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糜漢 > 第二百七十章 松柏之下 兒女情長
  按捺下怒意的關羽,看著眼前向他參拜的女婿,他眼中的暖意再度浮現。

  沒有長輩會對晚輩的一片孝心怪罪的。

  這便是馬良之前要寫信告知糜旸這事的原因之一,因為相比于其他人,糜旸與關羽更多了一層親密的關系。

  關羽伸出大手往糜旸的頭上摸去,在此刻他不是什么威震華夏的關公,而是一位被晚輩孝心所感動的長輩。

  關羽本想撫摸的是糜旸的頭發,但因為糜旸這時甲胄在身,所以關羽的右手最后觸碰到的只是,糜旸頭上那冰冷的頭盔。

  當感覺到頭上的兜鍪傳來觸碰感時,糜旸的臉上浮現些許詫異之色。

  但是他隨即轉念一想,也就明了了。

  或許在外人眼中,他是威名著于當世的左將軍。

  但是在關羽這些沾親帶故的長輩眼中,無論他取得多大的成就,本質上還是他的子侄。

  所以關羽有這副舉動很是正常。

  在感覺到手中傳來的冰冷感之后,關羽收起他的右手重新放回他的膝上,而后他看著糜旸問道:

  “汝可知吾為何特地要將你喚來?”

  關羽還是沒有直接回答糜旸的問題,反而是自身向糜旸出了一個疑問。

  見關羽問詢自己,糜旸雖擔心關羽的病情,但是長者問不可辭,按照禮數他必須要先回答關羽的疑問才可以。

  反正自己現在都已經到了關羽的身邊,先回答關羽的問題也不會耽誤多少時間。

  在這種想法之下,糜旸開始思索起關羽的問題起來。

  若按照常理來說,關羽傳召自己前來樊城,是為了協助他一同擊破張遼的大軍的。

  只是糜旸現在的身份有些特殊,單單在職權上來說,糜旸現在與關羽一樣是一方都督。

  當然糜旸的都督無論是從地位還是權力來說,都不可與關羽相比。

  但是既然是一方都督,那么就不應該輕易離開轄區才是。

  持節都督東方諸軍事的關羽,自然是有權力調動糜旸的,正如當初假節鉞的關羽有權力調動劉封所部一般。

  但是糜旸身份畢竟特殊,加上武當城亦有一定被魏軍攻打的風險,所以一般情況下,關羽只需要發一道調令,將他麾下的部分大軍調走即可。

  因為要想擊潰張遼的數萬魏軍中軍,關羽缺的可能是兵馬,但絕不會是大將。

  自關羽執掌荊州以來,他一人主導一切早已經是慣例。

  以往無論面對如何惡劣的環境,關羽大多數都是一人帶領著荊州大軍挺過來的。

  糜旸不會自信到認為,關羽特意將他調來,是想自己幫他破敵。

  無論從關羽的能力或者說性格來說,關羽都不會懷抱著這樣的目的。

  在排除以上的可能及回想起關羽方才的表現后,糜旸試探性地做出了一個回答:

  “婦翁是想教導我?”

  聽到糜旸的這個回答后,關羽抬起手敲擊了一下糜旸的兜鍪。

  關羽的手指敲擊兜鍪之下,發出一聲脆響。

  在這聲脆響響起之后,關羽爽朗的笑聲應聲而出。

  “你還是如此聰慧。”

  “就如去年你來到樊城外,向吾獻策時那般聰慧。”

  關羽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唏噓之意。

  去年差不多亦是這般時候,同樣是在樊城之外,那時一身青衣的糜旸來到他的大帳中,向他點破孫權的陰謀,并為他設下奇計逃過人生中的一場大難。

  也正是那一日,讓關羽重新審視了糜旸這個一直被他所忽視的子侄,并征辟糜旸成為他的主簿。

  從那一日之后,得到他賞識的糜旸就猶如一顆流星一般,在荊襄大地上肆意的綻放著他的光芒。

  現在想想,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了。

  那年的青衣孝廉,現在已然成為紅纓飛揚的左將軍,世事變化之快,有時真會迷亂了人的心神。

  但可幸的是,哪怕糜旸現今年紀輕輕已經取得了不得的成就。

  但他卻并沒有如他所擔憂的那般出現驕傲自滿的心態,反而如去年一般能夠進行理智的分析。

  這是關羽最喜愛糜旸的一點。

  而這一點也能保證糜旸將來能夠走的更遠。

  在笑完后,關羽接著緩緩說道:“吾少年時意氣犯事,遂流至涿郡,幸得遇陛下。”

  “得遇陛下之后,在陛下的指導之下,吾開始研讀《春秋》。”

  “在數十年的研讀以來,雖然吾對《春秋》的研究比不上一些大儒,但終究也算有些自身的見解。”

  “《春秋》中有一句“松柏之下,其草不殖”,令吾印象深刻。

  年輕時讀到這句話,只覺得這句話乃是杞人憂天。

  松柏之下的小草能否茁壯成長,全靠小草自身是否奮發自強,又與為小草遮擋風雨的松柏何干?”

