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人間最高處 >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間棲客(一)
  這個憑空出現的年輕道士,對誰都一副自來熟模樣,好在是此時山上唯獨一個路閡他沒見過。

  就這,張五味還跑了過去,蹭了一口煙,笑呵呵說道:“貧道張五味,以后就是笑雪峰主了,還得路老哥多加照拂啊!”

  路閡一臉疑惑,瞧這道士境界,看不真切,云里霧里的。可既然能不帶起絲毫靈氣漣漪,冷不丁憑空出現,自己還沒有發現的,那鐵定是登樓之上了。

  聽見少爺傳音說沒事兒,路閡這才放下心,剛要說話,卻被張五味搶先說道:“知道知道,路兄乃是最早的黑道弟子嘛!”

  這番話說的路閡是啞口無言,畢竟人家說的是實話。照從前幾個王朝來說,墨家弟子還真是黑道弟子。

  張五味轉過頭,面向龍丘棠溪,咧嘴一笑,開口道:“龍丘姑娘既然來了中土,不妨去豫州轉一轉,只要運氣不差,再破一境,問題也不大。”

  龍丘棠溪略微驚訝,畢竟這事兒她只跟劉景濁說過,而且那家伙早就忘了。

  爹娘說給自己取名棠溪,是娘親喜歡院中海棠,爹爹則是喜歡城外一處清溪。可事實上,取名棠溪,是與早已失傳的一柄劍有關,也與自身生來攜帶的一道劍運有關。

  劉景濁輕聲道:“那邊兒我已經交代好了,等我破境之后,會帶她去的。”

  一把抓住張五味,兩道身影拔地而起,去往南邊兒那處湖泊。

  落地之后,劉景濁皺起眉頭,沉聲道:“張五味呢?”

  年輕道士目光呆滯,一臉幽怨,“我就不是你朋友了嗎?如此厚此薄彼,貧道可傷心。”

  劉景濁氣極,“你這般招搖過市,就不怕給他招來禍事?退一萬步說,他是主,你是輔。”

  年輕道士唉聲嘆氣不止,開口道:“你看你,我來的時候,順路去了一趟哭風山,可是一巴掌拍碎了了好幾個煉虛大妖,你就這么對我?”

  劉景濁無可奈何,開天門境界,打又打不過,這個張五味嘴皮子還溜索到不行。

  猛地察覺到一條紅魚偷偷摸摸浮上水面,側著身子,一邊兒的腮幫子與水面平齊。

  看來這家伙的到來,把這小泥鰍嚇得不輕。

  劉景濁詢問道:“你要出來多久?”

  張五味輕聲道:“他剛剛凝成諸景之神,我是怕他發現我的存在,這才出來的。湊巧,傾水山那邊兒有倆老貨居然想收貧道為徒,我就順手一人給了一巴掌。”

  話鋒一轉,張五味輕聲道:“你是準備五氣朝元,著手修琉璃身了?”

  劉景濁點點頭,“昆侖山巔有所得,雖然黃庭宮內靈氣已然蓄滿,但一時半會兒的,修不成元嬰,便想著先破武道瓶頸。”

  沒想到話音剛落,張五味冷不丁盤膝坐下,神色肅穆。

  劉景濁趕忙退后幾步,免得已經外露的道韻侵染心神。

  張五味淡然開口:“道釋之所謂仙佛,即儒之所謂圣賢,教雖三分,理則一也。”

  只簡簡單單一段話而已,居然引發天地異像。

  劉景濁盤膝而坐,此時此刻,張五味便不是張五味了,真人是也。

  道士有問:“何謂修真?”

  劉景濁便說出三字塔兩年當中,讀過一本書當中的說法兒。

  “即性、命。”

  年輕道士搖搖頭,“書上是書上,那是前人看法,當為路標。”

  劉景濁試探道:“性為緣法,亦為德行,當修厚德善緣,以載長生之命?道門謂之求真我?”

  張五味點頭又搖頭,說道:“三教之前早有煉氣士,又何必只走已成之路?當視天地混沌初,清濁未分時,人間本無路。”

  年輕道士接著說道:“沿而習之,未嘗不是枷鎖。”

  劉景濁一愣,“可黃庭宮中,唯有四道門戶。”

  張五味笑道:“不進又如何?首登山巔者,焉有門乎?求道未勤,豈能成道?”

  劉景濁有些臊得慌,勤這個字兒,現在與自己不咋沾邊兒了。

  天地異像忽的消散,劉景濁白眼不止,這么一來,總是給人覺得,眼前這家伙覺得自己朽木不可雕。

  張五味起身又蹲下,咧嘴一笑,輕聲道:“返回青椋山以來,憋著心中事,還想破境?我看你是想瞎了心了。修行再不勤快些,還去歸墟,我怕你走到婆娑洲就給人打死了。”

  劉景濁翻了個白眼,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輕聲道:“能不能透個底兒,你到底是誰?”

  道士一臉無辜,“我是張五味啊!”

  劉景濁作勢要走,張五味趕忙起身拉住劉景濁,訕笑道:“開個玩笑而已,至于嘛?”

