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原總散養的野馬夫人 > 第五百二十九章 一入菊園深似海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

  這座原本熱熱鬧鬧的小鎮中,那些與常人無異的文人士子、販夫走卒、妓子伶人...

  就好像被數不清的無形絲線控制,邁著整齊劃一的步伐,從四面八方涌向吳公廟,邊走邊唱,載歌載舞:

  “刻木牽絲,一樣紅顏白發。翻舞袖,燈前遮曳。悲歡離合,啼笑無些別。相對處,同是黃粱夢客...”

  將烏文才和那個觸犯了“戲園規則”的女人,一起簇擁在中央,涌進了廟門。

  后面上百、上千、數千...人越聚越多,卻竟然有序,沒有出現任何一絲嘈雜和意外的踩踏。

  與極為熱鬧的敲鑼打鼓聲,形成鮮明至極的對比。

  “得得...得得...”

  剩下八個人只感覺全身發冷,牙齒不住打架,全都擠在墻角嚇得動彈不得,就連宋錢師兄弟都不能例外。

  王遠和大司命看到的,卻比他們這些凡人要多得多。

  當這些小鎮居民經過身邊時,便敏銳察覺這些人的身體,只有極少數還呈現為正常的肉質。

  有的則是一部分是肉,另一部分則變成了木質的傀儡結構。

  而絕大多數更是早就全身都變成了完全的木質,關節處還連接著長長的,好像絳蟲一樣的絲線,鉆進鉆出。

  行、走、坐、臥...身體完全受制于絲線,唯獨只有一顆大腦徹底變成了擺設。

  讓人惡寒。

  也讓王遠和大司命藏得更加小心。

  “得得...我們一開始出現的地方,果然就是在這一幕傀儡戲里,這一整個小鎮都是舞臺劇場!

  這就是天官的偉力嗎?

  我六欲紅塵道的彩戲樓在‘偃師’一道上的造詣,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宋錢師兄弟生前好歹是一位法師、一位陰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這地方的不對勁。

  雖說六欲紅塵道中的【彩戲樓】也精通操弄傀儡之術,他們都有相當的了解。

  但即使是集此門道法之大成的【魯班尺】,想要將人變成傀儡,也需要遵守苛刻至極的戒律禁忌。

  不要說是他們,就算是稍有警惕之心的凡人都不會中招。

  能力:在布下傀儡牽絲線后,依照不同的距離,滿足不同的條件,便能將活人和新死之人轉化成活傀儡。

  在極限一里地以內三丈范圍以外,當傀儡重復三次“一二三,木頭人”,若是對手一直沒有挪動腳步,便會被捕獲。

  但是,如果在轉化過程中受到劇烈的外力沖撞,就能重新恢復正常。

  一旦知道了關竅,即使是普通人,只要在聽到“一二三,木頭人”的時候立刻拔腿就跑,便不會受到絲毫傷害。

  這座傀儡戲園卻完全不同。

  規則更加無解,更加絕對,就算是青篆真人來此,一旦觸犯禁忌,就完全沒有逃跑的可能性。

  剛剛還在憧憬天境美好生活的眾人,看到這種景象,頓時被狠狠潑了一盆涼水。

  口中喃喃自語道:

  “不是說,人間滿是壓迫百姓的暴政,盤剝人民的權貴,只有三十三天才是仙境樂土嗎?

  我親眼看見無數教眾賣田賣屋,賣兒賣女,自己吃糠咽菜也要把錢捐給廟里,就為了能死后升天過上好日子。

  難道那些廟官其實一直都在騙我們不成?!”

  不等其他人回應,一個有些沙啞的陌生聲音,便在他們的耳邊驀然響起:

  “錯!大錯特錯!

  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人生中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劇本運行又有什么不好?

  很快你們就會明白,這‘木偶戲園’才是整個黃粱鄉,乃至三十三天中最幸福、最安逸的好地方啊!”

  宋師兄和附身在他身上的王遠后背同時發炸,勐然回頭。

  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站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穿著一身華貴禮服的老廟官。

  毫無疑問,在王遠和大司命的靈覺中,這同樣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木質化傀儡,發如銀絲,目似寶石。

  當其他傀儡整齊劃一開啟廟會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脫離整體自由活動。

  讓人有些難以分辨,這種“不合群”到底是出自他的大腦,還是他身上吊著的那幾十根絲線。

  這位老廟官對著眾人滿臉慈祥地拱拱手:

  “有請各位‘觀眾’入廟觀禮,與老朽一道參加兩位新成員的‘抓周指命’儀式。

  等到儀式結束,各位一定會對戲園的生活產生截然不同的看法。”

