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鱗道君的謀算，粗糙簡單，但屢試不爽。
蓋因那“鐘山火精”是個癡愚神識，無有思慮，任由紅鱗擺布。
反過來，倒也是養成了紅鱗道君的路徑依賴。
當然他的想法也無大錯，靈寶天尊這等至高神，哪怕是靈寶宗主也無法說見就見，如麻衣仙姑這等地位，也需焚香上表，等待天尊回應。
等麻衣仙姑將事由傳過去時，他那邊早已完事，大好處到手，陰謀敗露也可順勢去往天魔界，坐上那【紅鱗魔主】的尊位。
紅鱗哪里能料到？
他這回隨意興起而招惹的父女二人，哪一個都不是尋常的。
陶潛這頭，那經文剛頌完一遍，靈嬰這小不點已運轉先天妙音念完那《斗姆心經》，并眨眼得了斗姆元君的回應。
就見已化出貍奴法身，也就是一只玲瓏可愛小小貍花貓的陶靈嬰。
微微瞇著眼，一臉呆萌，對著遙遠虛無連連點頭。
再睜開，對著陶潛興奮喊道：
“爹爹，我告完狀啦。”
“我與老奶奶說，我去域外迎接黑月貓貓大姐姐們，途中碰到一群大蟲子悄悄從凡俗世界抓人族，先含于口中，藏于鱗間，去了域外就開始當點心似的，一口一個，一口一個……我現身阻止，那群大蟲子還要滅口哩。”
“好在靈嬰也是會打架的，這才降伏了他。”
“后面的事老奶奶也知道了，她說正好麾下有一弟子【女丑姥姥】，也是一位山海神魔，已經親自去往鐘山秘境，持著斗姆法帖，將鐘山神喚醒，一定會好好教訓教訓那個冤枉我的紅胡子道人。”
顯然，在陶靈嬰這個尚不滿百日的嬰兒眼中，告狀更像是個游戲。
而結果對于紅鱗道君，卻又是致命的。
甚至于，當陶潛誠心頌完三遍護命經后，得到的天尊靈應，直接便是紅鱗道君的下場：
“紅鱗道君分身攜那人面老龍，施秘法，趕山越海回歸鐘山秘境，可不等其出了修行道場，去尋那癡愚火精挑撥離間，賺取好處。”
“斗姆元君一位道君級弟子，同時也是山海眾多神魔之一的【女丑姥姥】，持法帖強行闖入鐘山。”
“女丑在山海諸神中算不得多強，末流罷了。”
“然其持著斗姆法帖，鐘山火精既是燭九陰神識，自不會阻止。”
“由得其用法帖喚來了龐大源炁，強行喚醒鐘山神，將原委告知……正巧此時紅鱗道君趕來，挑撥之語未出口，鐘山神只稍一感應，此獠過往種種卑劣行徑盡數暴露。”
“鐘山神暴怒，一口吞之。”
“一尊修煉八千年才得道的道君，就此身殞，連轉世都無。”
……
聽得這些，眾人皆知麻煩已解，災劫消弭。
恰好又見青萍島上有大宴，還有陶靈嬰這個討人喜歡的小魔星在，靈寶萬仙也懶得再回洞府道場苦修，索性一同飲宴歡歌。
那數千慶幸凡俗人族，來自一座喚作“潁川”的城池，宴畢后被送回，不多時全天下便都知曉他們的神仙際遇，皆是艷羨不已。
此是后話，暫不提。
卻說麻衣仙姑曉得紅鱗道君下場后，既是慨嘆，也是解惑道：
“當年我曾見過紅鱗本相，一條可吞太陽星辰的紅晝異蟒，也曾見證他被鐘山神點化靈智，收為弟子。”
“八千年苦修，他極為勤勉，只可惜最終還是心急，以至于選錯了道。”
“他道號【紅晝】，想是走的赤紅永晝之道，奈何前方此道途已是強者如林，不說【金烏】這位先天神魔，之后還有大日魔佛、永晝魔主、赤炎神君等等神魔佛陀……任一位若起了惡念，要吞吃他合道，他也只有避入鐘山的份。”
“想也是因了此，他這才鋌而走險，試圖通過這等卑劣手段，一步步挖空自己師尊神軀內的光明源炁。”
“求道以成劫仙，哪有這般輕松？”
“果然，諸般代價一來他根本抵擋不住，轉瞬便死，數千年苦修一朝成空。”
說完這些，麻衣姑姑頓了頓。
