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流浪獸人救助指南 > 第9章 第一次崩潰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

  男人的聲音聽不出任何起伏,理所當然那般,隨意將刀上的血液抖落。

  “我早就說過了,我是獵師。就干這個的。”

  他微微側身,濕冷的風又卷起一股血腥氣,空氣都變得粘稠蠕動。

  “這小子的主人不想再拖了,找我幫他處理干凈……就是這么簡單。”

  余夏說不出話來,她看著大叔平靜得只是出門倒了個垃圾一樣的神情,渾身顫抖不斷。

  她好像不認識面前這個人了。但是……說不定從來都是她一廂情愿而已……

  “啊……啊啊……”

  從胸腔深處發出破拉風箱一般破碎的呻吟,淌在血泊里的阿土抽搐著,那張早已看不出原樣的臉朝著余夏的方向,嘴唇無力地一開一合。

  “啊……啊……”

  他的雙眼早已布上濃厚的陰霾,只是單憑著最后一絲聽覺辨認出余夏的存在。

  是大小姐……是她……

  身軀早已與殘破的破布娃娃無異。好冷,好冷……已經什么都看不到。好想再聽聽她的聲音,再看看她的樣子……

  他像一條瀕死的魚在地上彈跳。

  “唉,還沒死透嗎?真是麻煩……”大叔冷眼旁觀著,似乎還想要再補多一刀。

  “阿土!”

  余夏沖過去,一點也不在乎大片的血液也會將她染紅。滾燙的水滴從眼眶落下,一直滴落在少年愈加冰冷僵硬地臉龐上。

  她緊緊將少年護在懷中,通紅的雙眼惡狠狠瞪向劊子手,尖聲嘶吼著:“不要過來!”

  他真的停住了,沉默不語。

  “他已經不行了。”

  這是一個事實,在這個男人口中不值一提的事實。

  “閉嘴!”

  余夏怒斥著,雙手捧起阿土的臉,想要擦掉少年臉上的血跡,可不論怎么努力,這抹紅色早已烙印進皮膚上。

  “阿土……阿土!不要死!我在這里……”她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試圖能從對方失神渙散的瞳孔里找到一絲奇跡。

  “我……對不起……我!”

  淚如雨下。

  “啊……”

  懷中人發出微弱的氣音,少年看著她,似在安慰,似在告別。

  “……啊啊。”

  能在最后倒在她的懷里,在阿土卑微而又不值一提的人生里,已經是最完美的結局了。

  要是可以早一點遇到她——

  喉嚨的刀口早已停止噴濺,躺在她懷中的已經是一具空殼。

  “……”

  他的眼睛并未閉上,照不進任何光彩的眼球如石頭一般冰冷。

  那個名為阿土的少年死了。

  身為醫者的余夏,是最清楚死亡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她原以為自己對生死的豁達在這一刻碎得四分五裂。

  名為悲傷的巨浪將她淹沒,無法呼吸,無法動彈。沒有任何人能夠拯救她。

  “我可以救他的……他明明就快好了……”她喃喃著,用不上一絲力氣,“為什么要殺他……?為什么啊?”

  無力的質問。

  “……”大叔撇過頭,不去看她“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只剩一口氣了。”

  “就算我不動手,估計也活不過今天吧。”

  “……”怎么,可能?

  是她的錯嗎?明明只是想救人但是卻害了他嗎?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身體里好像有兩股力量在撕扯自己,它們將五臟六腑攪碎,混入痛苦與悔恨在體內排山倒海。她聽不見自己的聲音,甚至眼前只剩下阿土那張死不瞑目的臉。

  “昨天……昨天明明都很正常……他會好起來的!應該會好起來才對啊!”

  “嗚……我……我可以治好他的……”

  如果她昨天可以更在意一點,如果她昨天直接在阿土家過夜,如果再早一點就做下診斷……

  “……”

  樹林中只剩下悲戚哭聲回蕩,大叔卻在此刻突然出聲:“別礙事了,把這小子的尸體給我。”

  他并不為阿土的離去有任何動搖,畢竟是他親自動的手。

  “不要。”

  余夏想也不想拒絕,聲音仍是顫抖不止。

  “你抱著一具尸體想干什么?”他似乎有些動怒了,踩在血泊中一步一步朝她走來,“還要天真無知到什么時候?我已經說過很多次——”

  “區區一只獸人的死根本沒什么大不了的!沒有人在意!沒有人申冤!連他自己本人都認命了!你到底在哭什么!”

  他的聲音從來沒像這般大過,他真的煩躁極了——但他究竟在氣什么?

  “你閉嘴!”

