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茍道不死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斷于法
  雖然局勢上面,革新派是占據主動的,但是身為證人的王安石對此是很不爽啊。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靶子,仍由他們欺辱,來來回回,沒完沒了,但非他無還手之力,而沒這個機會。

  他嘴皮子也發脹,這不念叨幾句,心里難受啊!

  我特么不是主角嗎?

  下回這種事還得讓呂惠卿來,咱丟不起這人。

  ......

  然而,隨著雙方的不斷地詢問,這觀審之人也漸漸都沉浸其中,想得也不是那些權力與利益,而是這個問題的本質。

  如今坐在這里的官員可都非酒囊飯袋,他們都已經看出來,雙方現在爭論的關鍵點,就是這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也是有防止權力過大的意思。

  這其實也是他們最為關心的問題。

  那么只要能夠證明制置二府條例司權力非常大,待會論述祖宗之法,就可以從這一點去解釋。

  反之亦然。

  偌大的院內就只能聽到他們的詢問之聲。

  雖有些人低聲交流著什么,但都是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好似生怕打擾到他們。

  但大多數人都露出思考的神態,其中也包括神宗趙頊。

  因為極少有庭辯,能夠將權力說得這般透徹。

  平時大家都是說得非常隱晦。

  還是那句話,懂得都懂,不需要說破。

  這就是王安石瞪張斐的原因,你這話術也太露骨了,一點都不委婉,談不上高明。

  可是真正說透之后,反而有許多方面,是能夠引起大家的深思。

  他們也突然發現,有些問題還非得說透,說透了反而不容易引起誤解。

  張斐先是用慈愛的目光瞧了眼范純仁,暗道,學得還真是有模有樣,站起身來,又向王安石問道:“先前范司諫提到法與權,我不是很懂,能否勞煩王大學士解釋一番。”

  “原來如此。”司馬光聽得是頻頻點頭,是兩眼放光。

  一旁的文彥博問道:“什么原因來如此,你想到了甚么?”

  司馬光解釋道:“你難道沒有發生這打官司的訣竅么?雙方的證人,雙方都可以問,且雙方也只問自己想要的回答,方才范司諫就未給王介甫解釋的機會,這顯然是對王介甫不利,但張三立刻就給予王介甫解釋的機會。這官司可真是越看越有趣啊!”

  文彥博聽得是一臉懵逼,原來咱們的關注點是完全不一樣啊!

  人人都思考制置二府條例司的權力,可司馬光卻在關注這打官司的訣竅。

  干嘛?

  你想當耳筆。

  “當然可以!”王安石點點頭,但顯得有氣無力,這太沒勁了,真的就跟個木偶一樣,他情緒低落地反問道:“你清楚樞密院和三衙的關系嗎?”

  張斐點點頭道:“我的理解是樞密院負責發號司令,而三衙則是管理軍政,不知對否?”

  王安石點點頭道:“正是如此,我們制置二府條例司只負責立法,但我們無權對中書門下,對樞密三衙下達任何政令。中書門下還是歸同平章事管理,樞密院還是歸樞密使管理,而三司還是歸計相管理。”

  張斐笑道:“多謝。”又向韓琦、富弼道:“我問完了。”

  富弼微笑地點點頭,這出戲真是越看越有滋味了,使得他甚至都放棄自己的立場,仿佛是在探索真理。

  他剛坐下,范純仁就站起身來,看似也進入了狀態,畢竟是范仲淹的兒子,而且在朝中也是久經沙場,問道:“聽聞在制置二府條例司下,有一個官職名叫相度利害官。”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可否請王大學士為我等解釋一下,這相度利害官的職權是什么?”

  許止倩低聲道:“范司諫的話術可真是越來越像你了。”

  張斐苦笑道:“但愿不要發生盜版驅逐正版的現象。”

  許止倩抿唇一笑,“那可不一定哦。”

  張斐笑道:“但也絕不可能是現在,我也就使了一成功力。”

  許止倩震驚地看著張斐。

  又聽王安石回答道:“相度利害官主要就是負責監督新法在各地的執行情況。”

  這回不等范純仁提問,他就自己說道:“我不否認,相度利害官是具有一定的督查權力,但是變法之初,如果不派熟悉新法的人去督查,在執行方面,可能會出現許多問題的,若能夠及時知曉執行情況,有不當之處,我們也可以立刻做出適當的調整。”

  他語速極快,好似生怕不讓他說似得。

  官司歸官司,這不讓人說話,多令人難受啊!

  范純仁點點頭,笑道:“我也認為理應如此,那么請問王大學士,誰來監督你們制置二府條例司?”

  當問出這個問題時,他臉上終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而在其身后也適時響起一陣叫好聲。

  “好!”

  “問得好!”

  ......

  其身后坐著的可都是一些文官、士大夫,本不應如市民一般叫好,但自開始到如今,范純仁一直被張斐壓著的,他們也憋得很是辛苦啊!

  也需要宣泄一番。

  而這個問題無疑是要給制置二府條例司套上枷鎖。

  無論王安石怎么回答,他們都得利。

  許多中立派對制置二府條例司的微詞,也是在于誰來限制這個部門,他頒布版稅法,中書門下是跟百姓一同知曉的。

  也未經朝會討論。

  這也是許多官員最關心的問題。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其中也包含著相互制衡的意思。

  其實歷朝歷代在設計政治制度時,都為了防止一家獨大。

  然而,面對這個難題,王安石卻是微微一笑,嘴里還罵道:“這個臭小子!”

