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那年1981 > 236 有你說話的份嗎
  時至今日,黃秋艷覺得自己的人生才算是正式開始。

  她雖然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女子,但是,她上學的時候很聰明,長得漂亮,身材好,油然而生地自我感覺氣質也好。

  她與生俱來地感覺自己絕對不會是個普通人。

  總有一天她會出人頭地,成為一個人上人。

  對自己未來的丈夫,她也千百次地在心里憧憬過,肯定是細腰乍背,身材挺拔的英俊男人。

  而且還應該是個國家干部,或者是個司機一類。

  當她跟著劉媒婆相親到梁家河的時候,第一眼就相中了梁進倉,因為這個小伙子的外貌完全符合她夢想中的男人形象。

  可惜他不是國家干部,也不是司機。

  當然,她也不是完全活在夢想之中,她很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樣的身份。

  知道很難遇上國家干部或者司機什么的。

  當時就同意了跟梁進倉的親事——雖然她并不是那么甘心就此把自己交代在農村當中。

  后來不管是宋其果從天而降送來的驚喜,還是遇上吳新剛,每一次人生際遇,她都以為自己期待已久的機會已經來了。

  但宋其果讓她失望了。

  吳新剛帶給她的人生機會,她接住了。

  一個下邊村里的姑娘,嫁到了公社駐地,而且是廠長的兒子,全家吃國庫糧的。

  人生可謂一步登天。

  她的父母,親戚朋友也都以她為榮。

  但是,過上衣食無憂好日子的她,總感覺還是缺少了些什么。

  難道自己就這樣一輩子平平凡凡地生活在鄉鎮上,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婦女?

  自己內心深處一直都在火熱跳動的人生夢想,可不僅僅是滿足于過上這樣平凡的安逸生活。

  終于,她信奉的那句座右銘給了她好運,機會總是垂青于那些有準備的人。

  公公吃過晚飯后說的一些閑話,讓她發現自己的機會來了。

  梁進倉的小姑,一個女流之輩就敢承包城關鎮那么大一個農修廠,她黃秋艷更是有能力幫助公公把木器廠經營好。

  而且她也不是那種貿然沖動的人,她既然早有準備地等待機會,那么就不會打無把握之仗。

  一開始的時候她僅僅是在被窩里跟自己男人商量承包木器廠的意向。

  并沒有跟公公說。

  兩口子的準備就是,先去打探城關鎮農修廠的具體情況。

  黃秋艷娘家一個親戚,就是縣城的,正好在農修廠干,在她看來,這個巧合也是上天讓她干一番事業而給出的機會。

  經過那個親戚的打探,黃秋艷兩口子更加堅定了承包木器廠的決心。

  因為農修廠是個爛攤子,梁秀香都能毅然決然地承包,木器廠現在一片大好,盈利勢頭強勁,那么承包下來幾乎是躺著賺錢。

  兩口子這下心中有數了,堅定了決心,于是立馬開始攛掇吳廠長。

  黃秋艷在攛掇的時候,還給公公畫了一個大餅,說得頭頭是道。

  從大了說,現在政策支持,企業承包是大勢所趨。

  從木器廠的現狀說,早已經扭虧為盈,所有的規章制度都得到了很好的貫徹執行,工人的生產積極性也被調動起來,盈利勢頭強勁。

  從小了說,公公這么多年一手把木器廠帶起來的,新剛也有了在車間的領導經驗,兒媳婦有文化,完全能把廠里的財務和后勤管理好。

  同時兒媳婦還提出了木器廠進一步發展的宏偉藍圖,比方說讓她能說會道的哥哥跑銷售,還有利潤最高的大件車間增加產量,以及她設想好的如何降低成本,等等等等吧!

