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謀千歲 > 第202章 滋長的心意
  四夫人說罷,面上有些慚色,有些坐不住了:“老夫人先前時常賞賜,有些東西尚可,因著我心中有氣,慪氣用了不少……那些東西,是否多半是阿嫂的嫁妝?”

  明棠見她惶恐慚愧,只笑道:“四嬸娘不必憂心,以老夫人之為人,恐怕并不敢如此堂而皇之地用我娘的嫁妝賞賜于人。即便當真有,也不過只是老夫人與葉氏手指縫里頭漏出來的罷了。”

  “葉氏竟也有份兒?”四夫人更是訝然,隨后面上浮起一絲厭惡,“她竟也有臉用阿嫂的東西!”

  “彼時我回府當日,葉氏身上所著,乃是浮光錦所制的衣裳。”

  明棠一頓,見四夫人還有些困惑,便道:“浮光錦,乃是南邊洋行送來的舶來品,當年一共得了二十匹,經海上風浪顛簸帶回,損耗六匹,只余下十四匹。

  其中十二匹為江南總督進貢給皇室,剩下二匹微微有些瑕疵,花色有些老氣,為我外祖重金購入,做了我阿娘的嫁妝。

  而后來那洋行負債破產,再不曾有浮光錦流入大梁朝,乃是……無價之寶。”

  四夫人著實大大吃了一驚,便是在皇室這般的蜜罐子環境長大,她也不曾用過這傳聞之中的浮光錦——依稀想起,太后宮中有一浮光殿,正頂鑿空,以錦緞覆之。月華落在其上不過小小一捧,那整塊兒錦緞卻皆亮起,將整個浮光殿映照得一片盈盈光華。

  那,應該就是這價值連城的浮光錦。

  連太后都不大舍得用,葉氏這等不要臉的卑賤之人竟敢?

  而明棠又道:

  “葉氏從前腕上常戴的翡翠手鐲,乃是溫龍大師所做,乃是我外祖母八千兩黃金所購入的。”

  “二夫人彼時要迎二哥回府,那菡萏院之中的陳設,十八對黃花梨的老君椅,烏沉木的架子床,紅酸枝的羅漢床……一應木制家私,也皆是我阿娘的陪嫁。”

  “而老夫人的融慧園之中,更是不計其數。”

  她話語淡淡,到四夫人耳中,卻如同一聲又一聲的驚雷。

  明棠不說了,只一捉自己的衣袖,露出她空蕩蕩的兩袖清風,笑道:“而我身上,只有我阿娘病逝時塞給我的兩妝奩體己。”

  竟還有這等事?!

  她便終于想起來,彼時明訫世子夫婦婚后從江南歸家之時,所攜帶的行禮不知凡幾,何止紅妝十里;便是那幾座運送家私的畫舫,從江南走水路至上京城,在河面上便綿延數百丈,轟動一時。

  便是那時候他們遭江南西道造反的暴民沖散,搶了不知多少財物去,抵京的好物也有這樣多,便可見世子夫人究竟帶了多少嫁妝入京,而這些如今卻皆進了高老夫人的腰包之中?

  按照大梁朝律法,女婦嫁妝皆為自己所有,任其自由分配;

  若無分配便不幸逝去,便為子女繼承;

  若無子女,則發回娘家,夫家不得侵吞分毫。

  明棠生母沈氏出身江南頂級士族沈家,這嫁妝何止用一個“巨富”可形容,高老夫人是當真失心瘋了,敢將這些東西皆昧下?

  四夫人絞緊了手中的手帕子,只道:“這……這非一筆小數目,怎可任由這些不要臉的拿去?棠兒可有對策。”

  明棠抖抖衣袖:“已有對策。”

  四夫人見她身形瘦瘦,模樣小小,更有幾分懷疑:“高老夫人既敢昧下,未必不曾做準備,可要我拖我母親在此事之中出些力?”