  余夏尖聲喊著,眼眶通紅,源源不斷的水珠仍舊不知疲倦滑落。她很少這般歇斯底里,就像一個蠻不講理的孩童,或是一個瘋子。

  “根本不是獸不獸人的問題!任何人死了我都會很難過!聽到了嗎!無論是任何人!”

  “你才是不正常的那個!會對朋友下手還能毫無負罪感……”

  “說不定哪一天就輪到我或者無憂了是不是!?”

  “……”

  大叔笑了,可臉上怎么也看不出笑意:“是啊。說不定會這樣。”

  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詭異的沉默縈繞在兩人中間。見到大叔如此隨意就應了她的口無擇言,一時無從回應。

  “我……”

  “……”大叔沉沉吐出一口氣,“算了。”

  “既然你那么舍不得那小子,那就留給你吧。”大叔不再看她,隨手將刀插入刀鞘就要離去。言語中的嘲諷幾乎溢于言表,“做成玩具隨身帶著怎么樣?”

  他就這樣走了,毫無留戀的。

  “余夏……”

  一直未開口的無憂湊到余夏身旁,小心翼翼伸手擦掉她臉上被蹭上的血跡:“不……要哭。”

  他并未對死去的阿土有什么表示,不如說是無所謂。他更關心的是還在失神落淚的少女。

  不希望她難過。

  從側邊圈住少女的肩膀,就像她一直對他這么做的那樣,輕輕摸了摸頭。

  “不哭……不哭。”

  稚嫩的安慰一點也不起作用,反而變得更想哭了啊。

  余夏睡下頭,將眼睛埋進無憂的臂彎里,任憑悲傷將她淹沒。

  -

  待把阿土安葬好后,已經是中午了。帶著無憂在附近找到一條干凈的小溪流,余夏開始給自己和無憂清理干凈身上的血跡。

  溪水很冰涼,在這個天氣貿然下河的話絕對會感冒的。所以她只是把身上臟掉的外衣脫下,簡單洗了洗手臂和臉。

  余夏在河中倒影看見了自己的樣子。

  臉色慘白,眼睛通紅,還穿著一身白,像極了女鬼。

  而無憂跟著她蹲在河邊,學著她的樣子往臉上撲水,結果撲得一頭都濕漉漉的,腦袋甩得像個小風車。

  “……”想笑,但是笑不出來。

  那個家,已經不能再回去了。無論是大叔還是她,都已經無法再相安無事地面對面了吧。

  但是她的東西還在那里……余夏嘆了口氣,不管怎么樣,走一步算一步吧。

  總之,先得找個能住的地方。

  她帶著無憂偷偷回去,還好,并沒有碰上大叔。飛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余夏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她準備給大叔當作這幾天收留她的謝禮放下了。

  是她戴了三年的小金珠手繩,在現代花了小一千買的。雖然繩子的部分有點舊了,但金子這種東西,應該在哪都是硬通貨吧。

  就當是最后的餞別吧。

  偷偷摸摸從家里出來后,余夏牽著無憂走了好長一段路,逐漸能看到路邊壯觀的金色稻田與挑擔的過路人。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次踏入人類的生活區域。

  “無憂,把臉包好,耳朵和尾巴都要藏起來。”

  因為接下來要進到人類村莊里,余夏當然不忘要把無憂的身份藏好。

  外套的大帽子可以完美將他的頭攏進陰影下,略長的領子可以擋住大半張臉,再加上本身的長劉海,乍一看是個即將行刺皇帝的黑衣人。

  但是還不夠,還需要再包裹得再嚴實一點。

  她已經深刻明白了這個世界對獸人的壓榨和迫害,為了避免再發生類似的事,一定要把無憂保護好。

  用從衣物上裁下的布料將少年的腦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模樣還是挺滑稽。余夏在少年面前蹲下,感覺有些抱歉:“你感覺怎么樣?能呼吸嗎?”

  “嗯。”

  無憂點頭,對她的做法沒有任何異議。

  據大叔所說,這座村子名為杏花村,村如其名,生長著許多杏樹,聽說這村子最開始就是靠著這一大片杏樹發家的。可惜已經過了開花結果的時期,如今只能見到光禿禿的樹杈。

  余夏踏進村里時已經時過中午。村里人估計準備出門做工去了,吱呀作響的牛車從身邊使過,鄉村特有的“大自然”的氣味夾在風中卷過。

  很平常的景象,但……所謂的“牛”卻是一位長著牛角的中年男性,在即將入冬的季節里光著膀子拉著一車比他人還高的貨物。

  “……”余夏停下來看著牛車漸漸遠去。

  她走過一棟一棟磚瓦屋,看到長著尾巴的人被孩童拽著耳朵騎在身下;脖子上拴麻繩的少年蔫巴巴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待產的獸耳女士窩在骯臟的草堆上一動不動,無數蒼蠅飛個不停……

  很顯然,那些穿著干凈整潔的村民并不覺得這一幕幕有什么不妥,人們照舊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孩童們嬉戲打鬧,婦女們八卦聊天。時不時的笑聲反而讓余夏心中愈發不安。

  沒有什么能比親眼所見來得更加震撼。

  她突然感到害怕,不知道與自己相同的人皮底下究竟是不是與自己一樣的“人”。

  像余夏這樣獨身的陌生女子應是很少見,帶著一個小孩的就更少見了。單單站在那里就非常顯眼。

  “喂——!那邊的姑娘!”