  公公被兒媳婦一番洗腦,也被激起了雄心壯志,于是開始積極推動木器廠承包。

  鎮領導已經決定木器廠實行承包,而且馬上就要召開投標大會了。

  想不到梁進倉還是賊心不死,他都已經不在木器廠干了,已經喋喋不休地勸說過公公不要承包了,現在居然又來擋人財路。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吳新剛知道姓梁的又在中間千方百計地阻撓,簡直是新仇舊恨一齊涌上來。

  本來去年梁進倉沒有把他爸從木器廠擠出去,還讓他爸當廠長,而且承包新車間,吳新剛不但原諒了梁進倉,對他還是充滿感激的。

  畢竟梁進倉的行為,直接讓他家的生活更上一層樓了嘛。

  可是現在,梁進倉又要斷了他們家的財路,吳新剛對他的感激全部抹煞,而且從前的仇恨又恢復過來。

  今晚梁進倉把他爸請去喝酒,兩口子一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按照吳新剛的仇恨,他要沖進國營飯店,當場跟梁進倉翻臉,給他最嚴厲的警告。

  但是黃秋艷不同意男人這樣做,她給男人做了一番透徹的分析:

  “對咱們來說,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防備梁進倉給咱爸灌迷魂湯。

  最重要的還是要讓孫延成他們明白,企業承包不是咱們碗外邊找飯吃,這是國家政策支持的。

  讓他們知道,即使咱們不承包,也會有別人承包,他們是擋不住的。

  其實我最擔心的,是咱們把廠子包下來以后,孫延成不服,他會攛掇廠里的人鬧事。”

  “對呀!”一提孫延成,吳新剛立馬蔫了。

  梁進倉擋他們財路,他可以跟梁進倉翻臉。

  可要是孫延成支持廠里人鬧事,吳新剛可是什么辦法都沒有。

  他對老婆說:“你說孫延成會鬧事嗎?”

  黃秋艷點點頭,肯定地說:“咱們包下來以后,不但不能再讓他承包大件車間,也不能再把他留在廠里,我覺得他肯定會鬧事。”

  “那可怎么辦?”吳新剛嘟囔道,“他要是鬧事的話,那還干什么干啊,我看要不然就算了吧,先這樣干著也挺好。”

  “你怎么這么容易就放棄!”黃秋艷恨鐵不成鋼地盯了一眼蔫了的男人:

  “孫延成本來好好的收入沒了,他肯定不甘心,要鬧事。

  可是不管他怎么鬧,反正咱們已經承包了,他還能鬧出什么花樣來?

  鎮上也不能不管吧?

  再說我都想了,孫延成比較聽梁進倉的。

  梁進倉那人我比較了解他,是個熱心腸的人——”

  唔?吳新剛警覺地盯著老婆:“你為什么那么了解梁進倉?”

  吳新剛雖然不是很聰明,但是男人嘛,在某些方面都是很敏感的。

  “我為什么就不能了解他?”黃秋艷面不改色地白了男人一眼:

  “大家都在一個廠里上班,再說我跟他是一個時期進廠的,這點了解還不能有嗎?

  還有啊,咱爸不是說過,一開始蘇致祥要把咱爸開除,還是梁進倉在背后說好話。

  蘇致祥這才同意讓孫延成把咱爸叫回去的。

  去年蘇致祥要走的時候,不也是梁進倉讓咱爸重新當上廠長的?

  鐘振軍明明對不起他表姐,梁進倉還讓咱爸替他圓謊,說咱們家跟他有親戚。

  要不是這樣的話,鐘振軍早就被開除——”

  “好了好了不用說了,那些事我都知道。”吳新剛極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了老婆關于鐘振軍的話題。

  那個鐘振軍,有婦之夫,還玩弄他三姐,吳新剛窩著一肚子的火呢。

  要不是因為事發當時,自己的爸爸重新當上廠長,還承包新車間,對吳家來說簡直是喜從天降,吳新剛絕對不會輕饒了姓鐘的。

  雖然那事已經過去了,可是自己姐姐被玩了的屈辱感,吳新剛焉能不耿耿于懷。

  可以說,對于姓鐘的,提都不想提。

  不過,老婆所說的梁進倉那些事,吳新剛還是比較認可的。

  反正,換了自己,肯定會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絕對不會像梁進倉那樣,明明跟老吳家有仇,還一次次地幫助他家。

  黃秋艷繼續說道:

  “既然孫延成比較聽梁進倉的,而梁進倉又是個熱心腸。

  那么孫延成要是鬧事的話,我覺得梁進倉不會支持他。

  咱們正常承包,還有上邊政策支持,孫延成再鬧事就是無理。

  梁進倉這人向理不向親,只要他勸勸孫延成,不就給咱們解決了大麻煩嗎?”