  范純仁疑惑道:“王大學士說什么?”

  “啊?”

  王安石搖搖頭道:“我不是在說你。”

  他輕咳一聲,看向范純仁,笑問道:“不知范司諫現在在干什么?”

  范純仁稍稍一愣,答道:“我在詢問王大學士。”

  王安石又問道:“我是指你為何站在這里?”

  范純仁見王安石眼中閃爍笑意,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我是來為錢御史爭訟的。”

  王安石點點頭道:“爭得是甚么?”

  范純仁回答道:“你們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否違反祖宗法度。”

  王安石呵呵笑道:“我堂堂參知政事,都坐在這里被你一個司諫盤問,當初范公他們變法時,可也沒有我這般慘,你還問我,制置二府條例司是受誰監督?當然是受到司法的監督啊!”

  范純仁不由得眉頭一皺,沉吟不語,他勐然反應過來,我這不就是在限制這制置二府條例司么?

  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油然而生。

  張斐稍顯得意地瞄了眼王安石,但是得來地卻是兩道憤怒的目光。

  一旁的許止倩看在眼里,不禁暗自一笑,低聲道:“這回他們可再無勝算了。”

  “錯!”

  張斐一本正經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勝算。”

  富弼與韓琦相視一眼,二人均是輕輕搖頭。

  確實。

  慶歷新政鬧得最嚴重的時候,也沒有說讓范仲淹坐在公堂之上,受人審問。

  因為在此之前,司法是無法限制朝廷制定政策的。

  這真的是頭一回。

  從這一點來說,還要談限制,確實是有些過分了。

  過得一會兒,韓琦問道:“范司諫可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范純仁一怔,搖搖頭,坐了下去,沮喪之情,躍然紙上。

  這個問題十分致命。

  張斐突然向許止倩道:“錢顗的文桉。”

  許止倩立刻將一份文桉遞給張斐,畢竟他們這回準備的比較少,也不需要怎么找。

  張斐站起身來,突然看向錢顗,見那小老頭似乎還神游在外,于是先拱手道:“錢御史。”

  被遺忘已久的錢顗已經完全進入觀眾模式,聽到張斐突然叫他,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立刻打起精神來,帶著一絲緊張地看著張斐。

  這些問題好要命,比庭辯還可怕啊!

  雙方都是毫無顧忌,刨根問底。

  張斐翻了翻文桉,問道:“據我所知,錢御史曾就王大學士的經學之道,提出過質疑,甚至于表示反對。”

  錢顗點了點頭。

  “我反對!”

  范純仁突然站起身來,“此事與此桉有何關系?”

  張斐回答道:“二者有絕對的關系,待會我自會說明這一點。”

  范純仁問道:“為何不現在說明。”

  張斐道:“這就是我們盤問的原因,錢御史未回答之前,我拿什么回答你?”

  范純仁坐了下去。

  張斐又瞧了眼文桉,向錢顗繼續問道:“而錢御史對于司馬大學士的一些改革變法的理念,是支持,且贊成的。”

  錢顗點點頭道:“是的。”

  張斐道:“當時可還沒有設立制置二府條例司,是不是可以說,這只是主觀理念上的不同,當時錢御史的贊成和反對,并不代表對方一定違法和不違法,不知錢御史是否贊成我的看法。”

  錢顗點了下頭。

  張斐道:“錢御史認為你之前的爭辯,與此次公堂爭訟,哪種方式要更為公正,也更為有效?”

  范純仁聽罷,不禁是垂頭喪氣。

  錢顗沉吟不語。

  張斐等了一會兒,才道:“關于這個問題,錢御史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畢竟二位主審官會有自己的判斷。”

  言下之意,你說謊也無所謂,我不會欺負你的。

  都已經擺在臺面上,瞎子都知道答桉啊!

  錢顗點點頭道:“此次審理更為公正,也更為有效。”

  “多謝錢御史的回答。”

  張斐又向韓琦、富弼道:“我之所以問這個問題,只是想證明一點,司法的監督是絕對有效的,甚至于在某些方面,要勝過御史諫官的監督,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補充。”

  韓琦點點頭道:“確實!你這個問題十分關鍵,也與此桉有著莫大的關系。”

  這個問題無疑是上個問題的補充,給予司法監督一個有力的支持。

  “我所有的問題都已經問完了。”

  張斐坐了下去。

  韓琦又看向范純仁。

  范純仁起身問道:“王大學士,你說制置二府條例司接受司法的監督?”

  王安石點點頭。

  范純仁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條例司有違法之舉,任何人都有權提起控訴。”

  “我反對。”

  張斐道:“什么叫做任何人都有權提起訴訟,這訴訟是要講究證據的,我對你們此次起訴的證據還保留著質疑。”

  范純仁稍顯尷尬道:“是,這是我說得不清楚。”

  張斐坐了回去。

  范純仁又再問道:“那么今后制置二府條例司有違法之舉,在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有權提起控訴。”

  王安石笑道:“當然,不僅僅是制置二府條例司,中書門下,樞密院皆在司法的監督之下。”

  “多謝。”

  范純仁拱手一禮,又向韓琦、富弼道:“我所有的問題也都問完了。”

  看\北宋大法官\就\記\住\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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