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琳娜兩手攥成了拳頭，又開始來回踱步，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按照之前說的……應該也可以吧？”
洛里斯有點不明白。
“之前考慮的是十萬第納爾，允許他到帝國境內建立商路，承諾不攻擊他的領地，并且糧食加倍償還……或許這些確實都是他想要的，但問題是他昨天根本就沒有和我們談條件，今天就直接開始調集糧食和部隊了——這恐怕意味著他有更特殊的要求，而他的要求，我們未必做得到。”
阿琳娜嘆了口氣：“他曾經俘虜過我父親，卻輕易的釋放了，若不是因為我父親與陛下關系親密，恐怕也會像利維尤斯那樣受到貶斥……這可不是個按常理出牌的家伙。”
但洛里斯卻搖了搖頭：“阿琳娜，在我看來，李昂閣下或許并不會提出什么過分的要求。”
阿琳娜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為什么？”
“有很多人在面對敵人的時候不會留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卻不會太計較個人利益……皇帝陛下與您父親都是如此……”
洛里斯指了指阿琳娜腰間的佩劍。
那是馬略皇帝的雄辯家之劍。
“您也是如此，洛里斯騎士長。不過……您覺得李昂伯爵也有這么高貴的品行嗎？我父親只是說他很難對付，卻沒說過他的人品……”
阿琳娜有些疑惑的問道。
“哈……當然不是！我可沒那么好的德行……”
領主大人的聲音從驛館門口傳來：“阿琳娜小姐，洛里斯爵士，我會不遺余力的為解決紅死病和拜蛇教提供幫助……但我當然是有條件的。”
阿琳娜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隨后又睜開眼看著李昂：“李昂閣下，您有什么條件盡管提……”
“我打算‘攻占’卡倫鹿堡，并且重建盾風堡壘——也就是說，這次我不是在為巴克斯帝國提供援助，而是獨自帶兵攻占了帝國堅城卡倫鹿堡……打下了烈獅王國三十年都沒打下的堅固要塞，說不定烏爾里克國王會任命我為元帥……”
李昂微笑著看著阿琳娜：“我剛剛才知道原來你的父親是賈斯特斯總督，可是，賈斯特斯的女兒不是應該叫露西安娜嗎？”
“半年前我確實叫露西安娜……請叫我阿琳娜吧，李昂閣下。”
阿琳娜思索了一會，搖了搖頭：“我能理解您為什么要占據卡倫鹿堡，這大概能讓烏爾里克國王滿意。但這樣一來，您就必然會成為巴克斯帝國所有領主的大敵……”
“我本來就是巴克斯帝國的大敵……阿琳娜，我覺得，你們的皇帝陛下也會理解的，他其實也需要我這樣的‘大敵’。大概只有克里昂將軍會不太樂意，所以你得讓克里昂將軍配合一下……”
李昂依然微笑著，目光看向了阿琳娜腰間的佩劍。
“既然您決定了，那我當然樂意這么做……我會讓克里昂將軍配合的。”
阿琳娜想了一會，答應了下來。
“既然如此，我的糧隊中午就會行動，而軍隊后天就能出發，這樣大概能同時趕到卡倫鹿堡。我知道要趕時間，希望光輝十字騎士團能為我的糧隊開路。”
洛里斯點頭：“這太好了，我們當然會盡力而為。”
“很好，我還有很多細節需要了解。阿琳娜小姐，下午請到領主大廳與我一同商量具體的對策與戰術。”
李昂說完便轉身離去了。
阿琳娜愣了一會，轉頭看向洛里斯：“看來我們都猜錯了……”
洛里斯有些疑惑：“他的要求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跟我想象中的一樣，一點都不過分。即便他不占據卡倫鹿堡，在得不到支援的情況下，那里也早晚都會被造反的奴隸攻破……甚至直接毀于瘟疫。”
“不，洛里斯，我的意思是說，我本來就想讓克里昂將軍放棄卡倫鹿堡，把部隊騰出來救援博識城……他這就等于什么要求都沒提，反而在主動幫助我們。我現在更擔心了……”
