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張五一和半球船廠合作，他占66.7%，船廠33.3%。
他自稱這些年投資了六七百萬的研發經費，船廠也投資了一兩百萬元，算上名人效益，潛艇生產許可證價值，固定資產，技術儲備，總共算2000萬，所以楊吉祥投資500萬，只能占25%。
這筆帳，把所有利己的因素都算進去了，一項不利的都不提。
小人物式的精明，在張五一身上展示得淋漓盡致。
他報了價，但現場沒人說話。
場面一度很尷尬。
楊吉祥嘆氣：“老張，你的遙控潛艇研發的怎樣了？”
張五一打起精神來，介紹他的第二代產品。
第一代是載人潛艇，因為太危險，拿不到海事許可證，后來被迫放棄，轉而研發第二代遙控潛艇，用于海底采海參，深海打撈，配備了機械手和攝像頭，和《流浪地球2》里面的下潛器一樣。
楊吉祥聽了一會兒，也沒半點興趣。
白啟東和費士平都教過他，做生意搞投資，先看人，再看產品。
張五一這種鬧眼子玩噱頭的草臺班子，是攢不出來什么狠活的。
當年在最窮的時候，他竟然還投了一大筆錢買百度搜索，就是為了讓他自己出名，吸引投資人，后來還搞自媒體，直播，騷操作很多，這是能真正潛下心來搞技術的人？
楊吉祥不想浪費時間了：“我給你們1000萬，你們把公司100%轉給我，給你們一個解套的機會，保本出。”
在他看來，這家公司只有牌照值錢，如果還有溢價，就當算作感謝張五一和半球船廠這么多年的努力，保住這塊牌子不破產收回。
熊家父子心動了，他們占33.3%，能拿330萬確實是賺的。
但張五一不甘心啊，他這么多年的心血，才667萬就全部轉讓，他怎么可能同意？
“楊總，你這也太少了點，我辛辛苦苦研究了15年的技術，積累了那么多客戶資源和成功的經驗，你看我的研發資料。”
張五一指著辦公室的一整面墻，全是各種外文工具參考書。
又拿出他鎖在屜子里的自己翻譯的資料，手寫了幾十萬字。
還有他手工制作的多個潛艇模型，有他成品的縮小版，也有未完成的夢想版。
這些是他從37歲到49歲付出的全部心血。
可惜，不是每個人付出的努力都有價值。
很多人在錯誤的道路上盲目行走，浪費的不僅僅是精力和體力，更貴重的是時間。
在這個注定沒有Happy結局的細分行業，這些人都走錯了。
偏偏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許多讀者給他寫信，發短信，打電話，傾佩他勇于探索的精神，鼓勵他堅持夢想，不要放棄這個產業。
有世界各地的野雞媒體報道，有海外華人提供資金贊助，有著名高校的教授愿意提供材料方面的技術指導，有沿海漁民打來電話咨詢，提出改進意見和需求，激動地說他們等著張五一大哥的潛艇問世。
張五一如同被打了雞血一樣亢奮。
他像是被人扎住了下面的兩個通氣孔，再封住上面的五孔七竅，只留下一對耳朵專門聽好話，周圍各種吹牛皮的氣往耳朵里面灌，只能進，不能出。
然后整個人就飄了！
這人啊，一旦有了偶像包袱，就太難放下來。
12年過去。
造了個寂寞。
明年他都50歲了，現在還在想著又要名，又得利，兩手都要抓，都不舍得放手。
楊吉祥很想靈魂拷問他一個問題：“如果哪天這個市場真的開放了，大有前途，你覺得你這個手工作坊比得了中船的實力嗎？”
后來想想，問什么呢問。
勸也勸過，還給了對方解套的機會，但對方不要，套了12年給你保本出的機會你都不要，你說你還想再掙一筆了離場？
繼續活在美好的夢里吧，夢里啥都有。
楊吉祥和夏紫瑩走了。
張五一看著揚起灰塵的車尾，忍不住重重嘆氣。
熊家父子抱怨：“1000萬已經很可以了，你為什么不同意？”
張五一還抱有一線希望：“做生意嘛，肯定是有來有往，談判哪有一張口就把生意敲定的？只要他再加個三五百萬，或者聘請我給他當技術總工，我肯定會同意賣公司的，我不是那種端著架子舍不得放下來的人。”
熊家父子心里說，拉倒吧，你就是，這么多年了我們還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車上，兩人也在議論這事。
夏紫瑩道歉說：“不好意思，是我沒提前做好準備，我應該先過來摸摸他的底，盡量促成你們合作。”
