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吳蝎子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
顧寧想了想，搖搖頭，“不了，他們也沒做啥事。”
倒是不至于因為對方，只是多看她幾眼，就要去教訓人家，這成啥了，豈不是成囂張跋扈不講理了。
吳秀靈停頓了下，有些意外，“真不追究？”
顧寧挑眉，“我拿這種事情騙你做什么？”
吳秀靈停下手頭的記賬活，臉色有些復雜，過了許久，才吐出一口氣，說，“寧寧，你發現沒，你的脾氣變了好多。”
她們當時是在學校認識的，當時的顧寧渾身還帶著幾分戾氣，有些鋒芒畢露，但凡是惹她不高興的，她都會加倍還回去。
而她自己當時，也是在顧寧手里吃了大虧。
哪里知道，這才幾年呢，曾經的敵人成為了朋友不說，連帶著顧寧的性格也這么大的變化了。
顧寧豈能不知道吳秀靈這話的意思，她掬了一捧從水井打起來的水洗臉，這是深水井，打起來的水帶著幾分涼意，撲在臉上，所有的睡意和疲倦，瞬間消失殆盡。
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仔細思考了對方的話，她才斟酌道，“當年年輕，性子急躁，什么都想爭個輸贏，但是到頭來發現，并不是的，有些事情不存在對錯，也不存在輸贏，還不如退一步，放過自己。”
三年前的自己，才重生回來沒多久，還帶著上輩子的仇恨，而那個時候的她周圍，幾乎是滿目皆的。
顧瑤，周文宴，算是首當其沖。
而顧家人算是第二，更別說還有安家的林翠英，安學海。
這些人，都是她要斗的人，她不斗，她就只能被人害，她要保護家人，她就必須像是一個女戰士一樣，把渾身的刺，偽裝到嘴巴的位置，她不能讓自己任何弱點暴露出去。
因為，她還有家人要守護。
那個時候的她，自然就是一個渾身尖銳，帶著戾氣的顧寧，她不吃半分虧，不受半分罪，所有得罪她的人都會被她加倍報復回去。
但是，那個階段已經過去了。
而現在，她的環境舒適，又有家人的疼愛，學業順利，還有愛人的陪伴，這種溫和的環境，也就造就了她現在這種性格。
不再是尖銳，反而帶著幾分寬和。
只是，這些事情自然沒法和吳秀靈細講。
顧寧只是笑了笑，“秀靈，人總會長大，不是嗎？”
她也是長大了不少。
只是，不同環境下成長也不同，顧寧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日子安安穩穩，收起了往日的戾氣。
吳秀靈看著這般無欲無求的顧寧，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倒是和你相反了，如今，我滿身的欲望，只想往上爬，欺負過我的人，我都恨不得把他們給踩在腳下。”
一如徐茂學，一如，來到羊城后，第一個敢打劫倉庫的人，那個人至今還躺在床上，是個殘廢。
顧寧看著這樣的吳秀靈，神情有些恍惚，她好像在吳秀靈身上看到了，剛重生回來的自己。
也是這般尖銳，鋒利，內心充滿著戾氣，一心往上爬，一心想要報復傷害過自己的人。
什么時候，她不這樣了呢？
顧寧記不清了，她只知道，看著這樣的吳秀靈，她根本沒法勸起來，這是吳秀靈的人生，對于吳秀靈來說，她就是靠著那一口氣，支撐著她走到現在這一步。
顧寧想了想，輕輕地抱了抱她，“你這樣就挺好，把所有欺負你的人都踩在腳下，往后，你的人生，你自己就能做主。”
只是，這個過程太過艱辛了一些。
吳秀靈沒想到顧寧能夠這般理解她，一點都沒勸她放棄什么的。
她有些感動，想要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用力地捏了捏賬本，她心想，她一定要加倍，更加倍地來回報顧寧才好。
*
白日里面，羊城太熱，顧寧也沒出去游玩兒，反而是跟著吳秀靈在家點倉庫，她這才知道，原來，她爸當初臨時組建的一支運輸隊，已經做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簡直是驚人。
