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楊臉色一下子漲紅了：“我們都說了好幾遍要買了。”
那售貨員根本就不是想知道他們的答案，只是認定他們買不起，嫌棄他們一番順帶勸退。
陳喬玉冷靜地重復了一遍：“同志，首先我確實要買水壺，所以才叫你拿下來看看，其次，你的水壺好不好我還不知道呢，如果我看過之后覺得質量不好，不買也是合理的。”
“我尊重你說要買才讓看，但也請你尊重我必須看過之后覺得質量好才會買，不是看了就得買的。”
陳喬玉的聲音不大，但不卑不亢，語速流暢，既沒有惱羞成怒的激動想要吵架，也沒有被人鄙夷卑微縮瑟。
一時之間供銷社里買東西看東西的人都紛紛轉頭看向這個梳著兩條麻花辮的年輕姑娘。
“就是啊，大家都是要買東西才要看的，你看都不給看，萬一賣個次品給我們怎么辦？”
“沒錯，你賣東西我買東西，憑啥對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你橫什么啊！公家給你發工資讓你站在這兒就是干站著罵人的嗎？”
“快把東西拿出來！我也要看看！”
大家對供銷社的積怨已久，平時這些售貨員就趾高氣昂的，動輒辱罵。
嫌棄這個穿的不好，那個說話土氣聽不清楚，讓拿東西過來看看，得三催四請。
看不到幾秒鐘就被催促：“你到底買不買啊！不買還看這么久！弄壞了找你賠錢！”
大家不敢得罪這些售貨員，畢竟如今除了供銷社也沒有別的地方能買到東西了。
尤其是這年頭大家戶籍都在一個地方，平時也沒法去遠處，買東西只能在這幾個售貨員手底下。
之前就有人跟售貨員吵起來了，結果后面那個人來買東西，售貨員就是越過他裝看不到，只賣給別的人。
懟起來人家只說又不興排隊，所有人都擠在柜臺前，她也不知道誰先來的，可沒有故意不賣誰。
等下回過去，人家照舊不賣你。
這種事兒層出不窮。
這是個大家有錢還得要票，有票還得排隊搶物資的年頭，本來物資就緊缺，幾次去了買不上，日子都沒法過。
陳喬玉他們在村里，生產隊發的票少，他們很少來供銷社，一般都是在農村的集市上換東西。
之前她只聽說城里的售貨員鼻孔朝天，今天可算是見識到了。
陳喬玉不緊不慢地提醒售貨員：“大家來買東西，負責展示貨物和收錢收票是你的工作，如果你不愿意做這份工作，我們在場的所有人都可以幫你去跟上頭的領導說說，讓你另謀高就，反正你不喜歡干這行嘛。”
那幾個售貨員眼珠子一瞪就要開罵，陳喬玉卻不慌不忙地退后一步，讓她們看看清楚現在的情況。
供銷社的三間門面房里，起碼有六七十個人，門外還有源源不斷聽說這里吵架有熱鬧看的人涌過來。
大家都對售貨員積怨已久，陳喬玉還算是說話客氣的，有不少人仗著自己擠在后面，大聲叱罵。
幾個售貨員臉色黑了又黑，到底沒敢動，商量了一下讓一個人偷偷從后面溜出去了。
過了兩分鐘，有個穿中山裝工作服的人跟著那個售貨員回來了，一見這景象，連忙兩方說和。
圍著的群眾這才緩和了下來——到底以后還要在人家手里買東西，現在物資就是資源，就是本事，他們原本也只是想出口氣，現在有領導過來給臺階下了，大家也都紛紛順著下來了。
其余幾個售貨員也趕緊收斂了脾氣，幫著拿東西賣東西去了。
陳喬玉他們面前的這個售貨員臉色還是十分不好，站在那里陰陽怪氣：“不就是讓你等會兒嘛，至于這么上綱上線嘛……有本事你以后別來供銷社買東西。”
陳喬玉懶得搭理她：“同志，能麻煩你動作麻利點嗎？我想看看水壺。”
她這邊一開口，那個穿中山裝的干部卻猛然回頭：“陳同志？”
“嗯？”陳喬玉跟陳青楊齊齊扭頭，看向那人。
那人年紀不輕了，得有三十了，伸手摘了帽子笑道：“是我啊，我姓張，上回我們……后來也沒再見過面。”
陳喬玉啊了一聲：“是你啊。”
陳青楊在他倆之間左看看右看看，低聲問道：“姐，他是誰啊？”
“額，他……他就是上回那個張同志。”
陳喬玉都不好意思說起來，張瑞年就是之前姚金花給她介紹的，把他們反鎖在屋子里，想讓兩人“生米煮成熟飯”的那位。
當時張瑞年也被嚇了一跳，他雖然是急著成親，但是沒想通過這種方式。
于是兩人在里，青楊在外，合伙撬了門栓，逃了出來。
不過當時張瑞年又氣憤又羞惱，所以壓根不想跟陳家人說話，直接就走了。
陳青楊這才想起來，看著張瑞年的眼神不由得有些警惕——他只跟張瑞年打了個照面，當時光顧著看陳喬玉有沒有事去了，也沒看清張瑞年的長相。
雖說張瑞年也幫著撬門了，但在陳青楊心里，姚金花招來的人都不是好人，說不定就是里應外合搞什么英雄救美的戲碼。
張瑞年也不以為意，只問他倆：“你們要買水壺？”
“是，青楊明天到鎮上上學，每天要走好長的山路，給他買個水壺讓他在路上喝。”
村里孩子喝水一般都用的罐頭瓶子，但玻璃的沉，又容易碎，滑溜溜的也不好拿，放包里還怕漏水把書本給打濕了。
所以最好還是買個水壺，能單獨背在身上，又輕便又結實，還不漏水。
陳喬玉這邊話音剛落，張瑞年就直接喊那個售貨員了：“小李，拿個水壺咋那么慢？”
小李本人垮著個臉，不情不愿地從后面的柜子上把水壺拿下來，往前面的矮柜臺上一扔。
“喏，看吧。”
她本來就跟陳喬玉起了沖突，結果看到陳喬玉居然認識張瑞年，而且張瑞年還對陳喬玉挺殷勤的，頓時消了三分的氣又漲了五分起來。
張瑞年掃了小李一眼：“你去那邊，這里我來。”
小李不服：“這個柜臺本一直都是我負責的……”
“知道是你負責的還不認真工作？擺什么譜呢？為人民服務你不知道嗎？”張瑞年訓斥道。
小李當眾挨批，不少群眾也都看過來，竊竊私語地偷笑，一張臉頓時又紅又白，跟跑馬燈似的。
她忍著氣沖陳喬玉道：“你看一下吧，這個水壺是我們這里賣得最好的，剛進回來的，沒剩幾個了。”
陳喬玉這才拿起來看，掂量掂量，遞給青楊：“這個你喜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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