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八百八十章 兵關道,坎庚火
  夏松邊關軍漢盧汶礱正安睡當中,無端遭人拽起,不由分說塞進手中一桿槍與腰刀,旋即迷糊起身連忙掛妥衣甲,再出門時,相隔極遠處城中已然火起,已有數隊守關軍卒朝火起處而去,但無一例外皆是將衣甲穿戴得齊整,分明并非是失火。

  盧汶礱投軍數載,于邊關之中資歷不淺,可惜既無甚軍功,亦無甚抱負,身手即使不差,但仍是尋常軍漢,原因在于這位盧汶礱行事常常散漫,多半不將事事放到心上,酣睡時無論外頭兵戈震響或是房倒屋塌,皆是喚不醒這位爺,每每總需同帳之人呼喊推搡才可慢吞吞醒轉,故而即使一兩載前得了伍長位,很快又是因疏于職守,重新貶為尋常軍漢。而盧汶礱亦是不掛到心上,自個兒既無親故在世,更是不打算娶親延續香火,樂得在邊關當中做個不出頭的軍漢,所以雖是胸無大志行事散漫,口碑卻不見得差。

  忙亂當中,盧汶礱還是從旁人口中知曉,子時時候小室山城內最大一處酒樓轟然垮塌,且是燃起火來,眼下火勢雖有減緩,但酒樓近處破舊神祠里也有火光起,可待到軍卒前去時,才發覺火起事并非是天災,而是人禍,至于更多事,并無幾個軍卒知曉,只不過調往神祠處的軍卒數目越發多將起來,將整座神祠院內圍得水泄不通,守城將神情陰沉,遣人快馬加急趕往室山城,像今日這般陣仗,幾載之中從不曾見過,誰人都不曉得向來是面無波瀾的守城將,為何能將此事看得如此之重。

  夜里再度落下碎雪,洋洋灑灑,神祠古舊飛檐難承積雪,早有屋瓦缺漏。

  半式尾火虎連同瘋癲男子拳掛石皮的百十回拳腳,在神祠院落中齊齊炸開,而全未曾傷著灰袍之人分毫,撣去袖口殘存火苗,瘦高灰袍男子報以淺淡笑意,赤龍飛回云仲肩頭,瘋癲男子收回雙拳連同遍布渾身的石甲,暫且不再遞招。這等分明拳腳神通盡數瓷實落在人全身,卻好似泥牛入海無甚動靜的古怪情景,頭前云仲借黃龍威勢打出一拳時,已然覺察出端倪,但如今再同這灰袍人交手,更覺詭異難測。半招尾火虎威勢大小,近已可同四境中的至高修行人比肩,甚至猶有過之,何況主兇殺招數最難輕易化去,飛火流焰其中殺氣灌得飽滿充盈,如此輕描淡寫化去且未動用什么高明神通法門,豈是什么小把戲。

  “自古兵關道難修成,何況其勢當屬修行中人里數一數二的霸道剛猛,故而愈加勢微,當世難尋著兵關道修行路數的蛛絲馬跡,說句不加盛贊的話,即使離了夏松放眼整座人間,離四境只差一線甚至已然破開四境關,修兵關道的大才也是絕跡,你劉澹當屬兵關道第一,心甘情愿枯守在此,蟄伏多年,可惜還是躲不過大勢。”

  灰袍人饒有意興開口,一句點破瘋癲男子虛實,神情卻仍是得意,并無絲毫忌憚。

  “奈何修行事如怒濤行舟,十年前的四境兵關道魁首,十年過后的今日,很了不起么?”

  神祠之外數百軍卒手中兵刃連同甲胄盡數騰空,縱使死命攥住刀槍仍難阻其勢,許多軍卒手攥刀槍被生生拽起一丈余,不得已松手,砸落到地上,連同小室山城中數目不淺的江湖人枕刀而眠,亦皆是被無緣無故一陣磅礴力道收去兵刃軟甲,足足近千柄刀劍槍槊列陣于神祠上空,鏗鏘震鳴,旋即盡歸劉澹身前,譬如萬川歸海,匯入一掌當中,驟然化為桿長戟,甲胄紛紛,逐個落于劉澹周身,從石獅處剝將出的石甲重歸碎石,散落四處。

  一戟壓來,則有百兵震鳴響動,灰袍之人依舊盤坐原處,身前萬千道兵戈蹤跡隨劉澹揮戟,內氣奔涌游動,毀去近整座神祠。

  但身在神祠庭院里盤坐的灰袍之人仍未露出絲毫頹相,硬生接下數十戟后,抬手朝四周逐個點過一指,當即有四尊人影從神祠之下鉆出,高矮各異,皆無生機,手段齊出逼退氣勢且在山巔的劉澹,本來無前氣勢,當即為四人所阻,霎時間低矮三成。

  云仲從方才起就立身在一旁,縱使赤龍躍躍欲試打算上前遞出神通相助,怎奈云仲并無半點舉動,更不曾動心意,也只得是盤桓四周護住全身上下,即使劉澹被四人神通聯手制住,亦未有動手意圖。

