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茍道不死 > 第二百九十二章 請君入甕
  秋日的陽光總是那么溫柔,像一陣和煦的暖風,給人久違的溫和與愜意。

  尤其是對如文彥博一樣的老人。

  在屋內熬過清涼的早晨,待陽光灑入庭院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行出屋來,準備在廊道上工作,站在門前,他緩緩伸展了下胳膊,稍稍扭動著脖頸。

  忽然,他目光鎖定在左邊,只見那司馬光坐在廊道上,抬手捂一下右眼,又放下,又捂,周而復始。

  他在干什么?文彥博走了過來,“君實。”

  “文公。”

  司馬光趕緊起身拱手一禮。

  文彥博問道:“你在干什么?”

  司馬光輕輕揉著右眼眼袋,苦笑道:“今兒一早,這右眼皮有些跳,唉...真是擾人心神。”

  文彥博關心道:“最近看你似乎心神不寧,是不是身體有恙?”

  “多謝文公關心,我身體好得很,并無異樣。”

  司馬光趕忙搖搖頭。

  文彥博稍稍點頭,“那就好,如今天氣轉涼,可得注意一下。”

  司馬光笑著點點頭:“多謝文公關心,我會注意的。”

  “司馬學士。”

  忽聽得一聲喊。

  司馬光偏頭看去,只見劉述快步入得庭院。

  來到司馬光身前,忽見文彥博也在,劉述趕忙行得一禮,“下官見過文公。”

  文彥博輕輕點了下頭。

  司馬光問道:“什么事?”

  劉述先是瞄了眼文彥博,稍稍遲疑了下,旋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聽聞,那總警署被告了。”

  此話一出,文彥博、司馬光皆是一驚。

  但是他們心中所想,卻是不同。

  文彥博心中詫異的是,誰敢告總警署?

  而司馬光驚訝的是,不應該是總警署告別人嗎?他急忙問道:“怎么回事?”

  劉述道:“前幾日,一個巡警不小心駕著馬車撞到了繡巷的一家店鋪,如今那家店鋪要起訴總警署。”

  司馬光微微皺眉,立刻問道:“是哪家店鋪。”

  “就是春風十里。”劉述道:“谷寺事家的。”

  司馬光頓時明白過來,咬著牙罵道:“這個臭小子。”

  劉述顯然誤會了司馬光的意思,忙道:“不過下官聽聞,總警署本是打算賠償,只因在賠償數額方面,雙方未有達成和解,故而春風十里才打算向司錄司提起訴訟。”

  司馬光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做聲。

  他心里知道,這肯定是張斐搞的鬼,故意撞上去的,這令他很惱火,又將他帶到溝里去了。

  他之前以為張斐是要正常起訴,但遲遲未見動靜,這心里總是有事,故而時常心神不寧。

  果不其然,這張斐又開始玩盤外招。

  這他很不喜歡。

  文彥博倒是對此不知情,呵呵道:“看來他們是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回可有熱鬧看了。”

  司馬光聽到文彥博這么一說,心里反而好受了一點。

  ......

  司錄司。

  “呂參軍,不是我們警署不愿意賠償,只不過那些刺繡根本就不值這么多錢,呂參軍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調查,對方完全是在無理取鬧,敲詐勒索,此番起訴是毫無道理可言。”

  張斐神情激動,據理以爭。

  而對面的李國忠立刻反駁道:“呂參軍可去店鋪那邊看看,門前那么臟亂,人家如何開門做買賣,這部分損失,就是因為他們的巡警失誤所致,人家索要賠償,乃是合情合理之事。不能因為對方是警署,司錄司就包庇其罪行。”

  呂嘉問又仔細瞧了瞧那索賠依據,都覺得李國忠他們有些咄咄逼人,于是又向李國忠道:“這到底只是一個意外,如今警署這邊表示愿意賠償,你們也應該給予諒解,可否再減少一些。”

  李國忠道:“其實我們已經是減少了不少,只是追究具體損失的賠償,若是讓張三郎來索賠,估計都得翻好幾番,他的索賠,大家可都是見識過的。”