阿琳娜憂心忡忡的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中午，滿載糧食的車隊在光輝十字騎士們的引領下準備出發了。
與糧隊同行的是安森帶領的醫療隊。
安森組織人手連夜探查了長河鎮周邊，并且在重要的出入口都用石灰消了毒，醫療隊的成員與巡邏隊從昨天下午到現在，一刻都沒有休息過。
目前已經確定長河鎮沒有人染上紅死病，李昂也算是放下了心。
“洛里斯爵士，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安森，一名出色的醫務官。他曾經就讀于博識城神學院，與你們騎士團也很有緣分……所以，我把他的安全托付給你了。”
李昂站在洛里斯的馬前，指了指后面馬車中正在呼呼大睡的安森。
“當然，保護醫者本就是我的使命……”
洛里斯有些奇怪的點著頭：“他是您的親戚嗎？”
洛里斯大概以為李昂這樣的大領主會刻意關照的人，多半有什么血緣關系。
“不，他是我的伙伴。但他畢生的愿望，是成為一名光輝十字騎士……”
李昂笑了笑：“我只是由衷的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實現自己的心愿。”
洛里斯轉頭看了看有些瘦弱的安森：“事實上，在我們騎士團，出色的醫者地位比騎士更高……”
“在我這里也一樣……不過，他眼里的騎士，標準大概更高一些。”
李昂聳了聳肩：“你們快去吧，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將于三天后在卡倫鹿堡會面。”
……
下午，阿琳娜來到了領主大廳。
“阿琳娜，你是不是覺得我可能有什么圖謀？”
李昂察覺到了她似乎有些不安。
“李昂閣下，實話說，我確實不明白您到底想要什么？”
阿琳娜確實在滿心疑惑的思考著李昂的意圖，她不理解為什么李昂什么都不索取，卻愿意冒著風險提供援助。
“我僅僅只是想保障我自己的安全……既然你們都求援到我頭上來了，那顯然意味著巴克斯帝國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如果巴克斯帝國被拜蛇教覆滅，紅死病蔓延到整個大陸，那我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條……”
領主大人搖著頭笑了笑：“讓我先了解一下巴克斯境內的全部情況吧，然后我再告訴你我想要什么……”
隨后，他指了指大廳里的圓桌，示意阿琳娜坐到圓桌前。
阿琳娜有點恍忽，除了手里沒端酒杯，李昂的動作神態甚至語氣，看起來都與馬略皇帝一般無二。
她毫無保留的向李昂講述了帝國如今的情況，沒有任何隱瞞。
就如同她面對的就是馬略皇帝本人一般。
巴克斯帝國目前的局面確實相當危險。
之前阿加松將軍經過苦戰艱難的收復了馬拉斯堡，算是勉強恢復了帝國三大城市之間的聯系。
但隨后得到的消息，卻全都是壞消息。
各地紅死病肆虐，光輝十字騎士團疲于奔命，領主們的部隊全都陷在瘟疫之中。
周邊爆發的紅死病以及拜蛇教徒的瘋狂反撲，使得阿加松被拜蛇教拖在馬拉斯堡周邊無法脫身，無法解除帝臨港的危機。
帝臨港被拜蛇教圍攻了好幾個月，高官顯貴們要么逃離，要么投降，反倒是帝臨港內的底層民眾自行組織起了一支民兵，勉強維持了港口沒被拜蛇教攻陷。
不過，雖然拜蛇教的大規模艦隊沒能順利從帝臨港登陸，但恐懼軍團卻繞到了思源城東南部的海灣，從齊扎村上了岸。
馬略皇帝在擊退一個強敵之后，又迎來了更可怕的敵人。
而解決問題的關鍵，其實就在于圍困博識城的那支起義軍。
這支由角斗士發展起來的大軍，本就是阿琳娜與馬略皇帝制造出來的，雖然他們目前有些失控，但至少是可以溝通的。
如果能將他們招安，整編成帝國的軍隊，那就可以讓這支大軍逐一解決所有的困局。
他們有足夠強的軍力，也有足夠的驅動力，畢竟他們寧可造反也沒有加入拜蛇教。