倉庫里面的貨物種類極多，大件有內地極難弄到手的電視機，電冰箱，照相機這些，小件還有電子手表，收音機，衣服有玻璃襪，的確良布料，以及香江那邊流行的紅裙子。
甚至，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漂亮的發夾，頭繩，蛤蟆鏡。
這些小東西看起來不起眼，但是利潤卻極高。
光這一倉庫的貨，顧寧看了下成本，都在三萬塊了，還不算之前壓的貨。
顧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這么多貨，我爸他們一次能賣完嗎？會不會壓手里壓太多了？”
這一行雖然賺錢，但是成本也高，壓貨壓得多，流動資金都壓在倉庫上了。
吳秀靈點頭，“顧寧，你可別小瞧了顧叔，就這三倉庫的貨，顧叔運輸隊回來了，也就最多兩次，很快就沒了，若是快的話，可能一次就全部拖走了。”
顧寧吃驚，“那能全部賣出去？”
“當然，顧寧，你真不要小瞧了我們貨行的能力。”提起這個，吳秀靈有些驕傲，“你不知道這些貨物，去了內地，有多受歡迎。”
顧寧只知道南方的貨，在安州市比較受歡迎，沒想到，其他城市也是一樣。
她轉念一想，也就能理解了，之前物質匱乏，計劃經濟，所有東西都是憑票購買，而如今，現在票證的作用在慢慢減小。
當不要票證就能買東西的時候，對于普通老百姓來說，這還不跟撿便宜一樣？
要知道，不管是在哪個時代，都不缺有錢人。
*
到了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吳秀靈就開始陸陸續續收拾貨物，準備拉到厚街擺地攤的地方。
她是兩個攤位，貨物還不少，光那個三蹦子怕是一車都放不下。看著那一堆的貨物，吳秀靈捏了捏眉心，“我準備開始搬了。”
她每天最愁的就是搬貨去地攤，實在是太累人了一些。
這些貨，雖然大多數是小件，但是架不住種類多，數量跟多，一趟趟來回，基本上渾身都是被打濕了一樣。
顧寧剛準備說我和你一起來。
下一秒，家里的門就被敲開了，“吳姐，在不在？”
顧寧愣了下，就去看吳秀靈，對方明顯是來找吳秀靈的。
吳秀靈似乎一下子就聽出了對方是誰了。
她微微擰眉，“王明遠，你不用來給我幫忙。”
外面的敲門聲似乎停頓了下，接著再次孜孜不倦的響了起來，“吳姐，有我在的話，東家的閨女，也能少做一些。”
這話，讓本來打算拒絕的吳秀靈，瞬間猶豫起來，這一猶豫，對方就直接推了院門進來了。
王明遠很黑，也很瘦，個子像是竹竿一樣，一進來，就笑了起來，他笑的特別開朗，一口整齊的白牙，在太陽底下，仿佛能反光一樣。
“吳姐。”
聲音帶著幾分雀躍，“我就知道你這邊會需要人。”
吳秀靈有些無奈，指著那倉庫，“貨物在那，去搬吧，老規矩，搬完給你一塊錢的勞務費。”
這般果斷撇清關系的話，讓王明遠有些難受，連帶著笑容都停頓了片刻，“成，我還要謝謝吳姐給我這個賺錢的機會。”
說完這話，王明遠朝著顧寧點了點頭，便跟著進了倉庫，開始搬貨起來。
他一走。
顧寧在王明遠和吳秀靈身上來回巡視，她摸著下巴，“有情況？”
吳秀靈拍了下她胳膊，“就瞎想，有什么情況？我今年都二十四了，王明遠才剛滿十八歲，我和他？顧寧，你別開玩笑了？在說了，我當年的事情你能不知道？”
現在是任何一個男人來找她，她都不可能答應的。
男人在她眼里，都不是好東西。
顧寧掐了下年齡，忍不住嘆了口氣，“小是小了點，但是架不住嫩啊？要不，只處個對象，又不往結婚奔去？”
不然，吳秀靈天天這一個人待著，沒個知心的伴兒，有個生病或者頭疼腦熱，也是不方便。
吳秀靈瞪眼，“你可別給我亂點鴛鴦譜了，我現在就一門心思搞錢，搞男人耽誤我搞錢，耽誤我搞錢的，全部都是我的階級敵人。”
這——
她話剛落，倉庫的王明遠，扛著兩個大包出來，不知道他聽了多少去，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才開口道，“吳姐，這些貨，全部都搬到三蹦子上？”
