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糧食的人都去哪里了?”
幾乎所有京城糧店的掌柜都在思考這個問題。
從上百家永興號開業之后,來他們這里買糧食的人越來越少。
之前他們還在惜售、限售,眼角看著天上,只用下巴看人。
可永興號開業三日后,他們居然連每日的限額都賣不掉!
他們不是不知道百姓們都涌去了永興號,可他們無法相信永興號的糧食能放這么久還沒有枯竭。
所以他們才會奇怪的自問:“買糧食的人都干嘛去了?這些平頭百姓不會天真的以為有永興號在,以后就不會缺糧了吧?”
很快有人忍不住算了一筆賬。
一條街上兩百多戶人家居然都去永興號買了糧食,雖然每人限購一斗,但按明制一斗為十斤(明斤),每戶人家出三個人去買就能買到三十斤糧食,足夠四口之家一月的用度。
費用大約是兩貫半左右,比往年要貴很多,但比起從他們這里買糧食卻便宜得太多。
好在三日來,楚銀司、各處永興號都被擠得水泄不通,成功買到糧食的還只是一少部分百姓,所以他們還保留了一點銷售量。
“不行!必須把糧食價格抬上去,”范家的主事人是家主的兄弟,名喚范永倉,他在知道這件事后立即做出了反應,“若是普通的開倉平價放糧,我們可以等楚王把糧食放完了再把糧價抬起來,可楚王還發行了與糧食、日用掛鉤的楚元,可見楚國運來的糧食必然不少!”
王家主事人也從隱藏地來見范永倉,對于盟友的意見他也極為贊同。
“滿人看著是不行了,這天下遲早是楚王的。咱們在山東做的那些事若是被楚王知道,日后怕是都沒個好結果。只能在這個當口逼著楚王達成協議,把之前的事情都翻篇。事關我們八家的未來,所以這件事必須要做成!”
“靳家怎么看?”
聽到范永倉在問自己,靳良珩笑了一笑。
“我倒是好奇,京畿內外的要道上都有咱們的人盯著,這么多糧食是怎么進入的京城?兩位難道就沒個想法么?”
“這么好的糧食,還能是從哪里來?”王敬聰也笑了,“怕不就是楚王軍中的軍糧,楚軍全是騎兵,而騎兵也向來是吃精糧的。這可是人家楚王平天下的資本,如今都砸在北京這塊無底洞里了。”
“沒錯!”靳良珩一拍巴掌道,“所以這批糧食,咱們也要攥在手里,日后才好與楚王談話。一邊是天下,一邊是咱們八家的過去和將來,孰輕孰重?楚王是個聰明人,自然曉得該如何選擇!”
“呵呵,我已經叫人盡多雇人去排隊買米,能買多少是多少,”范永倉笑著問另外兩人,“你們兩家呢?”
王敬聰和靳良珩都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從永興號開業的第四天起,出現了大量重復排隊買米的人,侯海得知后只是微微一笑沒有理會。
反倒是把糧食售價又降了一成,也讓其余糧店徹底沒了生意。
糧店的掌柜們嚷嚷著讓行首出面聯系永興號掌柜,想要個說法。
可惜的是,曾經跺跺腳就能讓京城地面抖一抖的糧店行首,卻連侯海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到了七月初,北京城的糧荒暫時得到了一定程度緩解。
但在以八家為首的商人集團刻意傳播恐慌的情緒下,民間的儲糧需要依舊高漲。永興號已經連續降價兩次,大楚精米的價格從一石八毛降到了一石六毛五分,可市面上的糧價還維持在二百文一斤左右。
八家人一直在不間斷的在吸收張守言放出來的精米,永興號放出的精米有三分之一強都進入了八家的手中,隨即被運離京城。
七月初三,永興號忽然宣布不再限定每人購糧數目。
八家人只是稍作猶豫,很快判斷楚軍的軍糧即將告罄,便立即把從山西、河北各地運來的金銀銅錢、部分寶鈔全部換成了糧食。
僅僅從七月初三到七月初四,八家人就吃下了十萬石精米。
王敬聰還托人給侯海帶話:“若非寶鈔兌換尚有限制,此事在今日便有了定論!”
扣除寶鈔這種廢紙外,八家買下這十萬石精米花費了整整五十萬貫。
就在八家在等著侯海上門求和的時候,七月初五永興號還在繼續往外賣米。
侯海派人給王敬聰也帶了一句話:“你們還敢買么?”
八家的主事人都遲疑起來,好在八家的家主此刻也到了京城附近的懷來。
以范永斗為首的幾人商議之后,都得出了一個相同的結論。
侯海,或者說是楚王張守言在虛張聲勢。
除非他的糧食能從天上掉下來!
“五十萬兩我們還受得住,咱們既然的賭上了身家性命,那便不要留什么后路,”范永斗拍了板,“我們八家再湊出二百萬兩來,他楚王不論賣多少咱們都吃下去。”
他笑了一笑:“希望屆時這份見面禮,能從他楚王那里換點好東西出來。”
“沒了糧食,楚軍再精悍十倍也是枉然,天下江山也與他張氏無緣,”八大商人排在第二位的王登庫邪笑起來,“過了這幾日,便是我們八家的好日子到了。”
“但也不可不防!”八家中行三的靳良玉把折扇一收,“無論收到多少糧食都立即運出來,不要停在京城周圍,起碼要運到懷來。”
行五的梁嘉賓羨慕的看著志得意滿的范永斗,八人中向來以此人為首,每次范永斗的決定都能讓八家再上一個臺階,而這一次更是不得了。
他范家就要成為未來的皇親!
