問:“這是第幾人家?還有多少人家?”

  林悔輕聲道:“第二家了。”

  劉景濁便沒多問,只是與他并肩前行而已。

  很快就到了一處藥鋪,老遠就瞧見了里邊兒一位白衣女子,她正在抓藥。

  女醫,倒是不多見。

  劉景濁放慢了步子,林悔則率先走進藥鋪。

  雙方應該不是頭一次打交道了,楚螈十分熟稔的拿起桿秤,連帶著背簍一起稱重。

  女醫則是笑著取來穿在一起的銅錢遞給林悔,并笑著說道:“林大哥,下次可以不用曬的這么干,有些藥是要陰干的,曬干反而會損失藥效的。你采藥回來之后把泥土摘干凈,再拿來給我就行了。”

  林悔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開口道:“好,以后的藥我挖回來就帶來。”

  女子又取出一盒藥丸子遞給林悔,說道:“這是三天的藥量,要堅持吃,跟以前一樣,忌辛辣生冷。”

  林悔點點頭,拎起背簍,拿著藥就要走。

  不過那女子卻看了一眼外面站立的一對師徒,又問道:“那是來找林大哥的?”

  林悔點了點頭,“應該是。”

  也沒有多余的什么話,中年人提著背簍,很快就出了門。

  劉景濁瞇眼看向那女醫,后者好似壓根兒沒瞧見劉景濁,轉頭就去忙活著抓藥了。

  姜柚跟著師傅,也不說話,就看著。

  她到現在還不太明白,這個自稱林悔,其實叫做楚螈的中年人,明明殺了人家爹娘,為什么還能有臉待在卓家宅子里?

  她忽然聽見師傅說道:“那藥丸子你給卓非羽吃了?”

  林悔點點頭,“那孩子喜歡練武,但卓老伯跟王姨不愿意他學武。正好有人故意給我這種積蓄元氣的藥,我就給他了。哪怕不學武,起碼也能身強體壯。”

  冷不丁一只修長手掌搭在林悔肩頭,不過劉景濁很快就收回手,同時摘下酒葫蘆抿了一口,輕聲詢問道:“沒有重走煉氣士道路,所以怎么看出來的?”

  中年人開口道:“這幾年在外面,遇見善意常有,但遇見像她這樣上趕著給人好處的,還真沒有。有些事實無法改變,我畢竟有個煉虛境界的爹,所以身邊湊來有心人,不太意外。”

  果然啊,靜下來是會讓人多想,這都成了哲人了。

  劉景濁笑問道:“那你覺得是壞人多還是好人多?”

  林悔搖頭道:“沒法兒去分明白什么好人壞人,主要看事情。壁如一個老頭子在泥濘路上摔倒了,同在一條路上的人,想扶的人很多,去扶的人不多。”

  劉景濁一笑,“原因呢?”

  林悔輕聲道:“不是怕被訛,也不是怕麻煩,更多人是怕自己去扶了,被另外的人覺得自個兒做作。別不信,這樣的人很多,自己不愿意做好事,別人去做了,他還要譏諷幾句,說人家是假正經,爛好人。”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淡然道:“我走的江湖路,總是比你多的。”

  結果林悔轉過頭,輕聲道:“那你來這兒是干什么的?”

  劉景濁笑道:“來看看,你爹說讓我教教你,但我現在覺得,還沒什么好教的,看你還能堅持多久吧。”

  中年人沉聲道:“你也不信?”

  劉景濁搖搖頭,“不是信與不信的事兒,凡俗之中也有個殺人償命的說法兒,最不濟也要在大獄中蹲個幾十年,你這才多久?苦?手上繭子倒是厚,但又能有多苦?比得過沒爹的孩子苦?比得過白發人送黑發人苦?”

  林悔加快步速,顯然是不想與劉景濁多說什么了:

  劉景濁也沒追,只是傳音去他心湖之中,平平淡淡說了句話。

  “等到你什么時候能心平氣和告訴卓非羽是你殺了他爹娘,且能心平氣和去承擔那孩子所有的戾氣與仇恨時,再叫林悔也不遲。你能活著,對他們很不公平。恨你的人可以釋懷,你不能釋懷。”

  等林悔回頭時,街上已經沒了劉景濁與那少女身影。

  中年面色沒什么變化,只是繼續朝著卓府走去。

  不是不當回事,反而是覺得劉景濁說的對。

  藥鋪里邊兒,年輕女醫正在揀藥,別的看不出有多少,十五條蜈蚣與七條水蛭看的極為真切。

  女子猛的回頭,心神緊繃,因為靠墻座椅不知何時已經坐了個青年人。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笑道:“你這用藥挺狠啊,一副藥就有蜈蚣十五條,窮人還真喝不起。”

  女醫皺著眉頭,開口道:“一副喝三天,大致兩百多錢,一個月的量得二兩銀子,是很貴。”

  頓了頓,女子問道:“前輩是黃羊府修士?”