而后目光落在陶潛身上，似是看穿了什么，再度開口道：
“陶師侄，你的道魘又近了。”
“你與多寶，與我，與這世上諸仙皆不同，乃是真正的異數。”
“多寶這一世得不了道，轉世重來。”
“我無把握一舉入劫仙去面對【壽星】、【司命天尊】、【閻君】這幾位，是以數千年停在極樂，不愿入道。”
“我等，皆可拖延，可蟄伏，只待一舉登仙。”
“但你似是做不到，你那道魘，著實兇殘，若叫你入了魔，又得了道，只怕用不了多少年歲，大淵中就可多出一尊強悍魔神來。”
“第一遭道魘來，你福緣好消弭了去，之后又得了神物延遲三載……如今你道行修為已臻至化境，再避不得了。”
“求道事旁人插手不得，莫說是我，宗主來也是如此。”
“我只贈你一句，無懼無畏，唯證本心。”
……
陶潛離了青萍島，回轉登仙島方位，卻不登島，而是心念傳音給了尚在暖床上休憩的娘子。
之后，轉身往鄰居處去。
紅袖島，盤絲洞府。
他來此既是為了替盤絲姑姑洗浴心魂，助她入極樂境，也是因自身要事。
不過也不著急，緩步而行，心底思量著不久前麻衣姑姑那一番話。
“雖然早知麻衣姑姑，不論輩分還是道行都比師尊強，卻沒想到強這般多。”
“倒霉鬼紅鱗道君說麻衣姑姑比他壽數更長，也不知活了多少載。”
“她那番話雖未明言，但已是泄了個大秘。”
“道途之爭？”
“莫非大淵有這規則：若修行者選了同樣的‘道’，便有先后之分，便需爭搶，且是涉及生死的爭搶？”
“紅鱗道君選了紅日永晝之道，雖容易些，但道途前方已經站滿了強者，他一個都打不過。”
“麻衣姑姑所修明顯為壽數之道，前方同樣站著【壽星】、【閻君】等幾尊先天或后天神魔，麻衣姑姑自忖暫時打不過，是以寧愿留在極樂，也不入道……若她想，只怕隨時能成為【麻衣道君】。”
“也便是說，日后我若得道，也得面臨這局面，只不知曉我前方都站著哪些神魔？”
念頭到這里，陶潛嘆了口氣。
這些，乃是未知，暫也無需操心。
他要面對的，是現在。
麻衣仙姑所說無錯，他因為靈機師姐，以及與云容婚配，先安然度過一次道魘，又延遲了三年。
但近些時日，道魘再次襲來。
就這幾天，陶潛幾乎每一晚都要遭遇噩夢，雖非道魘，但已是明顯的征兆。
暫時都被他用《太上靈寶赤子問道神針》以及蟾神瓦當解決，不過也不可一直拖延。
道魘，本就不是真的惡事。
乃是因修行者，自身欲求大道而衍生出的物事。
道魘愈兇，意味著陶潛離大道越近。
“我遲早得去大淵源海游歷尋道，需未雨綢繆，準備準備。”
“如《纂異記》之類的書冊，多多益善。”
“若讓我在浩瀚經殿內翻閱太費功夫，幸好，有盤絲姑姑在。”
話罷時，陶潛身影已是穿過層層疊疊，附著銀亮粘液的蛛絲。
至洞府深處，見得那一張綿軟巨網。
其上，早得了信的盤絲姑姑已等待多時。
仍是那襦裙長袖的打扮，下身也依舊是毛茸茸蜘蛛肚腹。
紅著臉，瞧著緩步踱來的師侄，心底羞道：
“我素來知禮，本該幻化出正經人形相見師侄。”
“只是師侄心念喜好頗不正經，不喜人形，不好蜘體，偏愛我這半人半蛛的模樣。”
“真個是羞人。”
念頭落下后，盤絲姑姑揚起頭，迎向陶潛。
滿面桃花，含羞帶怯，軟軟喊道：“師侄兒……！”
這般畫面！
這般軟語！
三載來陶潛已歷經多次，原以為早可豁免，可此時一來，仍舊感覺頭皮發麻，身軟魂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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