八家可以在事后無償把糧食還給楚王,甚至可以資助楚軍的各項軍事行動,但條件是改立范永斗的小女兒范嬋皙為王后。
“呵呵,那樣自然是最好的結果,”聽到幾人的恭維,范永斗大笑起來,“其實一個貴妃之位,也不是不行啊!”
躊躇滿志的八家人平靜的度過了七月初五,然后是七月初六。
初六還沒天黑,八家家主一臉鐵青的再次聚在一起。
這兩天之內,永興號再次大方的將十六萬石的精米甩給了他們,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這么多糧食,難道是楚王抄了京城百官的府邸存糧?”
“不對,就算把京城百官的家底抄上三次,也弄不出來這么多存糧來!”
“可誰知道他的糧食是從哪里來的!?前后四十多萬石的糧食,全部都是精米,這如何可能!?”
“若是繼續買下去,還是這么高的價格,搞不好咱們可就砸在手里了!”
“鎮定!”范永斗呵斥了一聲,“你們都在慌什么?!”
“四五十萬石,也不是不可能,”范永斗露出了一副極為欣賞的表情,“看來我們這位楚王殿下,惦記著大明江山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怕是在他第一次進京時就開始籌備一切。”
“諸位可還記得,這位楚王曾經在南京替前明繳獲了上千萬兩銀子,但他私底下拿了多少卻誰也不知道。”
“如今看來,那些私下藏覓的銀子,怕不是都在江南換成了糧食,再秘密的運到了北直隸。”
“以己推彼而論,諸位!”范永斗胸有成竹道,“以咱們八家的實力,想在北直隸屯糧而不被人發現,至多能存多少糧食?”
良久之后,以糧食生意起家的田生蘭估算出了一個數字。
“不想被別家糧號發現的話,兩年間最多藏覓四十到五十萬石。若是再多的話,僅在房產、人工、船車上都會露出馬腳來。”
田生蘭的話剛落音,姍姍來遲的翟家家主翟堂一臉喜色的推門而入。
“諸位,永興號的糧價漲了!每石漲了五分!”
“好~!”范永斗兩眼放光,鼓掌而起。
“楚王撐不住了!”
“把人都散出去,剩下的銀子也抖出去,我要每家永興號的門口都站滿了來買米的人!”
剛才還是抱怨的王登庫,狗臉一轉已滿是笑容,他轉移話題吹噓道。
“可惜這里是北直隸,若是在山西,咱們何止才二百五十萬貫現銀可以動用。”
“其中有五十萬貫是草紙不如的寶鈔,咱們實際投入也就二百萬貫,這也是八家賬上全部的存銀,”范永斗冷冷的看了王登庫一眼,“這個人情,范家和楚王想必都會記得很清楚的。”
他居然現在就開始替“未來女婿”排除起虛假債務來......。
七月初七,永興號似乎開始出貨乏力。
糧價再次飆升到八毛五一石,甚至超過了開業時的糧價,京城百姓的心也隨之空懸起來。
七月初八,永興號糧價變成九毛二一石,八家毫不猶豫的繼續吃進。
到了七月初九,永興號把價格改為了九毛五楚元一石,八家只吃了半日便停止了收購。
因為八家的二百萬貫已經用完,而永興號的糧食居然還沒有空涸。
到了初十,永興號試探著把價格改回了九毛二,這讓八家差點吐血。
敢情前幾日漲價不會是因為永興號沒糧食賣了,而是想從八家身上多薅些羊毛!
十一日,價格又調整到八毛五;十二日,八毛;十二日下午,七毛五。
吐血半升的范永斗拼著命又吃下了最后三萬石。
永興號似乎是在鼓勵他繼續吃貨,第二天把價格降到了七毛。
可惜除了歡欣鼓舞的京城百姓,八家人再也沒有光臨過永興號的糧食買賣。
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永興號的糧價降到了五毛楚元一石的歷史低價,折合一百文京錢一斤精米!
這個價格,無論是哪家糧商運糧食進京都虧到血本無歸。
七月十六,永興號再次調整了價格。
但凡在大楚國京城衙門登記了戶口的京城居民,每戶每月有三到五石的低價糧食購買份額,份額內每石精米只要二毛五分錢(折合五十文一斤精米)。
以八家為首的炒糧團徹底宣告破產,當然這個年代沒有破產這個概念,無非就是縮減人員、店面,與債主商量延期、分期付款等等。
京城人心向背到此時已經明了,楚國在北京建都的基礎已然穩固。
七月十八,朝選大考在貢院舉行,出乎很多人的預料,報名參加朝選的人居然超過千人。
與此同時,掃蕩了宣府三衛的黃彪所部從鴛鴦口南下蔚州,進入大同地界,逼近靈丘。
而被李自成留在太原駐守的田見秀部,當即北上救援靈丘。
而在田見秀西邊,負責守衛延安府的李過,則認為這是一個消滅這三萬西進楚軍的好機會,也率領所部六萬北上來與田見秀匯合。
堪稱順軍最后主力的十萬大軍在代州匯合,準備與黃彪所部三萬騎兵于靈丘一帶的崎嶇地域進行決戰。
就在黃彪揮軍南下之際,駐守河間府的龐功平率領馬步三萬南下濟南府,山東總兵劉澤清聯合盤踞真定府的劉良佐所部,合兵六萬北上迎敵。
大楚攻略天下的中原大戰正式打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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