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文才竟對我動手動腳,娘子,這能忍么?”
“不能忍!”
“嗯,所以我就打了他。后來那幫文吏仗著人多想要以多欺少,幸好刑房三班同僚來的及時,把他們一頓好揍!”
“唔......這般說來,官人沒有吃虧咯?”
“那是自然!你家官人鐵戟銀槍的諢號又豈是浪得虛名?”
直聽到此時,貓兒緊緊握在胸前的小拳頭才放松下來,可接著又擔憂道:“官人第一天當值便與那群文吏打架,往后他們會不會給官人穿小鞋呀?”
“不怕,現下縣衙內.......”
陳初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簡單給貓兒講了講。
縣衙內部‘大人物’爭奪權勢的辛秘,已超出了貓兒人生經驗的范疇,不過她還是努力試著去理解了當下情形,并且一下抓住了重點。
“官人,既然現下已惡了那幫文吏。往后,需與三班同僚多走動才好,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陳初坐在矮杌上,貓兒蹲在他身前,細聲細氣說話時為了讓官人重視這些話,特地伸出小手搭在陳初膝蓋上晃了晃。
“嗯,我知曉。”
“不如這樣吧!”貓兒似乎有了什么主意,又晃了晃陳初的膝蓋,道:“官人不是說西瓜快下季了么,不如這幾日官人把同僚們喊來莊子上吃瓜吧,嗯......有家室兒女的都可一并帶來,貓兒幫官人支應同僚家眷......”
搞團建么?
陳初笑著看了仰著小臉的貓兒一眼,道:“娘子會支應這種場面么?”
“不會貓兒可以學呀!既然官人想做些大事,貓兒怎能一直做個甚也不懂的村婦......”
或許是蹲的腿酸了,貓兒起身活動了一下,陳初順勢一拉,貓兒跌坐進懷。
貓兒勾頭往外看了一眼,見院內悄無人聲,便也放松下來偎在了陳初身上。
“還有......”貓兒握了陳初的手,邊摩挲上邊的繭子邊綿綿道:“現下楊大叔時常下山幫咱打點莊子,若猛然間見了這般多官衙之人,怕是心里會有些芥蒂。官人同僚若來,最好是傍晚時分......那時大叔已回山了,咱們也可趁著夜里做官人說的那種燒烤派對......”
“嗯,便依娘子說的吧,這幾日我與西門押司說一聲。”
兩人交談間,卻聽一陣小跑而來的腳步聲漸漸清晰,人影還未看見,先聽到一陣:“公子~咯咯......公子......”
小兩口下意識對視一眼,陳初正要張口回應,貓兒卻搶先伸出食指摁在陳初嘴上。
她是有些不爽的.......這玉儂姑娘怎回事,大呼小叫的,不知道人家有娘子了么!
窗外,一道身著鵝黃薄紗襦裙的嬌俏身影一閃而過,直直沖進了西跨院堂屋。
根本沒往一旁的配房看一眼......
“噫,公子呢?”
玉儂跑至堂屋門口,一手扶著門框,抻頭往里看了一眼卻沒看見想找的人。
這座西跨院,她很熟悉。
畢竟她是《今日頭條》四版主編,此處是她工作的地方。
不過,七月十七之后,接連幾日沒來上班。
今天,算是她復工的第一日。
堂屋內的張書生見了玉儂,笑著指了指墻角一條滿滿當當的麻袋,“玉儂姑娘,這些是四版的讀者來信和投稿,這幾日姑娘不在,一直等著你回來處理呢。”
“哦......公子呢?”
顯然,‘工作’沒有‘公子’重要。
王書生隨口道:“在西側配房......”
“誒,誒......玉儂姑娘.......”柳長卿見玉儂徑直往那邊去了,連忙出聲想提醒‘師母也在’,可玉儂已經走到了配房門口。
站在門口,玉儂果然怔了怔。
陳初坐在杌子上,貓兒一臉端莊地站在一側。
陳初也沒想到玉儂今天會過來,畢竟剛剛分開兩個時辰......
還好,這次玉儂反應挺快。
“陳公子,陳娘子,許久不見。”玉儂忙屈身一禮。
嗯,她與‘陳公子’的確許久不見了,畢竟幾個時辰前她在香閨中喊的還是‘好陳郎’......
貓兒回了一禮,淡淡笑道:“玉儂姑娘,尋我家官人有事么?”
“呃......”玉儂忍住了看向陳初的沖動,突然靈機一動道:“陳娘子,奴家是來尋你的。”
“啊?尋我?”貓兒詫異道。
“嗯,我來教你盤發!”
“唔......”
雖然滿腹疑惑,但玉儂這個提議簡直是瘙到了貓兒的癢處。
及笄之后,貓兒的發髻要么是傲來樣式的包包頭,要么是學著村里嫂嫂胡亂盤個四不像的發髻。
但她這般年紀,正是愛美之時,怎會對那些精致、花樣繁復的時興發式不感興趣?
這不,正瞌睡呢,天上掉下個枕頭!
......