楊吉祥嘆氣：“你知道嗎，我覺得他很可憐，或者說，我對這一類心中有夢想，但沒有技術，沒有資金去完成自己夢想的發明家，都覺得他們很可憐。我又想起了我們咸溫的農村發明家陶國慶，一輩子用愛發電，卻被手握大資金的企業輕輕一沖，就遍體鱗傷。”
夏紫瑩沒聽說過陶國慶的故事，以為是個類似張五一的民科發明家，就問：“你想保護他們？”
楊吉祥說：“我可以提供保護機制，但張五一這種不能算，因為他太像沖擊風車磨坊的唐吉可德，他的研究沒有可行性，我要保護那種有真正實用價值的民科專家。”
張五一這個黃了。
夏紫瑩問他怎么辦。
楊吉祥說：“如果你能幫我拿到潛水器的生產執照，我就辦新廠。如果拿不到執照，我就無證生產，反正我在自家泳池里用，不進入公共河道和海域，海事管不了我吧？”
夏紫瑩連忙勸他：“你先別急著無證生產，你現在企業大了，還是明星企業，萬一出問題了劃不來。我盡量幫你申請執照，給我三天時間可以嗎？”
楊吉祥點頭：“行，那我回竹夾村等著，三天正好是正月十五，你來竹夾村過節吧，把曦曦也帶著，我到時候去阿鑫家拜個晚年，吃一碗元宵。”
夏紫瑩一下子害羞起來，她沒想到楊吉祥還關心她和楊忠鑫的私事。
夏紫瑩回到商務局，領導第一時間把她叫到辦公室里，充滿期盼：“小夏，你們談的怎么樣？”
夏紫瑩挑挑揀揀，把困難講出來，問道：“局長，這個證好不好拿？”
局長皺眉：“你以為現在和十年前一樣？十年前，張五一去申請個體工商執照，營業范圍是潛艇制造和設計，當時區工商的工作人員不敢批，往上申請，局長特批了，理由是‘法不禁即準’，鼓勵張五一創新。可是你現在去問，哪個人敢批？”
夏紫瑩張張嘴，一肚子的話都說不出來。
法不禁止，確實不違法，但不一定合理，合道德。
比如不登記結婚，海王管理好時間，每天換一個女朋友，你能拿他怎么辦？
見死不救也不違法，圍觀跳樓跟著起哄，人家真跳下來pia嘰死在面前濺一身，這也不違法，但這么做真的不受道德譴責嗎？
擱在十年前，大家都覺得，咦喲，真稀奇，還有人做潛艇，局長膽子大一點就批了。
但現在的輿論風氣很不好，網上很多人閑得無聊總愛挑刺，所以，很多人寧愿什么都不做，不出風頭，不冒險，也不愿意改變。
夏紫瑩說：“局長我想試試，如果能批下來，楊吉祥同意建新廠，至少也是千萬級別以上的規模吧，這能帶動多大的經濟發展呀。他家的東西都是精品，我信他。”
最后這句話，讓局長也猶豫了：“你去問吧，他是許多部門和領導都看好的明星企業家，說不定上面愿意破例呢。”
夏紫瑩很快將方案做出來，轉給相關單位。
一時間，工商這邊系統的人都懵了。
“楊吉祥要造潛艇？”
“這不是特種船只嗎？”
“我反正是不敢通過的，我往上報了。”
“上面也不敢通過，現在已經送到市里去了。”
下面經手的辦事員，區級別的，都不敢擔責。
市里拿到燙手山芋，也犯愁，局長只好往政府工作會議上拋話題。
有幾個喜歡楊吉祥的領導肯定支持，但反對的聲音更大。
“我就問你們，楊吉祥他家公司是研究什么的？機械廠，發動機，新材料，他要是做出一艘能潛幾千米的蛟龍號出來，或者能在水下航行一個月，一口氣跑1000公里，你們準備怎么辦？”
這位領導發問，其他人啞口無言。
楊吉祥愿不愿意被收編是另一回事，如果他真搗鼓出來這種帶人帶貨又能潛又能跑遠的東西，怎么監管又成了巨大的難題。
“要是換別的人申請，我還能考慮一下，但楊吉祥這個人太邪門了，他搞出來的新玩意兒全都做到國內第一，甚至世界領先技術，我們這不給他限制限制，他今年玩了潛水，明年肯定會飛上天，后年就沖向太空了，地球引力都制止不了他！”
眾人在笑，有技術的企業家是很厲害，但不受控制，就很可怕了。
最后工商局的局長說出自己的方案：“我建議讓他用技術與紅船合資，他負責造，紅船負責賣，這不是又能提升國企的研發實力，還能控制銷售渠道嗎？”
眾人一聽，這個好！
紅楓船廠是中船重工的全資子公司，讓央企來管這個熊孩子吧，他們地方真管不了。
咚一聲，皮球踢出去了。
拿到打回來的報告，夏紫瑩一臉愁容。
元宵節到了，她帶著曦曦，以及領導批文來到竹夾村，心情十分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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