  身在南公山時,無論大師兄柳傾還是二師兄錢寅,皆喜好風物怪聞,言說古時魁門擅詭工,所鑄器物不論數國紛爭還是山上人分生死,皆可謂妙用無窮,但苦于魁門始終不曾在世間有頗大名聲,再因門戶之見,常有古時魁門流傳下的技法難以存世,遺落失傳極多,故而如今再不能顯威,其中當屬木人木偶使傀一術最得人盛譽,可惜到眼下已無人知曉此等技法。憑書卷當中可窺一二,魁門木人,可擊鼓奏簫,可跳丸擲劍,出入自在變巧百出,亦可替墓主運劍殺人,挪石背山,常引人贊嘆,奈何現如今天下已不能見。

  那年月云仲總要狐疑問來,說是木人既無靈智也無心念,如何能運轉自如,卻是被自家二師兄好生嘲笑一番,言說此通曉控偶之術的魁門中人大多稱偃師,凡偃師必有削鐵成骨,化枝條為經絡的本事,大抵便是蛻自古時機關要術,魁門之所以興盛時節歸于五教當中,憑借的也正是這一手可在城池上下攻守自如的本事,而偃師所憑便是機關要書,能賦常物奔走舉動的本事。常言有偃師身在一城當中,憑空可多千余部卒,無知無覺不畏死生,與常人無異,但可以一當百,尤擅殺伐。

  “魁門偃師一輩,古時主勸和事,替天下百姓做事,怎會走出你這等人來。”

  白衣赤龍緩緩走上前來,同跟前盤坐的灰袍人與周遭瞧不出面皮的四人緩緩道,“要說起初還真是沒能瞧著什么破綻,藥寮外那條巷子里對付過那群走獸飛禽才有些明白過滋味來,如是猜的不差,除卻魁門里頭的術法,應當還學來些符箓妙手,不知算不算是道門的本領,但除去陰損氣之外,全無什么高明可言。”

  灰袍之人最終還是蹙起眉來,但還是無多少忌憚。

  “先前憑拳頭打爛的那身灰袍其中除卻張面皮之外,剩余盡是機關要術所構的軀殼,但衣袍之中有些殘損紙張,將這位劉澹底細交代過些許,僅是一角殘存宣紙就記有這么位高手下落,想來夏松全境當中,死在你手底下的高手也不見得少,這四具境界奇高的傀儡怕也不是傀儡,乃是殘存血肉軀殼與機關要書連同符箓一并鎮住殘軀,仍能遞出七八分全力,方才我二人遞神通招數,同樣也是暗地里有這四尊傀儡接下,不得不稱贊一句手藝高明,就是做事略微有些腌臜毒辣,倒也可惜。”

  始終停駐于灰袍之人面皮上的笑意,話音落后驟然消散開來,隨后四道人影齊齊逼至白衣身前,手段盡出,當即令整座神祠崩散,青石磚院陷地一寸,石板盡為齏粉,震響轟鳴聲不絕。

  而就是這等間隙,灰袍之人起身向四周望去,卻見本來立在神祠之外的軍卒,無知無覺,分明神祠炸碎地陷聲震,全然無動于衷,甚至依舊立身在外,等候守邊將發號施令,渾然不知眼前動靜,霎時變色。

  為首傀儡頭顱滾地,有憑空之水自赤龍口出,上下汪洋,浩大水勢激流借風勢濤濤而來,四人盡是難承其重再難以穩住身形無礙,遭這陣突如其來水勢險將身形摧垮,金鐵交錯聲鏗鏘難絕,盡是退回灰袍人身側,筋骨凹陷,干癟血肉終是掩藏不得,展露在外。

  僅瞬息光景,四具人傀皆遇重創,內氣再無流轉通達。

  “既然相見,怎能容旁人前來摻足,許是偃師做得久了,憑明暗手段殺人制傀,使得自身靈覺都鈍上許多,我來時布陣,竟未瞧出破綻,身外之物動用過多,總不是修行常理。”

  濤濤水浪絲毫不停,又有一十八具人傀一一從灰袍之人身后神祠殘垣斷壁當中走出,憑高低修為內氣力敵這陣不知從何處攫來的水禍,終是在這滂沱水浪堪堪夠到灰袍人時,水勢驟減,赤龍重新懸在白衣云仲頭頂,鱗爪翻飛,驟然歸于后者右腕,化為條紅繩。

  場中二十二具人傀所沾染水漬盡變為刀劍芒,鎏金氣現,從坎宮出,形變庚金,刀光劍氣盡加諸身,而勢未落時再自鋒銳刀劍芒末處升騰起無窮飛火,使殘軀盡焚。

  “方才說到,賭多少銀子?”

  “兩千兩黃金,少半個銅子也不成。”

  云仲向身旁的劉澹伸出手,喜形于色。

  天外云收雪潰,神祠道前白衣如新,收龍化繩,二十二具人傀焚盡,只余將死灰袍,篩糠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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