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野生怕自己再被人群沖散了,牢牢抱住周自衡的腰,借著周自衡的力量來到人群前面。
越到前面,火光越亮,空氣越熱。
迎著洶涌的熱浪,俞小野終于看見了人高馬大的爸爸站在最前面。
火光映照下,爸爸的褲腿已經被燒的只剩一半,一條腿參差不齊的燒到了膝蓋處,另一條腿燒到了大腿。
然而俞家輝渾然不覺,他彎腰接過沉重的水管子。
這水管原本是用來澆地的,比成年人的胳膊還粗,蓄滿水時非常沉。
俞家輝抱著水管最前端喊道:
“幫我抬起來!”
后面幾個人抬起水管,俞家輝操控著管子來到第三間倉庫門口,門上的玻璃窗已經被火燒炸了。
俞家輝抬著管口,像掌握著機關槍槍口似的,從這往屋里噴水。
俞小野看見生龍活虎的爸爸,終于放心了!
爸爸好樣的!
俞家輝不知道閨女來了,一心奮戰在救火前線,抱著水管,任憑管口濺出來的水灑在身上。
只要在這里把火控制住了,就能控制住第四間倉庫的火勢。
火就不會蔓延到最北邊的廠房,就能最大限度的保住修配廠的財產。
水流嘩啦啦進了里屋,里面傳來刺啦啦的聲音,煙霧更重了,嗆的人不住咳嗽。
俞家輝憋住氣,不僅不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兩步。
周自衡看見這一幕,一時有點發怔,他看著俞家輝抱住水管對準屋里噴水的場景,仿佛出現幻覺似的,仿佛俞家輝抱住的不是水管,而是一挺機關槍,正對著前方的敵人瘋狂掃射。
一時間,周自衡有種夢回戰場的錯覺。
恰在此時,最先燒起來的、老鐵匠住的倉庫的屋頂開始嗤拉拉地響。
誰也沒有在意。
忽然間,被燒毀的屋頂整個落了下來。
還來不及聽見動靜,一陣灼熱的氣浪爆發,帶起一片火星子,像煙花一樣四下里奔竄。
“啊——”
有人身上落下了火星。
周自衡反應很快,他察覺到氣浪的變化,猛然從幻覺中抽回思緒,抱住俞小野一轉身,背對著熱浪涌來的方向,把火星擋在了身后,牢牢護住了懷里的人。
還好火星落在身上后并沒有燒起來,只是在衣服上留下幾個洞便熄滅了。
但其他離火源更近的人,還是被濺出來的火星燙傷了皮膚。
直到此時,眾人才真正意識到大火的危險,不敢再靠的這么近,紛紛往院外撤。
俞家輝又拖著水管,靠近第一間倉庫,開始往里噴水。
但是一根水管的力量太小了,俞家輝忙喊:
“再拉一根水管過來!”
“快,再拉水管!”
人群動了起來,紛紛去找新的水管和抽水機。
五分場的隋場長此時也從人群里擠了進來,一過來看見這間倉庫的屋頂整個燒沒了,滿眼驚恐地問:
“屋里住的人呢,屋里住的人怎么樣了?”
俞家輝破口大罵:
“誰知道那老雜毛死哪去了?!”
隋場長以為里面的老鐵匠真的被燒死了,一下子臉都黃了。
這老鐵匠,是他老婆的舅舅,跟他們住一起一二十年了,這么多年,就是個沒有生命的物件也有了感情,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
此時知道舅舅死于非命,兩腿一軟,差點沒站穩。
正在慌張時,隋場長的老婆也披頭散發地跑了過來,一看見舅舅住的房間燒成這樣,嚇的腿都軟了:
“老舅,老舅!老舅!我老舅呢,老隋,我老舅咋樣了?”
隋場長抱住了老婆的肩膀,悲痛地勸道:
“孩兒他媽,想開點吧——”
場長老婆懵了一下,這,啥意思啊,老舅沒啦??
隨即放聲大哭:
“啊——老舅啊——我的老舅啊——我苦命的老舅啊——”
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的呼天搶地。
俞家輝聽這婆娘哭的撕心裂肺,也懶得解釋,再說,誰知道那老鐵匠有沒有醉死,或者被人踩死,說個屁,先讓她哭著!沒準真哭的著!
俞家輝扛著水管繼續往里噴水。
沒多久,另一個水管也扯了過來。
兩個水管一起噴,一個負責一二號倉庫,一個負責三四號倉庫。
大水到底起了作用,可能也因為該燒的已經燒的差不多了,火勢終于漸漸小了。
很幸運,只把這四間倉庫燒了,沒有波及廠房。
更重要的是,目前沒有人員傷亡!!
俞家輝眼見火勢滅的差不多了,水井里的水好像被抽的沒多少了,水勢弱了很多,他這才丟下水管,任他自由地流。
回過身時,已經渾身濕透,滿臉黑灰。
眾人眼見火勢滅的差不多了,全都松了口氣,人群里開始議論紛紛:
“終于滅了!嚇死了,好端端的,怎么會起火呢?”
“就是,按理說,這時候不該起火。”
“也不知除了那老鐵匠,還有沒有傷亡。”
“……”
俞家輝沒有聽見人群的議論,他放下水管,轉過身,伸手抹了把臉,狠狠地吐了兩口唾沫,把一嘴的煙灰吐出去。
站在邊上驚魂未定的俞小野看見火勢終于滅了,這才大叫道:
“爸爸!”
俞家輝抬頭,赫然看見閨女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跑來了,正跟周自衡站在一起。
看見閨女亂糟糟的頭發被水濕了,顯然早就來了,俞家輝溫聲批評道:
“小野,你跑來干什么?這多危險?”
俞小野不顧爸爸的責問,跑到面前,蹲下來查看爸爸的兩條褲腿,揪心地問:
“爸爸你腿被燒了,嚴不嚴重?”
俞家輝這才想起自己腿被燒了,兩條腿也開始作疼:
“沒事沒事,就燎了幾根腿毛,不礙事。”
俞小野去摸爸爸的腿肚子,這一摸,俞家輝忍不住嘶嘶吸氣。
還是被燒傷了。
俞小野站起來抹了把眼淚:
“爸,走,快去醫務室!”
周自衡親眼目睹了俞家輝不顧危險沖在救火前線的英勇,還有面臨火災時指揮有度的鎮定,心底也是既欽佩又感動,他朝旁邊吩咐了一句:
“叫衛生員過來!”
俞家輝大手一揮:
“小問題,不嚴重!”
但是已經有人去喊醫務室的衛生員了。
這時候,場部的大小頭目都已經聚集在火災現場,開始詢問火災的起因。
修配廠的高師傅鐵青著臉跟今晚值班的兩個知青打聽情況,你兩人也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便道:
“我們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就是突然聽老俞在外邊喊起火了,我們才出來,一出來,里面的火已經燒起來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還有幾十道手電筒的光全都轉向俞家輝,照亮了俞家輝那張沾著黑灰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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