  明棠早有打算,更何況此事大長公主出面恐怕也不好料理,便只搖頭:“多謝四嬸娘好意,我已然預備好了。”

  她如此堅持,四夫人再怎么好說歹說也說不過她,只得作罷。

  但即便如此,四夫人心中還是放心不下,打算在其中運作一二,面上雖不顯,心中卻已經思忖起來。

  二人說罷了這些,四夫人才驚覺夜已極深了,見明棠那小可憐的模樣,連忙將她趕回去,叫她好好休息,不必憂心明宜宓的事兒,這兒皆有她守著。

  明棠看出她強撐起的疲倦,又想起來她心中擔憂的不僅只有明宜宓,還有同樣受毒影響的小郎君,想了想,便又回去尋了芮姬,請她有空去瞧瞧那襁褓之中的小嬰孩。

  芮姬爽快應了,明棠這才覺得一夜的奔波算計帶來的疲倦一下子落于己身,正欲回去歇著,卻又想起之前叫魏輕著意看著的事情,又打算出去尋到魏輕來細細說。

  “好了,哪有這樣多需要你操心的事情,你自己也尚小,身子又弱,回去好好歇著才是正經事。”

  四夫人看出明棠眼底的疲憊,看著她這自己都不曾長開的小模小樣還要操心這些,很是心疼,半哄半強行地將她拉到院子外頭去,不準她回來。

  明棠還要同她爭:“幼弟尚小,阿姊身邊也無個能擔事兒的嫡親長兄,棠自鄉下歸京至今,多受阿姊與四嬸娘照拂,早便如同難以分割的親阿姊一般,正是棠身為手足男丁應當出力的時候。若如今不出力,等來日阿姊出嫁了,也不需我這無能的手足了。”

  四夫人聞言,眼眶著實一酸。

  明棠所言,實在戳中她心中軟處——明以江瞧著與誰都親近,實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對明宜宓也不過只有面上的真功夫;明以漸病殘,多年不曾歸家,更不與府中手足往來。

  算來算去,她的宓兒當真是一個可依靠的兄長都無。

  可瞧著要明棠這般病弱可憐的模樣還要來為她操心操持,四夫人心中又實在過意不去。

  她心中百轉千回,一下子不曾看住,明棠便又竄了回去,尋魏輕安排事情去了。

  四夫人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不知不覺紅了眼眶,終于在這冰涼的鎮國公府之中察覺到半分暖意。

  她以手帕壓了壓眼角沁出的淚滴,只打定主意,阿嫂嫁妝一事,她定要幫忙謀劃出力。

  自然,也不僅僅是嫁妝一事她欲多出些力,明棠己身,她也想好好出些力氣。

  這病根終究是要除去的,她一個十幾歲的小郎君,身量卻實在太嬌小了些——四夫人自己在心中想著這些,自然想的漫無邊際又大膽,只覺得自己雖是聽聞明棠房中收用了人,可看她這模樣,著實是瘦弱了些,都不知能不能成人事。

  身子一事,到底要好好調養,否則日后成婚,又是一樁棘手麻煩事。

  且她如今與齊若敏終于退了婚,婚事上卻還沒有著落,這又是另一件大事。

  原周家那位大娘子對她一見傾心,本是一樁極好的姻緣,但不知是不是周家與三夫人有舊,亦或者是什么旁的緣故看不上她們棠兒,以這結干親的法子來還恩情,終究遺憾。

  四夫人邊走邊想,自己定要為明棠尋一門上好的妻子。

  如今明棠在府中,高氏那個老東西半點為她謀劃世子之位的意思也沒有,恐怕還記掛著她的鳳凰蛋明以江,明棠若想要繼承世子之位,恐怕還有多了去了的功夫。

  她若能為明棠尋一門強有力的婚事,妻子母族強硬,便也能在世子之位上多些助力。

  四夫人心里打定了主意。

  *

  而明棠卻不知這些。

  等她終于同魏輕說完,欲打道回瀟湘閣之時,她才剛剛走出四房的院門,走到早無人往來的小徑上,便被一抹黑影直接摟入懷中。

  明棠在驚呼出聲之前已然聞見他身上的冷檀香氣,知曉是謝不傾。

  他還在此?

  九千歲諸事繁忙,聽魏輕與她言談,似乎還言及今夜宮中出了刺客,鬧得一團亂七八糟。

  如此情形,定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料理,怎生還在這無趣的鎮國公府之中候著?