吳秀靈沒有半分被撞破的尷尬，她反而覺得對方聽到了也好，這樣，免得還在糾纏。
她沒這個時間和精力，把心思放在小情小愛上。
她點了點頭，指著三蹦子，“倉庫那一批貨，全部放上去，如果一次不行，那就照兩次走。”
公事公辦的語氣，沒有半分情分可言。
這讓，王明遠心里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到底還是少年心性，若說他剛進來的時候，就像是一只捋順毛的公雞，這會就像是一只落湯雞，整個人都蔫吧了下去。
只是沉默的把大包抗到三蹦子上，就這樣來來回回，跑了七八趟。
總算是扛完了。王明遠不想要錢，打算轉身就走的，卻被吳秀靈拍了下肩膀，“王明遠，工錢你不要了？”
這——
王明遠很想說不要，轉身就跑。
下一秒，吳秀靈就開口了，“你就是不要，你想想你下面的弟弟妹妹。”
王明遠是家里了老大，下面還有一串子的弟弟妹妹，零零總總加起來六個，加上他自己，王家算是生了個葫蘆娃。
王父早些年和人搶地盤，成了殘廢，王母又因為生娃后，沒坐好月子，就匆匆去著急上工賺錢，這些年下來，王母的身體早都破敗了。
王家也是靠著王明遠這個半大的小伙子支撐著，他到處打零工，幫人干活，雖然賺的不多，但是勉強夠一家人戶口。
被提醒的王明遠很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說已經半年沒嘗到肉味了。
他停頓了下，恰逢這個機會。
吳秀靈啪的一下子，把一塊錢塞到王明遠的手里，“好了，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哪怕是買半斤肉回去，多少讓幾個小的嘗嘗肉味。”
她是知道王明遠家里的情況的，同為家里的老大，她同情對方，卻也僅限于此。
王明遠捏著那一塊錢，很想很想還回去，但是，想到家里的弟弟妹妹。
他眼神黯然了片刻，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隨即，低著一個大腦袋，瞧著那腦袋似乎能垂到了肩膀上了，迅速的跑開了。
她一走，吳秀靈檢查了下三蹦子，十多包貨物，都被繩子捆綁的很好，就算是路上遇到上坡，也不會掉下去的那種。
她忍不住夸了一聲，“這王明遠做事還挺細心。”
也只有王明遠給她上貨，她是最放心的，這孩子實誠，從不偷奸耍滑。
顧寧嘆了口氣，從兩人聊天的過程中，知道王明遠家里條件的時候，她就打消了之前那個念頭了。
吳秀靈一個人好不容易從苦海掙扎出來，從吳家掙扎出來，擺脫那一群吸血的弟弟妹妹。
可不能在跳到火坑里面了。
王明遠人是不錯，但是他身后有太大的一家子了，一旦吳秀靈若是接受了對方，在這個年代，就等于是接受了對方的家庭。
等于說，吳秀靈這個當大嫂的，要幫王明遠一起撐起王家那個風雨飄搖的家。
一想到這里，顧寧就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就這樣挺好的，一個人好好搞錢。”
吳秀靈正拍著貨物檢查呢，聞言，稀奇地回頭看了她一眼，瞬間就明白顧寧這改口的意思。
她笑了笑，“當然，我又不傻，我現在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多好，在讓我擔一家子，我可沒那么大的能力。”
“在說了，就算是我喜歡王明遠，我也不會這樣做的。”
她這種人，從生死線經歷過一遭了，情愛在她眼里，是最沒用的東西。
既不能吃飽，也不能穿暖，甚至，情愛帶給她短暫的歡愉后，到最后全部都是一地雞毛的生活。
與其這樣，她還不如就保持如今的生活，也挺好的。
她就是這般清醒又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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