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茍道不死 > 第四百四十七章 稅戰(二十一)
  向來性格比較沉穩的蘇轍,此時心情難免也有一絲波動,非常懊悔。

  倒不是說他怕輸,他可沒有他哥哥那般心高氣傲,在他心中,這勝敗乃是兵家常事。

  只不過他認為自己應該事先就察覺到這一點,因為這種現象其實是比較常見的,漢唐都發生過,這就不是一個特例。

  許生子作證時,蘇轍是一句質疑的問題都沒有,他只是問,他賣得是不是鹽,你賣得是不是鹽。

  換而言之,只要查到王洪進的私鹽,不僅僅是販賣到許州,那么張斐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而且母庸置疑,王洪進的私鹽也不可能只販賣到許州,因為王洪進為得是利益,他又豈會管百姓是否生病,是否缺鹽。

  細節!

  細節!

  談了很多遍,結果這么大一個漏洞,他們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

  他們只盯著這鹽合法性。

  雖然目前也不一定會輸,但張斐的理由,肯定會影響到最終的判決。

  問題是,就是不應該犯這種低級錯誤。

  只要他們稍微再用點心,對方就是毫無機會。

  而此時,貴賓席上也是一片沉默。

  其實不少官員心里都在罵娘,你張三擺明就是在指鹿為馬,趙文政又不是去做善事的,他是去賺錢的,但這嘴上又不好說。

  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這鹽政確實存在著很大問題,要說是惡法一點也不為過。

  其實如趙抃、曾鞏他們在地方上當官時,也不是沒有面對過私鹽問題,但許多時候,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姓買不起官鹽,那能怎么辦。

  要是沒有私鹽的補充,這國家都不知道要出多少亂子。

  其實關于當時許州的情況,官府的確是有記載的,因為當地一些官員都看不下去,就直接上奏朝廷,告知此事。

  但能怎么辦呢?

  沒錢發工資,朝廷也只能裝湖涂。

  別說北宋,古代鹽政都存在著諸多弊病,鹽利一直都是朝廷財政的重要來源,不管是中央財政,還是地方財政,只要遇到棘手的問題,就簡單粗暴的從鹽里面榨取利潤,時常導致鹽價非常高,這窮人根本買不起,而鹽商也不可能虧本賣,這又導致出現鹽的真空的地帶,這就給予私鹽侵入的機會。

  王洪進的私鹽當然不止是賣去許州,但近兩年確實是將大部分鹽都賣去許州,就是因為許州離開封近,同時那邊又出現真空地帶,這利潤是非常高的。

  手中大部分的鹽都往那邊賣。

  蘇轍深呼吸一口氣,收拾了下心情,然后站起身來,是非常堅定地說道:“對方顯然是在故弄玄虛,指鹿為馬,官府的施政不當,是決不能作為趙知事販賣私鹽的理由,這是兩回事,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況且趙知事還是宗室,還是朝廷大臣,他在得知這種情況,應該立即稟報朝廷,制止這種情況,而不是立刻派人前去當地販賣私鹽,趁機謀取高額的利潤,根據我們掌控的證據來看,趙知事只是為求謀利,而非是關心人命。

  這就是在販賣私鹽,和每一個私鹽販并無任何區別。”

  曾鞏點點頭,又看向張斐。

  張斐站起身來,道:“其實我要說都差不多已經說完了,對此我只是有兩點想要補充,首先,郎中賣藥不賺錢,死得是病人,而不是郎中。其次,就是當時朝廷也并不是不知道這事,也并不是沒有大臣建議過,但是結果百姓并沒有等到官府的良藥。我說完了。”

  說罷,他便坐了下去。

  對于這條罪名,他要說的就那么多,因為蘇轍也并沒有質疑當時許州的情況,以及這些鹽確實救了那些百姓。

  既然自己的核心觀點,并沒有遭受到攻擊,那就沒什么可說的。

  最終怎么判,就是主審官的事,他已經是竭盡所能。

  現在壓力都集中在了曾鞏身上。

  他沉眉思索著。

  他確實受到張斐言論的影響,朝廷惡法傷民,若還不準百姓自救,這的確說不去。

  他在地方上當官時,也曾默許私鹽進入自己的地盤。

  坐在旁邊的李開突然小聲道:“知府,以前呂公在的時候,常常都是押后判決。”

  曾鞏瞧他一眼,神情是極為尷尬。

  此時此刻,他終于明白為什么李開會對張斐產生那么大的恐懼。

  以前他總是認為,我只要秉公處理,做到公平公正,無愧于心,那就行了,這有什么難得。

  他是真不明白。

  但現在他卻覺得,好像不管怎么判,都會有愧于心。

  再三思量,他還是采納了李開的建議,一拍驚堂木,朗聲道:“由于此桉涉及的證據存有諸多爭議,本官還需要去調查,故此擇日再判。退堂。”

  蘇轍、齊濟同時閉目一嘆。

  在他們握有鐵證的情況,竟然沒有當場拿下,這對于他們而言,無疑就是一種失敗。

  一直被忽視的趙頊,一語不發,直接往后門走了。

  曾鞏、司馬光他們全都看在眼里,但也都當做沒有看見,現在交流,除了尷尬之外,再無其他。

  ......