  明棠心中一驚,下意識問出心中疑惑。

  謝不傾目不斜視地攬著她飛快地回了瀟湘閣,漫不經心地說道:“若是這大梁朝沒了本督便要風飄雨搖,那干脆早些傾頹罷了。不過一夜的功夫,陛下也不至于時時刻刻都要本督跟著為他提鞋,他可樂意著。”

  明棠聽出些意思,心中不禁腹誹——若當真按照前世里來發展,謝不傾重傷之后,大梁朝便確實愈發沒落,后來連南陳都難以抗衡,更別提沒了謝不傾彈壓后冒出來各路魑魅魍魎,將這大梁朝折騰得四分五裂。

  只是謝不傾卻又話鋒一轉:“國事如何沒趣,亦不如在明世子身邊偷這半日閑。”

  他的聲音散落在寒涼的夜里,卻又如同春夜之中靜悄悄滋長的嫩芽一般,帶著些暗暗升騰的意味。

  明棠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心跳漏停半拍。

  她聽他話鋒一轉,以為他又要和平素里一般氣死人不償命,開口便是“本督若是走了,留你一個人在這龍潭虎穴,不過片刻就被人殺了吃了”,亦或者是“本督若不盯著你,你轉眼便死了”等等辛辣之語,卻不料是這般一句。

  國事如何沒趣,不如在你身邊偷得這浮生半日閑。

  明棠下意識抓緊了他的衣襟,問道:“什么?”

  只是還不等他再次說道,那心頭的片刻動搖很快退去。

  明棠剎那間便想起那一日,他以劍尖挑著她的下巴,曖昧卻又無比涼薄地笑她,從那些出賣皮肉的妓子也并無任何分別。

  興許他所言的這所謂浮生半日閑,也如同那些尋歡作樂的恩客一般,在這等花錢便能得到的玩物身上,尋找片刻安寧歡愉,那自是比回去處理那些繁雜的正事要松快得多。

  于是那片刻的動搖,很快變成了自嘲,明棠沒接話。

  謝不傾察覺到她突然揚起的心緒,卻又猛然平靜下去,正欲與她說些什么,卻已然瞧見瀟湘閣就在前方。

  拾月與鳴琴各自做完了自己的事情,皆在門口等著她回來,而明棠看見拾月,又下意識地想起另外一件正事,掙脫了他的懷抱,一下子落了地,便匆匆忙忙地往拾月面前而去。

  謝不傾手中一輕,卻覺得她好似猶在懷中,香氣繚繞,蘭麝氤氳。

  明棠卻幾乎是頭也不回地就進了瀟湘閣,甚至完全不曾顧及被落在身后的他,如此無情。

  謝不傾先是皺眉,卻又好似想到什么一般,抿唇笑了笑,微微捏了捏手指,好似還捏住指尖最后殘留的一點香氣。

  罷了,徐徐圖之。

  既然這小兔崽子不曾顧及落在身后的他,他便自己往前跟著走,又有何不可?

  *

  明棠進了瀟湘閣,只覺得更多的正事如潮水一般涌來,她心中雖疲累,卻也逼得自己一定要往前走,不可停下片刻,立即讓人將那日前出去尋自己弟弟的小太監召來。

  那小太監帶著一身罩著斗篷的人一同進來,那人顯得稍瘦削些,即便是穿著斗篷兜帽,看不清容貌,明棠也覺得果然是一眼的眼熟。

  兩人跟在拾月的身后,一見了她,便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只說心中感激。

  明棠抬了抬手,叫他們二人先起來說話,知道他兩人一同過來,便是尋到了那叫“不傾”的胞弟。

  不傾微微起了身,有些局促地站在一邊,而她的目光落在不傾的身上,只覺得驚詫到駭然。

  世間甚至無兩片一模一樣的葉子,卻怎會有人都生得這般相似?

  上回在去白馬寺的路上,遠遠地隔著一段距離,明棠便覺得眼熟地可怕,后來想著這小太監若當真還能尋到他,到時候離得近了,恐怕并不會覺得如何像。

  但如今這個人就在眼前,明棠卻仍舊覺得像得可怕。

  不過是身子比謝不傾瘦削了些,渾身氣勢也不太如他,可這般站著,便幾乎與謝不傾一模一樣。

  明棠正欲開口說些什么,謝不傾那尊大佛卻又從門口踱步而入。

  她下意識給當頭的小太監使眼色,那小太監在太后身邊伺候如此之久,察言觀色更是一等,不必明棠多說一句,他便先帶著不傾下去。

  但謝不傾幾乎從走進來之后目光便落在明棠身上,不曾錯漏她那一個眼神,一側頭,便瞧見了那兩個凄凄慘慘的身形。

  謝不傾目光一凝,隨后走到不傾的身前,伸手去摘他的兜帽。

  明棠心中一緊,連忙揚聲道:“大人不可!”

  那叫不傾的小太監也躲,卻哪有謝不傾的速度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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