  呂嘉問頓時是愛莫能助地瞧了眼張斐,人家李國忠說得沒錯,你之前幾番索賠,那全都是天價索賠,完全不給活路的那種,相比起來,這份索賠依據確實是要溫和太多了,善良得跟只綿羊似得。

  這是你自己開得先例,如今是自食其果。

  “這樣,再給你們三日,若是你們實在是談不成,我本官將開堂審理此桉。”

  “是。”

  出得司錄司,李國忠低聲道:“三郎,你也別怪我,我可是受人所托,我之前也幫你說過話,但是谷寺事不答應。”

  “我知道。”

  張斐點點頭,“但是上堂爭訟,你們肯定要不了這么多。”

  李國忠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道:“告辭。”

  他剛邁出步子,就見一人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正是蘇軾。

  “張三,情況如何?”蘇軾很是緊張地問道。

  張斐嘆道:“估計還是得上堂。”

  蘇軾激動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嗯?”

  “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害怕,我會為你們辯護的。”蘇軾是一臉自信地說道。

  張斐一愣,心道,你不說這句話,我還不害怕。

  李國忠聽罷,眼中閃過一抹喜色,見張斐斜目看來,好似在說,你不是告辭了嗎,怎么還不走。

  李國忠訕訕一笑,又向蘇軾拱手一禮,然后便離開了。

  他走之后,張斐才向蘇軾道:“蘇先生,這事就不勞煩你了。”

  蘇軾激動道:“為何?你是擔心我會輸么?我保證,我絕不會再犯上回的錯誤。”

  他是多么驕傲的人,絕對是要爭回這顏面來的,故此聽到這事,便立刻趕了過來,生怕被范純仁截胡。

  張斐苦笑道:“我不是擔心蘇先生的能力,而是蘇先生作為檢控官,主要責任是起訴,而不是幫人辯護。另外,這不是什么重大的刑事桉件,蘇先生無權介入。”

  蘇軾愣了愣,“是...是嗎?”

  張斐道:“蘇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再看看,這檢察院的規矩。”

  蘇軾不禁面露失望之色。

  張斐道:“蘇先生勿要沮喪,將來你忙都忙不過來,咱東京每天都發生那么多刑事桉。再者說,這不過是一個賠償小桉,蘇先生就是贏了,也說明不了什么。”

  蘇軾想想也是,又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

  張斐嘆了口氣:“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具體還得看看警署怎么說。”

  ......

  回到警署,只見在曹評正在里面沖著曹棟棟大發雷霆,見到張斐回來了,更是怒不可遏。

  “你到底在干什么?”

  曹評道:“要么你們就想辦法一文不賠,要么你們如數賠償,息事寧人。此事鬧到公堂上,你知道,這會對我們總警署的名譽造成多大的損害嗎?你可不要忘記,如今我們總警署還剛剛成立,這匾額都還未有掛上去。”

  張斐道:“總警司息怒,我們是想息事寧人,之前也是一退再退,但是對方咄咄逼人,顯然是不打算與我們和解,一定要將這事鬧公堂。即便我們答應他們現有的條件,他們也一定會提出更可惡的要求,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據不答應。”

  “這些人也真是可惡。”

  曹評當然這官司的背后是谷濟,又問道:“那你現在打算怎么辦?”

  張斐道:“總警司請放心,這回我打算親自出馬,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一旁的曹棟棟連連點頭道:“爹爹,張三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他一定能想到辦法的。”

  曹評斜目一瞪,后者立刻又低下頭去。他又深呼吸一口氣,然后向張斐叮囑道:“記住,我們要的不是錢,而是名譽。”

  張斐點點頭道:“我一定不會讓總警司失望的。”

  “你們好自為之。”

  說罷,曹評就離開了。

  屋內就剩下張斐、曹棟棟、馬小義,三人一陣擠眉弄眼。

  之前曹棟棟還害怕對方會妥協,如今見對方真的告去司錄司,他是再無后顧之憂。

  終于可以報當初一糞之仇。

  ......

  李家書鋪。

  “這場官司只怕避免不了了。”

  回到書鋪的李國忠,將司錄司的意思告知李磊、費明等人。

  費明問道:“行首的意思是?”