  劉景濁轉過頭,瞪眼道:“你他娘的玩兒夠了,張五味醒來了我咋解釋?”

  難不成我說,一股子風,把他從神鹿洲刮到了中土?這瞎話,我說的出來。

  年輕道士眨眨眼,“說瞎話,你一向很擅長啊!”

  劉景濁一臉無辜,“哪兒有的事兒。”

  過了一會兒,年輕道士揮手變出一只扁舟,率先上去,劉景濁緊隨其后。

  湖上輕波蕩,小舟橫,周遭山水如畫,可惜舟上是一男一男。

  張五味輕聲道:“劉景濁,玩笑話說過了,咱們聊聊真心話?”

  劉景濁斬釘截鐵道:“我寧愿要一個凝神修士。”

  那就沒得聊了,年輕道士干脆趴在船頭,以手劃水。那個傻泥鰍,居然真覺得她在水里不吐泡泡,別人就發現不了她了?

  可惜了當年那個垂釣之人,留下這么大一樁機緣,結果金山銀山放在眼前,金燦燦銀晃晃的,小泥鰍就是發現不了。

  劉景濁冷不丁一揮袖子,小舟之上,多了兩道魂魄。

  這是劉景濁頭一次放他們出來。

  難兄難弟兩人,這會兒可沒有死之前那副模樣了。

  張五味略微轉頭,笑呵呵說道:“一個毛先生,一個玥谷掌律祖師。”

  劉景濁點點頭,輕聲道:“玥谷跟望山樓,其實是變陣時兩處神仙手對吧?”

  張五味一臉氣憤,“劉兄,我在你心里就這么不堪?”

  好吧,看來是問不到什么了。

  揮手收回兩道魂魄,劉景濁再次起身欲走。

  張五味這個氣啊!貧道堂堂開天門,上趕著給你做峰主,你不當回事兒就算了,還把我跟那些個狗東西往一塊兒想?

  他干脆點明劉景濁想要走的路:“圣人不必是仙佛,也不是人間無仙也。”

  劉景濁一愣,卻聽見張五味唉聲嘆氣一番,兩人已然身處那座天壽山。

  幾十丈高的山而已,當年劉景濁只去了半山腰棧道那邊兒的洞穴,與山巔那處既有佛像也有道祖與儒家圣人像的廟宇。

  那間寺廟乃是山上儒釋道三家弟子共同供奉。

  兩人率先到了一處廟宇門外,劉景濁看了看廟里佛像,轉過頭,問道:“什么意思?”

  張五味訕笑道:“你要去就自己去,我不能進去。”

  劉景濁氣極,那你帶我來這兒作甚?

  走過去不遠,一個只一人高,兩臂長,如同尋常山村土地廟的小廟映入眼簾。

  里邊兒也有塑像,騎龍跨虎,手作捻針狀,只不過手中銀針已然不知去向。

  劉景濁微微抱拳,朝著塑像施禮,他劉景濁也算是學醫之人。

  山中并無山神之類的,唯有的幾個人,都是凡人。

  又往前走了幾步,有個老尼端著碗,蹲在大雄寶殿門口兒吃飯呢。

  不過她好像并未瞧見張五味二人。

  劉景濁沉聲道:“到底要干嘛?”

  張五味詫異道:“你就沒想過,青椋山為什么是青椋山?為何離這有座三教寺,卻喚作天壽的山峰如此近?”

  劉景濁皺起眉頭,沉聲道:“你怎會知道位置?”

  張五味笑道:“不難猜,不過是天外那些人太笨而已。有香火供奉,天廷神位當然被人占著,可要是沒有了呢?”

  兩人終究還是沒去半山腰那處漆黑洞穴。

  返回青泥河畔的客棧,顧衣玨一瞧見那年輕道士便心神緊繃。

  沒成想張五味笑呵呵上前,“顧峰主,以后就是山上同僚,還望日后多加照拂啊!”

  又正好碰到買菜返回的白舂跟楊念箏,顧衣玨自我介紹了一番,隨后傳音道:“你咋凈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這條白蛇在青椋山,如同給青椋山埋了一顆雷啊!”

  劉景濁點點頭,“我知道,但沒事兒。”

  張五味又看了看楊念箏,回過頭后,眼神憐憫。

  呵呵,劉大山主別的事兒不好說,稀里糊涂惹事兒,真是一把好手。

  有個小丫頭揉著眼睛走下樓,一見張五味,立馬一臉驚訝。

  “呀!道士,你咋來了?”

  可小丫頭一瞧見劉景濁,立馬兒跑去柜臺取出書箱。

  “晚點兒跟你聊啊,我今個兒書還沒有抄完呢。”

  張五味玩味一笑,“比至日中,何事乎?”

  劉景濁臊的不行,自家徒弟都比自個勤快啊!

  干脆一拍桌子,“拿劍來!”

  這天夜里,遲暮峰上,海棠樹下,青衫練劍,綠衣撫琴,所奏白雪。

  客棧三樓,屋中道士略微嘆氣,臨“走”前,自言自語道:“仙佛圣人,都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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