一個月前，阿琳娜帶著皇帝的佩劍回到博識城之后，原本與父親賈斯特斯總督一起與布魯圖帶領的起義軍達成了招安的協議。
起義軍對阿琳娜還是比較信任的，他們本來已經答應了條件——得到赦免、恢復平民身份、并且為他們提供足夠的糧食，然后他們便愿意在阿琳娜和賈斯特斯的共同擔保下，被收編為帝國第二軍團。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帝國第二軍團，與利維尤斯當初搞出來騙軍費的旗號可不一樣……
收編這支上萬人規模的大軍，當然需要大量的糧食。但博識城糧草不足，自然就進展得有些緩慢，再加上過于龐大的兵力也不可能一步到位完成整編，確實也只能慢慢來。
于是賈斯特斯派出了一些低級軍官到起義軍中進行安撫，然后讓一部分領頭的角斗士進入了博識城。
這原本都是賈斯特斯為了表示誠意，讓一些領頭的角斗士入城作為見證，畢竟一萬多人的大軍肯定沒法全部入城。
可偏偏這時候，博識城內的紅死病大規模爆發了……
而且最不幸的是，很多剛入城的起義軍代表也在城內染上了紅死病，而這些代表大多都是傷痕累累的角斗士，也是起義軍的核心人物。
雖然光輝十字騎士團總部就在博識城，但騎士團的醫者們在一個月前就分散到了各地，賈斯特斯總督面對這種情況自然只能暫停招安。
他全面封鎖了博識城，并且鎖住了那些不幸染病的角斗士。
這是無奈且必須的處置，但心里本就有些忐忑不安的起義軍卻因此產生了誤會。
畢竟這支大軍全都是奴隸，他們本來就不信任帝國的高官顯貴。
雖然賈斯特斯一向口碑不錯，但這位總督有個‘智囊’的名聲——這種在領主們眼里代表著智慧的名聲，在奴隸們眼里基本上等同于‘奸詐狡猾’。
雖然賈斯特斯總督竭力解釋，但沒什么文化的奴隸們肯定是聽不進去的，他們只知道很多同伴一進城就被強制關押。
在奴隸們眼里，這多半是個陰謀——他們也很難理解賈斯特斯對染了紅死病的人實施的措施。
他們以為賈斯特斯總督之前的許諾，就是為了騙他們這些頭領入城，然后分化收買一部分，再干掉大部分……這也是大多數時候叛軍在招安的時候會遇到的結果。
于是入城的這些角斗士們連夜逃出了城回到了城外的大軍中，說這是賈斯特斯的一場騙局。
為了逃出來還殺了不少人。
還好阿琳娜和布魯圖兄妹倆在城外奴隸大軍之中，盡力控制之下才沒有演變成里應外合一舉奪城的慘劇……
兩邊本來就矛盾重重，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很難重新取得信任了。
賈斯特斯確實也盡力了，他甚至孤身出城，解釋是紅死病的原因，阿琳娜和布魯圖也在大軍之中盡力安撫。
奴隸們倒也還算講道理，但他們要求賈斯特斯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城查證。
可賈斯特斯在這種時候怎么敢開城門放他們入城？
這些奴隸本就不懂得衛生防護，城內的紅死病要是傳入了奴隸起義軍，造成的結果肯定是整個大陸全面擴散！
在奴隸們看來，既然這個總督不敢讓他們進城，那當然也就不值得相信，于是他們殺掉了所有被賈斯特斯派出來安撫他們的帝國士兵，然后再度包圍了博識城……
那是出自帝國第一軍團的數百名低級軍官，其中還包括上百名帝國騎士。
若不是阿琳娜和布魯圖護著，賈斯特斯恐怕都回不去。
這仇可就結大了，博識城中也出現了很多反對收編的聲音。
再加上起義軍圍困了城堡，城內的高官顯貴們無法出城逃離紅死病的威脅，這矛盾就越來越多了……
幸好，在兩邊即將上演你死我活的大戰之前，光輝十字騎士團的洛里斯騎士長回來了。
洛里斯讓奴隸們相信了紅死病的情況確實是屬實的。
巴克斯帝國的底層民眾對光輝十字騎士團確實非常信任。
在洛里斯的擔保下，賈斯特斯把城內的余糧收集起來提供給了起義軍，以此換得了起義軍的最后一點克制。
其實，這最后一點點克制，也是布魯圖這個起義發起者用最后的威望換來的，奴隸們現在已經開始懷疑布魯圖兄妹倆了。