  “真不愧是張大耳筆,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趙文政來到張斐面前,拱手贊許道。

  由于他是宗室,故此在沒有判決之前,官府也無法將他收押,這是屬于他的特權,他還是比較自由的。

  “哪里!哪里!”張斐拱手回禮道:“趙知事先莫要夸我,畢竟現在還未判。”

  趙文政笑道:“我對你是充滿信心啊。”

  說話時,他眼神還后面瞟了幾眼,目光中帶著一絲絲挑釁。

  張斐身后就是貴賓席。

  其實趙文政心里也很委屈,他之前站出領導大家抗衡募役法,結果這大難臨頭時,那些人卻將他給推出去,想利用他的身份,去要挾皇帝,甚至后來還將怒火全部發泄在自己頭上。

  這他能忍?

  你們做得也太過分了。

  如今到底沒有判下來,你們想要整死我,簡直就是做夢。

  此時當然要囂張一下。

  “收拾好了,走吧。”

  許止倩突然冷不丁地說道。

  她可看不慣趙文政這囂張跋扈的樣子,心里很是窩火。

  “哦。”

  張斐又向趙文政道:“趙知事,若無其它事,我先走了。”

  趙文政瞄了眼許止倩,見這小女娃從未向自己行禮,心里也清楚,但他倒不至于跟許止倩計較,況且他現在還得依靠張斐,稍顯尷尬點點頭道:“待判決之后,我必有重謝。”

  “多謝。”

  張斐拱手一禮,便與許止倩離開了。

  趙文政瞧著張斐離開的背影,心想,難怪他不要那些美貌女子,原來是懼內啊!

  上得馬車,許止倩終于忍不住了,狠狠一跺腳,語氣激動道:“你看那趙知事,是完全沒有悔改之心,還自鳴得意,指不定他心里都還在想,有錢就能夠為所欲為,我許止倩怎會幫這種人打官司。”

  張斐安慰道:“你先消消氣。”

  許止倩道:“我始終覺得你這么做,是有欠妥當的,這會讓人認為兩萬貫就能夠隨意踐踏司法。”

  張斐笑道:“絕對會有人這么想,但這是一種進步。”

  “進步?”

  許止倩鳳目睜圓,殺氣騰騰地看著張斐。

  張斐道:“因為以前一文錢都不用,他們就能夠踐踏司法,現在到底還需要花兩萬貫,還需要承擔風險。你以前的嫉惡如仇,到底也只能幫助一些平民百姓不被小地主欺負,你能阻止朝廷權貴嗎?你能阻止宗室嗎?”

  許止倩神色一變,將目光移開,輕輕哼道:“這種進步可真是令人生氣。”

  “這凡事都得一步步來。”張斐笑道:“宗室能夠為所欲為,是趙知事的錯嗎?”

  許止倩瞧他一眼,“那你說是誰的錯?”

  張斐遲疑了下,道:“此非對錯,而是人性。那權貴家的兒子,尚且能夠為非作歹,更何況是宗室。司法想要解決宗室的問題,無論如何,這都需要官家的點頭,而如今官家決心要整頓宗室,只是儒家禮法又在前面攔著,這話誰都能說,唯獨官家不能開這口。”

  說到這里,他稍稍一頓,又道:“就說此桉,如果不是官家和我在后面謀劃,我敢保證,趙知事是不可能坐在上面受審的,我們其實已經賺大了。”

  許止倩幽幽嘆道:“我也知道,但我想著趙知事方才那副嘴臉,這心里就不舒服,堂堂宗室,也讀過圣賢書,連一點羞恥心都沒有嗎?”

  “這就是現實。”張

  斐無奈地笑了笑,他太清楚許止倩的性格,肯定會要難受一陣子的。

  他們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事務所。

  先一步回來的范理,見到張斐,呵呵道:“看來三郎是寶刀未老,方才那場官司可真是精彩至極啊!”

  張斐一翻白眼道:“什么寶刀未老,我才二十多歲,攏共也就一年沒打官司,至于么。”

  說著,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對了!謝華村來了沒有?”

  范理忙道:“還沒,估計在路上。”

  張斐點點頭,道:“謝華村他們的起訴狀,可有準備好?”

  謝華村為什么愿意上堂作證,肯定也是有好處的,是張斐承諾幫他要回那些土地來。

  范理點點頭道:“全都已經準備好了。”

  張斐道:“讓征文去皇庭起訴吧。”

  范理問道:“你不親自去嗎?”

  張斐哼道:“我現在身價可是兩萬貫,你讓我上,你付錢?”

  “我可請不起你。”范理趕忙搖搖頭,又樂呵呵道:“這種小官司,哪能讓三郎親自出手。”

  他是樂得嘴都合不攏,因為他知道,如果最終判決利于趙文政,那么他們事務所的買賣肯定要好許多。

  許止倩一翻白眼,又道:“你現在就去起訴的話,如果皇庭判定官府非法侵占謝大哥的田地,那...那開封府就有理由判定趙知事侵占官田。”

  張斐呵呵道:“難道你以為朝廷就不要五十余頃田地了,這是不可能的,曾知府肯定會將土地要回去的。只不過到時皇庭怎么判官府的,開封府就該怎么判趙知事,因為這兩件桉子是完全像似的。

  總不能說官府侵占民田,就罰一點錢,趙知事侵占官田就直接流放,按理來說,知法犯法應該最高一等。

  我估計到時也就是罰點錢,賠點錢,然后將各自田地退還回去,這就成為一樁民事財產糾紛桉,不會涉及到刑罰問題,對于趙知事而言,他現在求得是棄財保命。”

  許止倩點點頭:“讓他多出一點錢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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