  劉景濁搖了搖頭,沖著門口喊道:“柚兒,進來,把門關了。”

  門外少女咧嘴一笑,邁步進門,幫著藥鋪提前打烊。

  劉景濁這才笑盈盈看向那女醫,輕聲道:“不會傷你性命,你回去綠湖山之后,你轉告那位山主與你們掌律,就說煩勞她們把林沁跟靈星的名字從牒譜劃去,以后她們姐妹就是我青椋山修士了。”

  聽見劉景濁三個字,女子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

  某人無奈道:“行了,就你這模樣,我劉景濁名聲再差也不會對你有什么歹心思。”

  哪成想那女子看了看姜柚,又往后退了幾步,到了墻根兒。

  劉景濁這個氣啊!

  他干脆起身,抿了一口酒,輕聲道:“麻溜兒回去,要是不聽話,說死也就死了。我跟你們無冤無仇的,可要是楚劍云來了,就沒那么好運氣了。”

  女子退無可退,嚇得雙手環抱肩膀,略帶哭腔,開口道:“前輩饒了我,我有喜歡的人,山主答應了我的,這趟返回之后我就可以嫁給他的。”

  劉景濁臉黑的跟抹了鍋底灰似的,沒好氣道:“我說的話記住沒有?”

  那女子已經掉眼淚了,哽咽著說道:“記住了。”

  劉景濁邁步往門外走去,輕聲道:“那就趕緊走,再不走就沒命了。”

  結果前腳出去,女子后腳捂著臉跑出藥鋪,邊跑邊哭的那種。

  姜柚面色古怪,心說我師傅有這么嚇人?我咋不曉得?

  至于劉景濁,已經恨的牙癢癢了。

  這他娘的,你走就走,邊跑邊哭是什么意思?老子哪怕是個壞人,壞人就不挑食嗎?

  姜柚捂住嘴,使勁兒憋笑。

  這場面可不多見,師傅該是多無奈啊!

  怕挨打,所以姜柚趕忙收斂笑意,一副忘了方才事的模樣,詢問道:“那咱們這就走了?”

  劉景濁搖搖頭,“不著急。”

  這天黃昏,榕容縣卓府走出來了個孩子。

  孩子左看右看一番,發現沒人,這才不遠處墻壁處掏出一塊兒紅磚,里頭是個暗格,藏著個煙桿子。

  卓非羽揣好了煙桿子,躡手躡腳離開卓府,拐彎抹角的走去了一處小宅子。不過他沒走大門,而是在后墻踩著個大石頭翻墻進去的。

  孩子快步走去前院兒,院子里有個一身黑衣的老漢。

  卓非羽取出煙桿子,走去老人面前,脆生生說道:“我攢了兩個月的錢才弄來一根煙桿子,你什么時候教我武功?”

  老人頭發花白,轉身看了看卓非羽,反問道:“你難道知不知道你爹娘就是因為武功高,管閑事,這才被人殺了嗎?”

  孩子略微沉默,隨后重重點頭。

  “知道,但我還是要學,我總要給我爹娘報仇的。”

  老人往屋頂上看了一眼,回過頭后輕聲說道:“你明日這個時候再來吧,我教你了。”

  卓非羽大喜,雙手奉上煙桿子,雙膝跪地,重重磕頭,喊了一聲師傅。

  孩子很快被老人打發走了,老人轉身看向屋頂,輕聲道:“不知是哪位道友?何不現身一敘?”

  劉景濁笑著落地,輕聲道:“楚劍云真是處心積慮啊!非得再把楚螈道心打碎一次才肯?”

  老人略微詫異,“劉公子果真是天賦異稟,這才幾年,連破兩境?”

  劉景濁只是靜待答案。

  老人一笑,繼續說道:“不曾想劉公子還會可憐他?”

  劉景濁搖搖頭,輕聲道:“是覺得對那個孩子不太好。”

  老人笑道:“卓非羽不會知道教他的人是他仇家山門修士的。”

  駕駛飛舟往游江國去的路上,姜柚問道:“以后卓非羽修煉有成,知道了小時候照顧他的人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那該多痛苦啊?”

  劉景濁略微沉默之后,開口道:“我們不應該去阻攔一個孩子為爹娘報仇,也不該攔著一個愿意懺悔的人做些自以為的補償。”

  卓非羽必然會知道他的老林是自己的殺父仇人的,這不止是楚螈的補償,也是楚劍云的補償。

  對于楚螈,無論卓非羽殺與不殺,只要做了決定,必然會得到一份極大的機緣。

  不過劉景濁希望,以后那個孩子會對著楚劍云啐一口濃痰,罵一句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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