按節氣來算,快要入秋了。
但白日正午這段時間,氣溫依然不低。
貓兒和玉儂去了后院。
配房內,陳初獨自在杌子上坐了一會,從懷中摸出那卷‘雙河村兇案’的卷宗。
卷宗開頭,寫明了時間、地點、死者姓名、籍貫。
‘劉大:年三十有六,桐山縣劉家河人氏。
趙秦氏秀娘:年三十有二,原籍開封府東京城人氏,阜昌二年攜長女趙貓兒、次女趙虎頭落籍桐山縣雙河村......’
原來丈母娘叫秦秀娘......挺溫婉的一個名字。
再看下去,陳初不由一愣,吃驚的同時心中也有許多疑惑頓解......
‘據雙河村里正敘,趙秦氏乃為暗娼......’
怪不得貓兒數次欲言又止,怪不得貓兒時不時便會問上一句:若有事欺瞞了官人,官人會不會不要貓兒......
想那蔡婳,家里那般勢大,依然免不了被道德衛士們口舌誅伐。
若貓兒這身世被曝出來,當真是場大麻煩。
再看下去,陳初稍微放松了一些。
因為這起兇案沒有苦主,也就是說沒有出現劉大家人報案的情況。
卷宗上有寫,劉大戶籍在冊只他一人,父母皆亡、無妻無子。
刑房之所以收錄這起兇案,自是雙河村村民發現異況后報的官。
民不告,官不究。
既然沒有苦主,刑房便封檔留存了事。
卷宗中有兇案現場和死者描述,也提到了劉大的右眼、秦秀娘的脖頸致命傷。
看來,案發后仵作開墳驗尸了。
卷宗最后,也對這樁兇案做了簡單分析。
第一種假設,秦秀娘與劉大皆是被劫財強人所害,趙貓兒姐妹被強人擄走。
但下方有朱批寫道:若是這般,秦秀娘墳塋何人所壘?
第二種假設,秦秀娘與劉大沖突,劉大殺秦秀娘在先,趙貓兒趁其不備反殺劉大,而后攜妹逃遁。
下方同樣有朱批:十五歲小娘能有如此膽魄和氣力?
第二種假設已經很接近真相了,只不過漏算了陳初......
陳初一直等到現在才著手處理這件事,是因為他覺得此時有了自保能力。
不至于隨隨便便被人污蔑、或者屈打成招。
本想著,尋個機會帶貓兒去衙門說清楚‘自衛反擊’的事實,給這件事畫上句號。
現下肯定不成了,若去衙門,貓兒就要坐實暗娼之女的出身。
陳初可以不在乎,但這世間的悠悠眾口呢......貓兒能撐得住?
除非她遠走他鄉,若留在當地生活的話,陳初就必須想辦法把這件事捂住。
不過,此時戶籍沒有照片,便是貓兒坐在當初記錄這件兇案的公人面前,若她自己不說,別人也不知曉她就是那趙家小娘。
再者,劉大沒有家人也好處理許多。
他倒不是怕和劉家人對薄公堂,但這么一來,貓兒出身的事定會鬧的滿城風雨。
目前看來,只能通過戶房給貓兒姐妹重新弄一套戶籍身份了......
但是,要想完全遮掩這件事,還有許多事要做啊。
陳初頭疼的揉了揉腦門。
......
三進后宅。
“同心髻是最簡單的發式,只需將頭發綰到頭頂,使之編扎成一個圓形即可。不過呢,最好看的還要數奴家現下給你編的這流蘇髻,需以彩色絲帶編兩條小辮繞于發髻側畔......”
貓兒跪坐在席上,玉儂同樣跪坐在她身后,一雙素手熟練地幫貓兒扎起兩條活潑小辮。
玉儂邊忙活還時不時四下看幾眼。
和貓兒待在這后宅二樓,總讓玉儂覺著有些心虛啊......
流蘇髻尚未完成,貓兒卻忍不住摸出一面小鏡子左右看了看,盡管小臉上已露出了歡喜笑意,卻還是問道:“會不會,太艷了呀......”
“哇!這是鏡子么!好清楚......”
玉儂看到鏡子嚇了一跳,卻又見獵心喜。
貓兒在照鏡子,玉儂也想在鏡子里看看自己,不由自主把腦袋湊了過來,好讓鏡子把兩人都能照進去。
這么一來,兩人臉挨臉,變作極為親密的姿態。
玉儂還未覺有何不妥,雙手搭在貓兒肩上,腦袋貼著貓兒鬢側,只顧對著鏡子擠眉弄眼。
貓兒身形卻稍微僵硬了一下,她這輩子從來沒有過和同齡女子這般親近的體驗,很不習慣。
于是,看著鏡子里玉儂傻兒吧唧的模樣,貓兒鬼使神差來了一句,“這是我家官人送我的......”
“......”
這下換玉儂僵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看鏡子中的貓兒,朝鏡子咧嘴傻傻一笑。
貓兒依舊舉著鏡子,卻耷了眼皮隔斷兩人通過鏡面的對視,輕聲道:“有些事,我不說,并非我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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