  李國忠稍稍沉眉,“張三的意思是,他會盡量將賠償壓低到成本價,而谷寺事對于賠多少,并不在意,他主要是將事情鬧大。”

  費明道:“行首意思,咱們走個過場?”

  “不!”

  李國忠搖搖頭:“根據我的觀察,張三現在非常生氣,他極有可能會親自上場,要是那樣的話,我們要爭取足額賠償,到底來說,我們還未堂堂正正的擊敗過張三。”

  說著,他又看向李磊道:“磊兒,你可否有信心?”

  李磊道:“恩師放心,學生有信心,因為之前張三曾就多番提出天價賠償,并且得逞,我們亦可效彷。”

  李國忠笑著點點頭:“你與我想的一樣啊!”

  ......

  “司馬學士?”

  剛剛出得警署,準備回家的張斐,不曾想馬車都未來得及上,就見到司馬光站在對面,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張斐趕緊走了過去,行得一禮。

  司馬光道:“當初我可是認為,你會堂堂正正的去起訴,不曾想,你還是要這些小花招。”

  張斐眼中一喜,不答反問道:“想不到司馬學士這么快就知道了,我可是剛從司錄司回來不久。”

  司馬光道:“此事已經傳遍皇城。”

  張斐呵呵笑道:“可見害人之心不可有啊!”

  司馬光沒好氣道:“你有何面目說這句話?”

  張斐趕忙道:“我可不認為我做錯了什么,亦或者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是,馬車是我安排的,也是我讓撞的,但是我也愿意足額賠償,如果他們答應的話,那這事根本鬧不起來,他們也不會吃虧的。是他們不答應,他們想鬧大此事,以此來攻擊總警署。故此錯在他們,而非在我。”

  司馬光哼道:“你這純屬狡辯。”

  “此非狡辯,而是策略。”張斐解釋道:“如果我直接起訴他們侵街,那么整個司法改革,可能如司馬學士預想的一樣,會變得如履薄冰,遭遇到極大的阻力。

  但如果是他們先挑起此事,而我只是被迫應對,從而揭露出侵街的事實,那么到時,司馬學士也有說辭去解釋這一切。

  就不會影響到整個司法改革。”

  關于這一點,司馬光來之前就已經想到了。

  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招玩得確實漂亮。

  他之前之所以反對張斐,那就是因為他知道,之前的車牌,就已經讓不少權貴感到不滿,要再咄咄逼人,這絕非明智之舉。

  你這太可怕了。

  而其中關鍵不是在于這點點錢,而是在于總警署的權力和目的,總警署成立到底是來對付誰得。

  可如今是對方先攻過來,咄咄逼人,自己是被迫反攻,最終他們輸了,那只能說他們自食其果,就怨不得誰。

  張斐的步步退讓,退得那叫一個妙。

  此事非常敏感,涉及到太多利益,這前戲是一定要做足的。

  現在張斐都在演,在司錄司表現的那是非常委屈,官府撞到你,都愿意足額賠償,弄得呂嘉問都覺得這回張斐做得確實沒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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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確實不想打這官司。

  關于張斐的城府,司馬光已經不是第一回見識到,以欺君之罪去要戶籍的事,張斐都干得出來,雖然他并不贊成這么做,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確實膽大、心細,考慮的非常周全,這么干的話,的確會減輕他的許多負擔。

  同時,還真有可能達成這個目的。

  張斐又道:“司馬學士,你也不能指望我一個卑微的衙前役,能夠做到一點手段都不玩,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擊敗他們。”

  司馬光嘆了口氣,“別說你一個衙前役,就是我們這些參知政事,也是做不到的。但是你也要記住,人總是走在陰溝邊上,遲早會摔跤的。”

  張斐笑道:“我并不覺得,我是走在陰溝邊上,我只是我在家的庭院里面放了一塊肉而已。”

  司馬光呵呵道:“然后請君入甕。”

  張斐道:“準確來說,我并沒有請,其實我是很抗拒的,是他們要硬闖,我...我只能被迫接受。”

  司馬光哼了一聲,又問道:“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繼續抗拒。”

  張斐道:“但愿他們能夠給我一次機會,放我一馬,但如果不放的話,那...那我也沒有辦法,只能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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