  【四、如果有表演者邀請你配合演出,請務必同意。】

  【五、直到這一場劇目順利演出結束,觀眾才可以前往下一站。】

  雖然明知道只要答應,就必定會有未知的風險等著自己,但有兩個同伴的前車之鑒,他們誰也不敢反抗規則。

  只得老老實實跟在廟官身后走進吳公廟。

  第一個映入他們眼簾的不是神像、壇城,而是廟宇中央從大殿頂部垂下的一片巨大半透明帷幕。

  透過投射在帷幕上的黑影,隱隱約約能看到那里似乎端坐著一位威嚴如獄的神明。

  下半身是一條蜷曲起來的蜈蚣尾巴,上半身是作千手狀的巨大人形。

  一絲絲陰冷至極的氣息從幕布的縫隙里滲透出來,不住鉆進眾人的骨頭縫里,讓他們忍不住接連打起了冷戰。

  眼前這幅場面,酷似“懸絲傀儡戲”的舞臺。

  一人躲在帷幕之后,撥動手指,用無數懸絲控制著腳下的眾多傀儡,演繹一出出嬉笑怒罵的人生悲喜劇。

  不需要廟官招呼,一群人膝蓋一軟全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似乎可以感受到帷幕縫隙后投來的譏誚目光,眾人全都不敢抬頭,心跳冬冬宛若擂鼓,渾身都在發軟。

  心下毫無懷疑,這端坐在帷幕之后的,定是控制著鎮民身上絲線的那個偉大存在。

  廟官走到烏文才和濃妝女子的身后,朝著帷幕后的存在躬身一禮:

  “吳公在上,請賜兩位新人抓周之物!”

  等他起身的時候,帷幕微微一閃,地上便多出了上百個外觀一模一樣的木盒。

  恢復了身體控制力的兩人在廟官催促下,戰戰兢兢地上前“抓周”。

  “人間給周歲小兒準備的‘抓周’是為了預測前途、性情,這里的‘抓周指命’卻是指定你們在戲園中的前途、角色!

  抓周物全都是你們自身欲望的顯化,欲望有高有低,東西自然也有好有壞。

  王侯將相,儒生士子,衙差豪商,娼妓伶人...抓中什么東西全憑自己的手氣,半點也由不得別人。

  一旦選中,便無可更改。”

  比起烏文才的游移不定,那濃妝女子卻是要果斷的多。

  老廟官剛剛高深莫測地說完,她便咬著牙關捧起面前的一只箱子,一把將蓋子掀開。

  就見盒子中靜靜躺著一副...鳳冠霞帔。

  “這是...”

  微微一愣,那鳳冠霞帔上便迸出四個輝煌的金字,像天女散花一樣落到了她的身上。

  ——誥命夫人!

  毓貞華儷,美名英操,令儀協美于山河,懿范垂芳于閈閾。

  批命:未到陽春先報喜,雪余歡樂賞紅梅。前無傷秋凄涼日,今朝福到喜綿綿!

  上上命!

  女人姓孫名悅娘,生前開了一家悅來客棧,靠著一副上好的皮囊專門誘惑入住客棧的男子。

  其中那些長得好看又有文采、功名在身的客人,幾度春宵之后,她都會資助對方銀兩。

  以期多方投資,早晚能有一個高中歸來,將她迎娶過門,可以做上官老爺的夫人,舒舒服服度過后半生。

  “誥命夫人”大概就是她所有欲望中最高的追求了。

  至于那些長得難看的粗漢,悅娘雖然照樣生冷不忌。

  卻會趁著他們被迷得神魂顛倒之際,悄悄用麻藥放翻。

  剔骨削肉之后做成人肉包子售賣。

  在大災之年,靠著這沒本的買賣,悅來客棧的生意甚至比那些“菜人市”還要好。

  也成為支撐她資助書生投資未來的本錢。

  可想而知,這女子的性情到底如何。

  水性楊花,心如蛇蝎,無論如何都跟什么大家閨秀,名門貴婦扯不上關系。

  可就是這兒戲般的一抓,卻讓她瞬間脫胎換骨。

  就在紅光閃過,那鳳冠霞帔自動穿到她身上的一瞬間。

  幾十道透明的絲線也從她的身上延伸到了幕后,將她微微吊起。

  下一刻,孫悅娘的妝容皮相,舉止儀態,甚至年紀都天翻地覆一般大變了模樣。

  好似只在一瞬間,她就變成了一位詩書傳家的名門大戶養在深閨的大小姐、準誥命。

  嗩吶聲響。

  廟門之外,一隊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喜氣洋洋地迎上門來。

  在媒婆帶領下一起向她行禮。

  “請夫人上轎,大人在府中已經等候多時了。”

  白日夢,終成真。

  在震驚過后,孫悅娘的眼底便浮現出一片狂喜。

  而且她發現,身上的絲線并不會剝奪她的思想,而是在她想做任何符合當前身份之事的時候,都會有如神助。

  該做什么表情、說什么話、做什么動作...都完全不需要自己思考,絲線通通包辦。

  要是用王遠的話來說。

  此時的狀態,就好像“廢柴無腦流”話本故事中的主角一樣,只管無腦沖沖沖,剩下的全都交給話本作者。

  一條演員守則也隨即出現在這位“誥命夫人”的腦海里:

  【一、戲園之中吳公至高無上,不可直視。】

  【二、吳公對每一位演員別無所求,無論曾經的身份如何,請盡職盡責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不可脫離劇本。

  否則后果自負。】

  【三、扮演地越像,則會越接近尊神,有希望成為她的卷屬。】

  【四、吳公撰寫的劇本不會出現任何意外,一旦出現,所有人都必須全力將之同化、抹除!】

  “都起來吧,不可誤了良辰吉時。”

  孫悅娘文縐縐地說出一番過去絕不會說的場面話。

  根本不需要自己抬腳。

  只要心中一動,身上的絲線,或者說是她此時的“劇本”、“命運”,便自行控制著她優雅地登上花轎。

  臨了,還瞥了一眼剛剛還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同伴。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們臉上呆滯中掩飾不住的艷羨。

  接親隊伍重新起行,吹吹打打揚長而去。

  嘩嘩嘩...

  無論是前排的還是后排的,有沒有看到這一幕的,似乎整個小鎮的鎮民都在一起鼓掌。

  慶祝“抓周指命”儀式帶給了他們一個新的同伴。

  那個老廟官也繼續對剩下的人循循善誘道:

  “許多人自命不凡,覺得天地廣闊,自己只要努力定有一番作為。

  實際上,誰也不能否認,凡人的人生通常存在著上限和下限,大多依出身而定。

  家世優握之輩,無論是否能折騰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下限和上限都比普通人要高的多,可以嘗試許多次。

  家境普通之輩,根本沒有試錯的本錢,也許失敗一次,遭遇一次意外,就會讓他的人生徹底跌落谷底。

  而且任何人的人生都會存在各種不完滿。

  即使身為人間至尊的天子,一生也不可能十全十美,沒有任何遺憾。”

  說到這里,他的話音陡然高亢:

  “在我們的戲園卻不一樣。

  人間有句話叫做: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到。

  在這里卻不會出現任何‘意外’,在抓周指命確定角色之后,人生便會絕對的‘穩定’!

  小到一個家庭,一個村寨,一座城鎮,大到一個社會。

  我們不必擔憂未來朝不保夕,抑或是會從當前的階級跌落。

  完全可以像傀儡身上的一顆齒輪一樣永遠運轉下去,永遠都不會錯位。

  拿到自己的人生劇本,不需要自己思考、動手,一切都是命運最好的安排,又何樂而不為呢?”

  剩下的一群人聽到此言頓時有些意動。

  穩定好啊!

  不會變得更好,卻也絕對不會變得更壞。

  人間那些稍稍有點門路的,無不削尖了腦袋往衙門里擠,為的還不就是一只旱澇保收的鐵飯碗嗎?

  不光是宇宙的盡頭,就連黃粱夢的盡頭都是編制啊!

  剛剛的孫悅娘就是一個完美的榜樣。

  “要遭!”

  王遠隨時監控著宋師兄的想法,對他的心思一覽無遺。

  此時卻發現,這位最理智的前黃篆法師,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動。

  “真是好手段!

  黃粱鄉不愧是黃粱鄉。

  這比其他詭境那些遍地血淋淋,上來就要人命的大逃殺要強上一千倍一萬倍!

  別人是生死存亡,他這里卻是直擊人類的心靈要害。

  夢境的美好也盡在此處,一切在現實得不到的東西,都可以在這里實現,豈不是比神仙還要快活?

  要不是我王老爺自己在現實世界里混得實在太好。

  我都覺得這擁有完美保障制度的美好人生硬是要得了。”

  正當王遠準備接管宋師兄的意識,以免他真的想不開,要永遠留在這里的時候。

  另一邊本就沒有退路的烏文才,備受孫悅娘鼓舞,也立刻打開了自己面前的一只盒子。

  里面卻是躺著一團香香軟軟的白色絲綢小衣,上面還繡著一支有些過分妖艷的美麗桃花。

  “這是一只妓子的...肚兜?!”

  生前就貪花好色的烏文才,頓時想入非非。

  “這次本侯爺莫不是要做一個風流多情種,整日流連花叢間,桃花朵朵開?”

  旁邊李鐵牛和幾個男人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不禁看得妒火中燒。

  其中一人眼疾手快,已經一把捏碎了自己手中代表“觀眾”的戲票,生怕晚人一步,將好角色通通搶走。

  然而,就在下一刻。

  那只肚兜上卻跳出了三個漆黑的大字。

  ——小官兒!

  一入菊園深似海,從此紅顏是路人。

  批命:正直江帆推進去,忽然遇見頂頭浪。腹中多少憂愁事,冷苦凄涼只自知!

  下下命!

  “嘶——!相公?兔兒爺?斷袖分桃?沒有意外?永生永世?!”

  廟中頓時一片倒抽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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