但無論如何，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奴隸起義軍沒有強行攻城，但他們也對賈斯特斯或是博識城內的任何貴族都不再信任。
這倒并不是仍然覺得賈斯特斯騙他們，而是因為他們已經殺了賈斯特斯的很多部下，其中還有不少新生代貴族。
殺掉那些罪行累累的奴隸主，角斗士們大多都不怎么擔心，他們也知道那些奴隸主和馬略皇帝不是一伙的。
但殺掉帝國第一軍團的軍人與賈斯特斯這個改革派手下的新貴族，這就完全不同了，巴克斯帝國境內每個人都知道，賈斯特斯是馬略皇帝最親密的戰友。
就連布魯圖本人都覺得起義軍很可能被秋后算賬……
領頭的那些角斗士們自然也產生了很多不同的聲音，布魯圖也已經很難再被他們視為共同的領導者，這只大軍目前等同于群龍無首，內部也亂成一團。
但好在他們在混亂中都不知道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所以他們依然圍著城，但沒有組織進攻。
正因為如此，阿琳娜開始嘗試尋找其他的支援。
只要能有大量的糧食運到博識城下，用糧食重新得到奴隸們的信任，那還是有可能挽回局面的。
但各地都在爆發紅死病，巴克斯境內基本找不到可以支援的地方，阿琳娜只好與洛里斯騎士一起向烈獅王國求援。
“就是這樣……到您這里來，是洛里斯騎士長的建議。他認為您會樂意幫助我們，而且您也有能力幫助我們……”
阿琳娜講完了前因后果，隨后有些忐忑的問道：“李昂閣下，現在，能告訴我您想要的是什么了嗎？”
“當然，這局面和我預料的差不多……阿琳娜，我想要的……是這支部隊，這支從角斗士逐漸壯大起來的奴隸部隊。”
領主大人也很痛快，直接就給了阿琳娜一個準確的回答。
“這……這不可能，這支部隊……”
阿琳娜明顯有些慌亂，她設想過很多答桉，甚至設想過李昂想要的會不會是自己，但確實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桉。
“我知道，這支部隊你打算帶著他們解決巴克斯帝國的困局……你要解除帝臨港的危機，將阿加松將軍解脫出來，然后合兵干掉強敵，拯救思源城……我知道。但是聽我說，阿琳娜……”
李昂揮了揮手，示意阿琳娜聽他說完：“你父親已經無法得到起義軍的信任了，事實上任何一個巴克斯帝國的貴族都無法取得他們的信任了，包括你。即便是馬略皇帝親自許諾，他們仍然會擔心巴克斯帝國秋后算賬……”
阿琳娜閉上了眼，沉痛的點了點頭：“我承認你說得對，但是……”
“沒有但是……他們只會相信我，因為我是巴克斯帝國的敵人，最大的敵人。但是，阿琳娜，我會將他們整編成一支強軍，然后與巴克斯帝國一起對付拜蛇教……直到光輝十字騎士團控制住紅死病為止。叛軍是馬略皇帝自己的敵人，但拜蛇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李昂再次打斷了阿琳娜的話。
阿琳娜的眼睛勐的瞪大了。
“您……我明白了……感謝您的幫助，李昂大人！”
她誠心誠意的向李昂鞠了個躬：“也許，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是的，阿琳娜心里也清楚，如果那支起義軍被招安，以他們目前與帝國第一軍團結下的仇怨，早晚會被報復的……
尤其是領頭的角斗士們，比如布魯圖，以及布魯圖的妹妹艾琳娜。
而艾琳娜是她唯一的朋友……
一天后，文達蒂爾帶著諾多部隊趕到了長河鎮。
但沒想到的是，艾米也帶著她的女兵們過來了，非要跟著李昂一起去巴克斯……
艾米可不是領主大人的部下，人家是公主家的皇家騎士，李昂拿她沒辦法。
于是一支八百人規模的精銳部隊開始南下，開啟了這次特殊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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