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上玻璃廠家屬院，姜媽照舊還是在家門口，和左右鄰居家負責做飯的廠職工家屬一塊兒擇菜。
有人見姜媽坐立難安，神色焦灼，就問她：“亞軍媽這是咋了？這幾天看著都不爽利，家里有事兒？”
姜媽心里惦記著小兒子工作的事兒，可不是爽利不起來嗎。
她心里是盼著姜亞軍能被錄取的。
村里的廠子雖然小，也不正規，是個私人辦的廠子，但說到底，也是個廠子，起碼是份工作。
鎮上的廠子進不去，能進村里的廠子，好歹也叫人有個著落。
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了，還待在家里啃老不像樣子。
但是吧，姜媽心里又有點糾結——鄉下的私人廠子，聽著就不正規，現在家屬院里的好多人，寧愿閑著都要進鎮上的廠子。
本來去大蘆溝的磚窯廠，姜媽就覺得有點兒委屈了姜亞軍，但好歹是家屬院里的人也都知道的正經廠子。
姜媽還是攛掇姜亞軍去了。
可這回好了，磚窯廠都進不去，去了個還沒開起來的飼料廠。
姜媽這是心里再著急，都不好意思跟人開口。
然而，她不開口，卻有那想看笑話的人，故意喊姜媽。
“亞軍媽，這幾天看你們家亞軍天天早出晚歸的，是不是找到好事兒了啊？”
“要是找到了，可得跟我們說說，看我家李強，讀了個中專也沒長什么本事，最后還是只能進廠子，好歹在他爸手底下干活。”
李強媽的話聽到這兒也不算什么，頂多有點兒打趣的意思，還不怎么招人煩。
但這是外人聽著的樣子，家屬院里的人，可不是這么想的。
果然，立馬就有另外的人開口了。
“李強媽，你這話可不對，你們家李強可是正兒八經憑本事進的廠子，我們家朵朵就沒這個本事，只能接我的班進紡織廠。”
李強媽笑得跟朵花兒似的，連忙擺手：“嗐，就是運氣稍微好了那么一點兒，趕上了廠里最后一撥招人。”
“那不能，還是你跟李廠長教育得好，虎父無犬子啊。”
大家都紛紛附和著說起來，越發夸獎起李強來。
“李強這孩子不用擔心，打小就聰明，跟他一般大的，就屬他厲害，他不進廠子誰進廠子啊。”
“就是就是，我們院里這幾個小子，就是你們家李強最活絡，長得也好。”
李強媽笑得合不攏嘴，還要一邊裝謙虛：“哪里是廠長哦，是副廠長，而且吧，副廠長那事兒還沒影，你們可別瞎說哦。”李強媽忍不住笑：“可別到處說，影響不好，不過吧，我們家李強還真是不錯。”
李強媽特意看了一眼姜媽，著重強調：“當初我們就說，我們廠子弟正兒八經念個中專，將來好接他們爸的班，進廠子。”
“這要是上了高中啊，白讀三年，什么技術都沒學到，就是安排進廠子，那也難啊！”
在場除了李強媽和姜媽之外的四五個人，心里也都門兒清——這說的就是姜家的姜亞軍呢！
當初玻璃廠和紡織廠兩個廠的職工子弟都在二中讀書，確實初中畢業之后上中專是個路子，廠子弟也是大部分都進了中專，反倒上高中的不那么叫人追捧。
但是吧，偏偏家屬院里出了李強媽這么個人物。
李強他爸是廠里的車間主任，多少還是知道大學生的前途好，所以讓李強上高中，將來好考大學。
李強他媽也覺得自家兒子就是上高中考大學的料，成日里伺候著。
當初家屬院里個個都在討論去哪個中專好的時候，李強媽就趾高氣昂地表示自己不摻和討論：“我們家李強吧，不著急叫他掙錢，叫他先去高中讀兩年吧，是那么個意思。”
話沒錯，就是臉上的表情別帶著那股子瞧不上你們這群考中專的輕蔑就行了。
那會兒李強媽是完全相信平時考試一直不錯的李強是能夠穩穩上高中的。
可結果呢，中考成績出來，家屬院里一片中專，李強也是。
而姜家那個悶葫蘆一樣的姜亞軍，反倒一聲不吭地考上了高中。
雖然只是鎮高中，但也是正兒八經的高中。
廠里因此還獎勵了姜亞軍五塊錢呢。
姜家高興得不行，廠里好多人都說姜家要出個大學生了。
而李家這邊，因為李強的考試失利，李強媽再也笑不出來了。
往后的日子，李強媽每次看到姜媽和姜亞軍一家人，心里都帶著氣——李強考不上不算什么，但是憑什么姜亞軍就考上了？
這口氣一直到三年后，姜亞軍高考落榜，而李強在李主任的安排下，進了廠子，才叫李強媽給出出來了。
尤其是看到這兩年姜亞軍一直在家里蹲，而自己兒子早早進了廠子，工資都拿了兩三年了，李強媽更是得意不以。
那些什么“早知道讀完高中還是一樣家里蹲的，還不如去中專學學技術呢”的話，早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姜媽垂著頭，心里也是憋屈。
說實話，今天即便是姜亞軍被錄取了，估計在李強媽的帶領下，她也聽不到什么好話。
更別說姜亞軍有可能連村辦廠子都進不去……
姜媽此時就忍不住想，要是當時姜爸沒有退下來，把工作讓給大兒子就好了……憑姜亞軍他爸的技術，現在這個主任該是姜亞軍他爸的。
那自己兒子也不會被這樣淪為人家捧高踩低的對比犧牲品了。
李強媽見姜媽垂著頭，心里越發得意：當初誰叫你兒子是唯一一個考上高中的？看吧，現在沒考上大學不說，找工作都不如我們家李強。
李強媽心里還帶著股得意呢——李強爸要升副廠長了，要是說以前姜亞軍跟李強一樣，還在排隊進廠子的話，那現在這條路就徹底沒了。
她是絕對不會讓姜亞軍進廠子的。
就是要踩著他們姜家一頭！
李強媽刻意裝作不經意地放出消息：“亞軍媽，我前兩天好像聽我們家李強說，你們家亞軍去鄉下……哪個村子來著？去找工作啦？”
李強媽滿臉的關切和不贊同：“你看看你，咱們都是一個廠的，你們家亞軍找工作，干嘛還往外找呢？你說說，但凡找個大廠也行，怎么還找到鄉下去了，聽說還是個私人開的作坊啊？”
李強媽搖頭：“這可不行，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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