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二野一下來了精神:
“哦哦,一二三啊,這個我會!”
“給我寫,從一到十!”
俞二野拿過作業本,又撅著屁股趴在了炕上,嘴里一邊念叨著“一二三四五”,一邊慢騰騰的在紙上寫寫畫畫。
寫了有五六分鐘,涂涂改改,終于把寫好的數字交了上去。
父女倆頭挨到一起看了看,嗯,十個數字勉強都對了,但是,數字是散裝的,不認真找,都找不到正確的數字藏在哪。
還有,一個8是由上下兩個分離的圓圈組成的。
俞家輝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書畫不分家”。
俞家輝放下作業本,長嘆一聲,只覺得腦仁一跳一跳的疼。
文盲程度的確超乎他的預料了!
他閉上眼握緊雙拳,努力克制著心頭的火氣,不停念經:
不能打,不能打,失手打死了還得去坐牢,我有老婆女兒,我得照顧她們娘倆,我不能去坐牢,不能,不能,消消火,消消火——
這個方法還真有點管用。
隨著幾道汗從鬢角淌下,俞家輝心頭的火氣真的慢慢減弱,沒有跳起來打人。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
“從明天開始,我請人每晚到家里給你上課,教你認字和算術。”
“啊,上課?!”俞二野像聽到世界末日來了一樣驚恐。
俞小野明顯感覺到爸爸手臂上的疙瘩肉在微微鼓動,生怕二哥一句話說錯到時候平白挨一頓揍,她一邊死死抱住爸爸的胳膊,一邊拼命朝二哥使眼色:
“二哥,快點頭答應,快!”
“哦,哦,我答應!”
俞二野稀里糊涂的答應完了,又覺得不對:
他不想上課啊,也不想識字!
對他來說,拿鉛筆寫字,比扛鋤頭刨地還費勁!
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橫折彎鉤,看著比樹上的樹枝還亂,一看頭都大了。
可是再看看對面坐著的跟張飛一樣的老頭子,怎么辦,好漢不吃眼前虧,除了點頭答應,還有什么辦法?
他真的不想挨揍!
這事暫時就這么敲定了。
當天晚上,俞家輝和徐英在被窩里開始商量找誰來上課的事。
連隊里有文化的人不少,不光有知青,還有一些下放的文化人,可是老兩口第一個想到的,是洪誠。
雖然請一個省里下放的干部來教文盲讀書認字有點大材小用,但都覺得,沒人比洪誠更合適了。
他們跟別人都不太熟,平白無故地請人家過來上課,人家肯定不樂意。
收工后的那點時間非常珍貴,大家都要整理內務,洗洗刷刷。
哪怕沒事干,躺在炕上睡大覺也是好的,誰會白白浪費休息的時間給個文盲上課?
在整個連隊里,跟俞家輝交情最深的就是洪誠,所以俞家輝能開的了這個口。
還有另一點也很重要,他們都知道洪誠最近經常給王寡婦家的兒女上課,礙于別人的耳目,不敢明目張膽的去,總是趁著夜幕時偷偷的去。
如果能把王寡婦家的兒女也叫到家里來,跟俞二野一起上課的話,這樣既解決了洪誠給王寡婦的兒女上課難的問題,又給俞二野找了兩個學習的伴。
反正一個羊也是放,兩個羊也是放,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主要是徐英和俞家輝都擔心,洪誠經常出入王寡婦家,時間長了早晚會傳出閑話。
知道的相信洪誠是給王寡婦的兒女上課,不知道的,還以為洪誠和王寡婦之間有點什么呢。
雖然徐英確實懷疑那兩人之間有點糾纏不清的瓜葛,但是她不愿別人惡意揣測。
更不愿意有什么流言蜚語中傷他們。
這年頭,大家都挺不容易,盡量互相照顧一下。
多結善緣,總沒壞處。
老兩口意見統一。
臨睡前,徐英還忍不住感嘆,俞二野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運,居然能跟省里的大師學習文化。
也就擱在這種特殊時期才會有這種機遇,放在平常,就俞二野這種鄉下來的文盲,連人家大師的面都見不著!
給人提鞋都不配!
只能說傻人有傻福,這也是他的造化。
第二天,俞家輝去上工以后,趁著干活的間隙,把這事跟洪誠說了。
不出意外,洪誠答應的很干脆,他又說:
“對了,既然你讓兒子學習文化知識,怎么不讓你閨女學,我總覺得小野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一定要讓她學點知識,女孩子,也要學點文化,不能吃沒文化的虧。”
俞家輝還真把這事給忽略了。
雖然他自己知道閨女是個多才多藝的學霸,但在外人眼里,小野也是個文盲。
如果能借這個機會,跟著洪誠學習學習,也挺好的,就是浪費點時間。
“如果你愿意收這個徒弟呢,我就把小野也拜托給你,就怕給你添麻煩。”俞家輝客氣了幾句。
洪誠笑笑,很義氣地說:
“添什么麻煩,咱倆之間就別那么客氣了,再說,我也特別喜歡小野那孩子,給我當徒弟,我當然高興。”
“那就好,還有,我們家小野以前在老家生產隊時上過掃盲班,所以有點底子,會寫不少字,基本算術也沒問題,就是,就是我那兒子,笨的要死,十個數字都得扒拉半天才能寫出來,你得多費點心。”
“沒有任何基礎啊,沒關系,從零開始!”
俞家輝看著洪誠信心滿滿的樣子,不免覺得良心不安,總覺得自己干了件缺德事。
但愿洪誠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俞家輝在地里把這事辦妥了。
家里面,徐英一早上就給俞二野安排活計。
她現在每天一睜眼,不光要想自己今天該干啥,還得想想兒子該干點啥。
她自己閑著不要緊,兒子可不能閑著!
再苦不能苦自己,再閑不能閑兒子!
可是今天家里好像也沒啥可干的了,徐英只用了兩個多小時就把家里安排的井井有條,水也挑了,柴也夠了,菜地也澆過了。
眼瞅著找不到讓兒子干的活,徐英干脆給兒子一個竹籃子,讓兒子到林子里摘蘑菇去。
前些天下過一場春雨,地里的蘑菇都冒了出來,現在長的正旺盛,可以摘一些回來曬著,曬干了留著以后吃。
北大荒的蘑菇非常鮮美,不趁著時候多囤點可惜了。
俞二野聽說讓他去地里摘蘑菇,整張臉皺一個“囧”字:
“媽,摘蘑菇那都是女人跟孩子干的活,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怎么能去摘蘑菇呢,你讓小野去!”
“不,我就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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