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是一個很有魄力的人。
無論是在二十年前成為馬尼拉的華商領袖，還是逃到日本后和德川家康搭上關系，亦或是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伙伴，都能證明這一點。
他能從一個普通水手做到今天的成就，當然有時代進程帶來的風口因素，但個人的能力也是不可缺少的。
當初的隆慶開海使得大明東南沿海一大批身無分文只有一條命可以拼的底層窮人，獲得了依靠海洋改變命運的機會。
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建立的殖民地，讓一部分大明“順民”脫離了大明朝廷和宗法制度的管轄，在身體上和精神上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空間，擁有了在大明科舉之外另外一條上升路徑。
……當然，這些大明子民也為自己的順民慣性思維付出了血的代價——二十年前，馬尼拉三萬華人用自己的血證明，他們沒有能力組織起反抗力量，并主宰自己的命運。
如果沒有外力干涉，南洋的華人還會繼續擔任羔羊的角色，被西方殖民者定期放血和收割，用自己的血汗澆筑西方殖民帝國的榮光……就在中華帝國家門口的南洋！
無論對他們自身，還是對整個華夏民族來說，這都是一段血淚斑斑，讓人不忍卒讀的歷史。
不過，無論如何，現在西方殖民者的力量還不具有壓倒性，李旦、顏思齊、還有后來的劉香鄭芝龍等華人海商海盜集團，還有很大的生存空間。
“……黃總督，實不相瞞，李某本次途經雞籠，乃是有一項重大事體，不得不親往福州！”
爽快地談妥鏡子買賣后，李旦眼珠一轉，向黃安提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黃安其實猜到了他去泉州干嘛，故作不知地問道：“哦？李大龍頭不是被大明朝廷通緝了嗎？現在可以回去了？”
“……”
李旦老臉一窘，頓了頓才說道：“……朝廷并未撤銷通緝，只是李某這次有不得不遣人去福州的理由！
總督可知西洋有一國，名為尼德蘭，又稱荷蘭，其國內有一家商行，名曰東印度公司，專門組織商船戰艦前來大明與大明周邊的南洋日本等地從事貿易，還兼做組建軍隊占地奪城的營生，如今已經在南洋爪哇島開府建邦，好似一國……”
荷蘭和東印度公司是什么玩意，黃安當然用不著李旦科普，當下抬手打斷道：“李大龍頭，我知道尼德蘭聯省共和國和東印度公司是什么意思，他們現在可以算是世界第一等的海上強國，在新洲大陸上也有一些地盤的。
他們原來是西班牙國王……哦，就是佛朗機國王的臣民，現在兩家可是死對頭。
你直接說事情就行！”
李旦見對方比自己還清楚荷蘭人和西班牙人的底細，更加覺得東華國深不可測，荷蘭人的船堅炮利他可非常清楚，聽黃安的語氣，好像并不把荷蘭人放在眼里啊……
“……既如此，那李某便長話短說。
兩個月前，日本九州長崎的四艘荷蘭商船和兩艘英格蘭商船……”
幾分鐘后，黃安聽完李旦的描述，摸了摸下巴，表情玩味。
事情還真是有意思起來了啊！
原來李旦這次要派人去福州和新上任的福建巡撫南居益討論的大事，就是澎湖的歸屬和明朝向荷蘭開放貿易！
李旦在日本不僅和德川幕府關系密切，與長崎的荷蘭人和平戶的英國人關系也很不錯。
特別是前者，李旦現在差不多就是一個荷蘭人的買辦代表，他借用自己在大明沿海的關系，走私絲綢瓷器和茶葉給荷蘭人，然后再從荷蘭人換取白銀和香料賣到大明，從中賺取暴利。
而荷蘭東印度公司現任總督彼得遜·坤，不滿葡萄牙和西班牙人對明朝的貿易壟斷，已經準備用戰爭手段敲開明朝的大門……
這場即將發生在明朝和荷蘭東印度公司之間的澎湖之戰，在荷蘭人看來就是一場貿易戰爭！
西方列強果然是一脈相承，這澎湖之戰，和后來的第一次鴉片戰爭真是太像了！
仗還沒打呢，就提前準備好了溝通談判的渠道，一邊打一邊談，不平等條約都準備好了，就等著拿出來讓明朝簽字了！
不過，大明朝現在可不是“我大清”，荷蘭人也不是約翰牛，荷蘭人應該不會得到他們想要的……而這位李大龍頭對自己說這些，他又想要什么呢？
吃完飯，黃安親自起身送李旦父子離開，安排人領著他們去看被俘虜的陸疍仔等人，然后叫來了蔡紀勝、王寶生，孟小松，胡建民還有弗里德斯，把李旦剛才提出的想法說了出來。
李旦希望東寧島的東華海軍與荷蘭英國的戰艦組成聯合艦隊，共同攻占澎湖，然后襲擊封鎖福建廣東沿海，迫使明朝對三國開放貿易，他有把握可以說服荷蘭人。
“……船長閣下！這項提議值得考慮！”
弗里德斯一聽有這種好事，一只獨眼頓時大放精光，他在大西洋的時候就聽說東方的明帝國非常富庶，如果第二艦隊真能為新洲共和國打開這塊大市場，一定賺麻了！
按照各個海軍強國的慣例，作為這場足以載入史冊行動的參與人之一，他也一定會得到榮譽和豐厚的物質獎勵……
上帝啊！
成千上萬枚金幣擺在面前，讓我背棄您皈依盤古，我也心甘情愿！
但還沒等他繼續往下說其中的好處，坐在他對面那個不諳世事的年輕大副王寶生，就說出了他此刻最不想聽到的話。
“……我們怎么能和荷蘭人英國人站在一邊呢？他們和我們是競爭關系，而且如果咱們真的攻擊明朝，未來的移民計劃就不可能順利進行了！”
瀛洲號的槍炮長孟小松也搖頭道：“還有一點，如果第一艦隊他們在遼東做的事情屬實，那我們就更不能主動破壞和明朝的關系了！
這不是賺多少錢的問題，我們來大明的首要任務是人口，然后才是貿易！”
黃安其實也是這么想的，他轉頭看向皺眉的蔡紀勝，他召開這次小會，主要是想知道對方的態度。
“……我也認為不應該參與這次行動。”蔡紀勝抬頭對黃安說道：“第一，荷蘭人這次多半打不贏，第二，我們就算加入進去，估計也實現不了目的，聽黃秀才說，大明朝廷很頑固，想讓他們妥協，除非我們打到北京城下！”
“那可不是咱們的活兒……讓高大帥努努力，說不定能辦到！”
黃安順著他的話，開了個玩笑，沒有理會想要開口發言的弗里德斯，直接站起來對眾人道：“那就這么定了，我等一會寫份報告發給管委會，你們也簽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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