  是圍坐在樹底下做女紅的農婦們在喊她。

  余夏一僵,還是走了過去。

  那群婦女見到她時臉上皆露出驚訝的神情,熱情的聲音在遠方都能聽到:“姑娘,在村里沒見過你啊?這是從哪來的?”

  糟了!她應該早點給自己編一個假身世的!

  表面穩如老狗,內心慌的一批說得就是此刻的余夏。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她身上,已經無法再保持沉默了!

  “我叫余夏,這是我的弟弟。我們……我們是從京城來的。”她弱弱的說著,同時注意觀察眾人的表情。

  京城這種地方,就跟首都一樣無論是什么朝代或是國家都會有的吧……?

  “京城?那還真是很遠的地方啊。”大媽們也只是驚訝了一瞬,并沒有懷疑她的話。聽說住在京城里的人不是高官貴人就是富家子弟,哪里能在這種地方見到?

  真是開了眼了!大媽們各個眼睛發亮,露骨的視線毫不客氣從頭到腳對余夏一番掃射,嘴里止不住的夸贊:“這小臉,這身段,果然跟咱們這些村里人不一樣啊!真俊哪!”

  “哈……哈哈,各位嬸嬸過獎了……”

  好像糊弄過去了。

  但是農村婦女們哪里能輕易放過從天而降的話題人物?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那你們是怎么來到咱這兒的?”“你的家人呢?怎么能讓姑娘家家的帶著孩子到處跑?”“你們這是要去哪兒啊?”“你們城里長啥樣啊?我一直都想去城里看看!”

  “我……我……”余夏被一連串疑問攻擊,感覺馬上就會暈過去,只好稀里糊涂亂編一通,“我們是要去投醫的,但是在路上發成了變故……我和弟弟跟家人走散了。”

  聽了她的講述,大媽紛紛露出同情的目光:“哎呀,那還真是遭罪啊!”

  “那接下來要怎么辦?你們沒地方住吧?”

  “啊……是的,我們還沒找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聽她這么一說,其中一位嬸嬸幾乎是馬上接著說道:“那來我家住吧!我家還挺大的!”

  說話的嬸嬸是一位身材豐滿的半老徐娘,氣色不錯,胯寬腰圓,一件紅色碎花小褂穿在身,顯得喜氣洋洋的。

  她顯得很熱情,忙上前來挽住余夏的手臂,笑呵呵的:“正巧我家那老頭今天回不來了,小夏姑還能陪我嘮嘮嗑。”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點點頭附和著,“馬大娘可是我們村里的有錢人呢!那房子可不得了喔!”

  明顯是調侃的語氣逗得馬大娘笑著打了說話的人一下:“得了吧你!只是做點小生意,哪有你說得這么夸張!”

  “是是——都快成我們這的地主咯!”

  眾人間又是發出一陣哄笑。

  “所以小夏姑娘,你要上我們家住兩天嗎?”

  沒想到這么輕易就有人愿意收留他們,余夏有些始料未及。沒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吧?她思索著,正想要應下時,卻感到有人扯住了她的袖子。

  她低頭望去,卻奈何無憂的臉被包裹住,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看上去很無措,捏著她袖子的手用力得指節泛白。

  “我……不要……”

  他的聲音被悶在布料下聽不清,余夏想要仔細聽聽他說什么時,馬大娘卻在此時關心道:“怎么了小夏姑娘?你弟弟不愿意嗎?”

  “啊,沒有沒有!”余夏揮揮手連聲回應。她拍了拍無憂的頭頂,蹲下來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們今天去她家休息一晚吧,不然真的要睡大街了。”

  “……”

  無憂看著余夏臉上滿是抱歉和試圖與他商量的神情,面罩之下他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身體本能在抗拒,但是……

  半晌,他垂下眼眸,默默無言牽住了她的手。

  算是同意了。

  余夏松了口氣,重新站起身,朝馬大娘笑笑:“抱歉,我弟弟有點怕生。”

  “沒事沒事!小孩子嘛!”

  “……”

  嘴里又是血的味道,但是沒關系……只要有余夏在……

  一點也……不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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