  “但隨著吾年紀的增長,這幾年來每當吾讀至這一句話時,卻總有些不一樣的感受。

  吾竟然會為小草最后能否茁壯成長,感到擔憂起來。”

  “或許吾這時已然成為那,為小草遮擋風雨的松柏了吧。”

  “特別是前幾日的卻月破敵一戰,更讓吾心中的擔憂越發深重。”

  在說完這些后,關羽看著糜旸的眼睛,用帶著沉重的語氣說道:

  “當日那一戰吾能夠取得那般大勝,誠然卻月陣在其中有著重大的貢獻。

  但賊軍那一敗,亦與夏侯霸、曹泰等人才能不佳有很大的關系。”

  “吾不希望將來你們亦是如此,這便是吾特意將你召來的原因。”

  當關羽說到這點時,糜旸的臉上浮現贊同之色。

  曹魏重用宗室是傳統,就不說曹操在世時硬扶夏侯惇一事。

  就說曹丕繼位后大力任命夏侯尚、夏侯楙、曹真、曹休這幾人就可以看的出來。

  這幾人全都是曹魏二代中的代表人物。

  在這幾人中,曹真、曹休身上還帶著戰功。

  但是夏侯尚與夏侯楙以前就沒怎么接觸過軍事,竟然也能成為四征四鎮將軍之一,而大量的有才能的異姓將領,全都要歸他們領導。

  曹魏不是沒人才,相反曹魏的人才儲備嚇死人。

  只是大量的人才,目前還在受宗室將領領導,不能完全發揮出才干。

  而曹魏宗室的才能參差不齊,若是讓曹真這種有大才的領兵還好。

  若是讓夏侯楙、曹泰這種無甚才能的宗室領軍,哪怕曹魏有再強的國力也發揮不出來。

  就如不久前的卻月陣一戰,若是曹真或者曹休領兵,不能說他們一定不會中關羽的驕兵之計。

  但至少他們不會如曹泰與夏侯霸那般,一個如生父夏侯淵一般輕敵冒進,一個身為主帥卻被副將夏侯霸牽著鼻子走,完全沒自己的判斷。

  而在關羽說出夏侯霸與曹泰的事例后,糜旸明白了關羽內心中的擔憂為何。

  曹魏不看功勞,甚至不看年紀重用宗室二代,雖然從邏輯上來講很不合理,但這就是當世的政治正確。

  莫說曹魏,就是東吳亦是如此做的。

  宗室、外戚本然就在政治體制中占據著超然的地位。

  現在可是封建社會。

  而雖然劉備起于微末,他的身邊并沒有多少宗親助陣。

  但是在劉備身邊卻有一股不是宗親猶如宗親的政治力量,那便是以關羽為首的元從派。

  在這樣的情況下,元從派的二代勢必會如曹魏的宗親二代般,陸續受到劉備的重用。

  權力大的例如自己、關平、糜威,權力稍小一些的如張苞、關興、趙統等。

  畢竟目前跟隨劉備的元從一代平均年齡都在六十左右,這種年紀在當世已然算高齡。

  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有政治智慧的劉備,肯定是會開始大力提拔元從二代的。

  因為相比于荊州、益州、東州三種派系,元從派才是與劉備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鐵桿嫡系,更是季漢這個上市公司的原始股東。

  所以元從二代開始掌權,已然是一種正在迅速發展中的趨勢。

  關羽的政治智慧并不低,這種趨勢他當然看的很明白。

  而隨著自身年齡的增長及看到曹魏二代的表現,“松柏之下,其草難殖”的擔憂出現在關羽的心中很是正常。

  說白了關羽就是擔憂等他這一代人陸續去世后,接替他們的二代會如夏侯霸與曹泰一般,被敵人有機可乘,從而讓季漢讓陷入危機中。

  守業更比創業難,更何況因為曹魏與孫吳的存在,季漢在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還會處于創業的階段中。

  再加上曹魏的底子比季漢厚太多了,曹魏的二代可以浪,但季漢并沒有浪的資本。

  很可能一場大敗,就會讓季漢的國力遭受重創,從此一蹶不振。

  在關羽說出他心中的擔憂后,他給了一些時間讓糜旸消化他的話。

  而關羽同時在看著糜旸的神色。

  既然心中有所擔憂,那么關羽就要去尋找解決心中擔憂的辦法。

  元從二代開始掌權是一種必然的趨勢,元從二代們的才能肯定也是參差不齊的。

  為了讓這個矛盾的問題得到解決的辦法,關羽想出了一個辦法。

  那便是為元從二代尋找一個領頭羊。

  元從一代的才能也是參差不齊的,但是最終元從一代能創下如今這偌大的基業,便是因為有著劉備這樣的領路者。

  而元從二代中的領頭羊,從名義上來說本來最好的選擇是劉禪,但劉禪年紀太小,再加上他的才能......

