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大蔥餡兒的餃子又嫩又多汁，羊肉的味道鮮而不膻，青楊一口氣吃了好幾個。
他這個年紀的孩子，胃就跟無底洞一樣，多少吃的都能裝下。
反倒是陳喬玉吃不下幾個，就覺得肚子飽了。
“這羊肉餡兒真實在，一口都吃不下。”陳喬玉也吃得嘴角流油。
青楊吃上了自己最想念的豬頭肉，覺得味道沒有余蘭香拌的好吃。
“還是以前媽在的時候好，我記得媽拌涼菜都要放香菜和蒜泥，還會用鍋底燒一點熱油潑上去。”
熱油一激，那香味兒就不一樣了。
陳喬玉也記得。
以前不管家里多艱難，余蘭香都會想辦法給他們做點兒好吃的。
未必是魚肉蛋，就是尋常的小菜，也會做出些花樣來。
蘿卜大家要么炒要么煮湯，個別如金二嬸會做泡菜，但余蘭香不一樣。
她做酸甜蘿卜。
先把蘿卜切片，用鹽殺殺水。
殺出來的鹽水也會留著，雖然不值幾個錢，但燉湯下面的時候能用，也不浪費。
然后洗凈蘿卜上的鹽分，再用放涼的開水和白醋、一點糖，泡起來。
泡一兩天就吃，蘿卜又脆又爽口，酸甜開胃，是陳喬玉和陳青楊小時候為數不多的“零食”。
青楊吃著吃著，就感慨道：“要是媽還在就好了。”
如果能叫媽過上現在的生活，該有多好啊。
陳喬玉眼睛酸酸的，她是四個孩子里年紀最大的，也是跟余蘭香在一起最久的。
余蘭香過世的時候，她都十三了。
可以說整個成長歷程，都有余蘭香的影子。
陳喬玉放下筷子，有些哽咽，青楊一見，趕忙說道：“姐，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說起來的。”
陳喬玉搖搖頭：“跟你沒關系，我有時候也會想起媽來。”
她比青楊更早有這種遺憾。
尤其是知道現代的醫學發達時……
如果她在十三歲時就能發現老宅這個時空隧道，是不是就有辦法救媽媽了？
這種念頭不能往深了想，一想就是整夜的悔恨，無法入眠。
陳喬玉也是經歷過許多次的無眠之夜，才漸漸接受了這個現實的。
人難免會起“如果當初……”這種念頭，但終究只能把握住當下。
陳喬玉對青楊說：“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過好當下就好。”
說起來這個，陳喬玉又想起來一件事。
之前沒法說出口，但現在能夠坦然說出來了。
“之前知道青楠喬麗被賣了之后，我沒有跟村里人想象的一樣，不吃不喝，四處追尋，也是因為想明白了。”
是，她也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找人，像所有人預期中的“長姐如母”一樣，做一個悲情又偉大的人。
但她不想。
為了不確定的未來，還有無法改變的過去，就放棄自己當下的人生，是不對的。
她除了青楠喬麗，還有許許多多親人、朋友，和她自己。
她自己不夠強大，不夠幸福的時候，找回來青楠喬麗，又怎么給他們幸福呢？
陳喬玉揉揉眼睛，問青楊：“青楊，你有沒有生過我的氣？因為我沒有那樣去找青楠喬麗？”
青楊果斷又堅決地搖頭：“沒有，從來沒有過。”
如果說這世上有誰知道喬玉有多想找到青楠喬麗，又為此付出了什么，那只能是青楊。
青楊珍重說道：“姐，雖然我沒說，但如果你問我，我的回答也是跟你一樣的，要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才能考慮別人。”
或許世人都喜歡看到偉大的母親犧牲自己成全兒女，喜歡看到長兄長姐付出一切照顧弟妹……但所有帶有犧牲和奉獻的故事里，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有多苦。
青楊自嘲地說說：“他們都想看我們為了弟弟妹妹犧牲奉獻，越慘越好，最好是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但我不愿意。”
青楊說著，聲音就悶了下去：“……如果不是我們，媽也不會得病沒錢治，過世得那么早吧。”
余蘭香嫁進了陳家，為了孩子，忍受了公婆的欺壓，忍受了丈夫的懦弱無能，忍受了世間的一切苦難。
最后早早病死。
是，別人說起來都唏噓感慨，覺得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就去的那么早呢？
偶爾也有人說起來，余蘭香以前對公婆多么孝順，一介女流多么能干，條件有限，還能把幾個孩子養育得多好……
大家覺得這種故事真好聽啊。
一個女人，為了家庭和孩子奉獻出了一切，乃至生命。
最后呢？
不過是別人嘴里的幾句唏噓罷了。
可留下的孩子，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媽媽為他們付出了多少。
“如果不是我們，媽也許不必留在家里，也能像愛花姐和永華哥一樣搬出去，再不濟，還能跟大紅姐一樣，回娘家住，無論如何也不會到這種地步的。”
別人眼里的故事，卻是他們永遠都無法釋懷的一聲。
青楊抬起頭，眼角已經有隱隱的水光。
他說：“姐，我看到了媽為我們做的一切，所以不愿意你也成為這樣的人。”
他希望陳喬玉，首先是陳喬玉自己，其次才是一個姐姐。
陳喬玉鼻子一酸，眼淚終于掉下來。
她從來沒刻意地教青楊什么，只是默許青楊跟在自己身邊，苦難姐弟倆一起熬，歡欣也是姐弟倆齊樂。
青楊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
陳喬玉猛的拿起筷子，夾了一大筷子菜放到青楊面前的飯碗了：“快吃，一會兒涼了。”
青楊看到陳喬玉一副似乎如釋重負，又夾雜著欣慰和驕傲的模樣，樂了，埋頭趴飯。
姐弟倆吃完，才晃晃悠悠去旅館。
結果旅館前臺的大姐告訴他們一個噩耗——
“哎喲，可是不巧了，今天沒鋪位了！”
陳喬玉他們來過幾次，大姐雖然不如常思甜那樣跟他們熟悉，算半個朋友，但也認識陳喬玉。
十分惋惜地說道：“你們來的太晚了，我們早就沒房沒鋪位了。”
“現在人出門多，尤其是過年這幾天，好多外地的客商都過來省城賣東西，還有開小貨車來的，早就住滿了。”
陳喬玉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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