  “對呀!”吳新剛恍然大悟,茅塞頓開,以拳擊掌叫道,“咱們可以去找梁進倉,再利用他一回啊!”

  黃秋艷又白了男人一眼:“說的什么話,什么叫利用他?咱們是去跟他講道理,讓他幫咱們主持公道。”

  “對對對,主持公道,主持公道!”

  吳新剛對老婆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于是兩口子不請自來,拱到梁進倉做東的宴席來了。

  目的就是趁著梁進倉在這里,通過擺事實講道理,讓孫延成心服口服地接受木器廠承包這件事。

  反正只要你孫延成有本事,又沒人不讓你承包。

  至于最后誰能包下來,這就看各人的本事和魄力了。

  相信這些道理講出來,即使孫延成不理解,不想接受,梁進倉也肯定也能理解,能接受的。

  那么,他這個熱心腸肯定就會幫著勸說孫延成。

  因為對梁進倉是寄予厚望的,吳新剛進來小包間,對梁進倉那是發自內心地自來熟啊。

  這一招讓在座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親生父親都刮目相看。

  吳新剛接過爸爸遞過來的什么報告,大致看了一下。

  因為梁進倉寫來是給吳廠長和孫廠長看的,這兩位文化都不咋滴,所以用了最簡單、最容易懂的格式。

  所有的分析數據和結果,幾乎就是一目了然。

  吳新剛初中文化,學得還算可以,大致一看就能完全明白,而且,他居然被打動了。

  感覺梁進倉分析得很對。

  木器廠的盈利,現在是最佳狀態。

  不管是現在這種所有模式,還是由個人承包,已經沒有潛力可挖。

  上面列舉出來的數據,這些大家都很清楚,是完全正確的。

  這幾乎是個透明的事實。

  也就是說,不管由誰來承包,價格低了鎮上是通不過的。

  可要是高了,承包人是沒有利潤的。

  還不如保持現狀,讓廠里幾個出力多的領導者,多分一點。

  吳新剛看了一眼老婆。

  老婆的腦袋幾乎跟他的腦袋是靠在一起的。

  他看明白了,他老婆看得比他還明白。

  “我覺著說得很有道理,你看——”吳新剛對老婆耳語說。

  他老婆狠狠瞪了他一眼。

  吳新剛把后半截又咽了回去。

  黃秋艷拿過那份分析報告,朝著梁進倉笑了笑:

  “小梁,這是你寫的?”

  梁進倉點點頭:“一家之言,不一定對,僅供參考。”

  黃秋艷以無比肯定的口氣說:“你分析得真的很到位,讓人一看就能明白,不愧是考上京城大學的高材生,在理論方面是真棒。”

  梁進倉干笑兩聲:“嫂子你夸獎了,我那就是閑得,紙上談兵,也就理論方面棒,事實不一定對。”

  他聽得出來,黃秋艷的夸獎有些言不由衷。

  “對,我也是這么覺得。”黃秋艷掃了所有人一眼:

  “理論是一回事,事實又是一回事。

  不瞞大家說,俺爹是趕大集的時候,在牲口市上干經紀的。

  他經常說,任何一個買賣,掙錢不掙錢,你得看分誰干。

  再好的買賣,你不會干,也不掙錢。

  再不好的買賣,只要你懂得竅門,即使任何人都不掙錢,你也能掙錢。

  承包廠子也是一個道理,讓懂管理的人承包,那就能盈利。

  可讓一個不懂管理外行去承包,再好的企業也得賠本。

  你這個分析,也就從理論上說是這么回事,真正經營起來,肯定沒這么簡單。”

  對對對,吳氏父子,包括梁進倉聽了黃秋艷的話,都頻頻點頭。

  孫延成和石國良的臉色很難看。

  他們是木器廠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你黃秋艷是什么身份?

  什么資格?

  這桌子上有你說話的份嗎?

  可是你看看她現在——

  還沒承包木器廠的呢,感覺她說話的氣勢,就已經有點副廠長的味道了!

  或者,比吳廠長氣勢還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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