  關羽從未到過益州,但是劉禪的表現,劉備時常寫信向他吐槽過。

  所以關羽最后將目標放在了糜旸的身上。

  論對劉備的忠誠,論自身的才能,糜旸都是很好的一個選擇。

  而且糜旸還是大漢的外戚,所以將來有些事由他來主導,也更符合世間的輿情人心。

  所以關羽才特地將糜旸召來身邊,想著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多教導他。

  只要領頭羊的素質得到保障,那么跟在他后方的群羊,便可以大大降低陷入迷途的風險。

  當然以上這一切都是關羽的個人想法,能不能讓糜旸真正成為元從二代的領頭羊,除了糜旸自身是否爭氣外,最重要的是得到劉備的同意。

  但是關羽是當為則為的性格。

  盡管現在劉備還未同意他的這種想法,但他可以先教導糜旸以備不時之需。

  關羽沒有將話說的太明白,只是關羽話中的深意,糜旸又不笨當然懂。

  所以在消化完關羽的話后,糜旸的眼神中已然出現淚水。

  關羽雖沒有一句提及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但是他跟糜旸所說的每一句話,其實都在暗示他的身體狀況。

  那就是定然算不上好。

  否則關羽又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對他講這些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自糜旸穿越以來,不管關羽對別人是如何,但是對他的器重與關愛一直都是很深重的,這是一種情義。

  所以現在當得知關羽的深意之后,糜旸的反應不是開心,而是感到傷心。

  見糜旸的眼中已然出現淚水,關羽卻笑著抬手為糜旸拭去滑落眼眶的淚水。

  “都是要當父親的人了,也不學著穩重點。”

  “為人不穩重也就罷了,用兵一定要學會穩重。”

  “吾此番特意將你召來身邊,便是要告訴你一個道理:兵者,雖是詭道,然兵者,卻不全都是詭道。

  你用兵善于用計,這點并無錯處,但是自古以來,戰場兵爭除去詭道外,還有正道。”

  “何為正道?列陣迎敵,以力破敵是也。”

  “敵軍若強,那我軍就要比敵軍更強!”

  “天下之中智謀之輩數不數勝,總會有人可能看破你的計策,所以有時以正道破敵乃是必要。”

  “以正合,以奇勝,這才是兵家的王道。

  接下來你待在吾身邊,要多看多學,不要因為過往取得的成就而起驕傲之心。”

  對于關羽的諄諄教誨,糜旸忙不迭地點頭應唯。

  而在教導完糜旸這些后,關羽臉上浮現滿意之色的同時,突然對著糜旸問道:“銀屏還有幾月生產?”

  面對著關羽的這個詢問,糜旸立馬答道:“最多不過兩月。”

  關嫣經醫者診斷,大約是今年2,3月左右有孕的。

  現在已然是十一月,所以關嫣生產的日期并不遠了。

  聽到糜旸這么說,關羽微微點頭。

  而后他讓糜旸先下去好好歇息,好好養足精神應付接下來的大戰。

  糜旸聽話起身就要往大帳外走去,但就在糜旸走到大帳門口的時候,關羽似乎還是忍不住對糜旸說了一句話:

  “將銀屏接過來吧,吾想親眼看著你們的孩兒出生。”

  聽到關羽的這個要求,糜旸的身形一頓。

  縱是英雄身,亦有兒女情長心呀。

  ...

  馬良在關羽的大帳外焦急地來回踱步。

  在等了許久后,糜旸掀開大帳的門簾走了出來。

  馬良看到糜旸走了出來,他馬上迎了上去,但是馬良等來的卻是糜旸的搖頭。

  馬良苦苦等待的是什么,糜旸當然知道。

  但是從剛才關羽與他的話語之中,糜旸已然知道關羽的態度。

  關羽是極有主見的人,關羽能對他說那些話,就說明關羽心中已然有著決斷。

  在這種情況下,既是下屬又是晚輩的他,是大概率勸不動關羽的。

  只是面對馬良失望的神色,糜旸卻對著他透露出一個消息。

  “陛下將至。”

  當聽到這四個字后,馬良的臉上露出喜色。

  劉備的到來,或許是轉機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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