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酒劍四方 > 第七百一十五章 人心難逃一碗水
  “閑扯得遠了,得將話遷回來,”文人摸摸額頭紅瘡,饒有興趣朝眼前老人開口問道,“府主理應是那等自幼修行的人物,按說理應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比起修行見長生,堪破武道關口,世上這種種俗事,不應有如此見解才是,如何能不耗費多少心力就能想出如此高明的法子,在下實在不解。”

  燕祁曄搖頭,捉白對局,算是先后更迭,令文人捉黑先行,自個兒則是隨處擺起一子,而后才是瞧瞧對面文人,“說來再容易不過,老夫從來也沒說過自個兒乃是天資何等高明之人,甚至本事天資很是低下,修行頭二三十載,師父都是容不得我這般才疏志小的后生,三番五次要逐下山去,還是因平日里老實勤快,這才屢屢幸免,不曾落得個狼狽歸鄉的下場。”

  “但既然是天資極差,有些事學也學不來,自然就余下不少空閑,令我去多瞧瞧宗門中人,說是察言觀色也好,琢磨人心也罷,到頭來修行一塌糊涂,反而是不清不楚就知曉了應當如何看人,知曉如何拿捏旁人軟肋,如此一來,自然是心中有數俗世中事。”

  胥孟府之中人人皆是曉得,燕祁曄少有心腹,更是從不曾同人說起自家師門,即便是自家兒郎,大抵也從未曾提及過,可今日卻是破天荒開口,同眼前這位看似尋常,且相貌駭人的文人說起,神情從容。

  “人人都言仙門好,可唯獨忘卻一點,所謂世上仙家,也無非是得天獨厚能養內氣的尋常人,而古籍里頭白日飛升得道的那等神仙,今世早已不可見,人之私心,又何時少過。”

  香爐之上煙極直,不過老者此言說罷過后,卻是略微晃動兩度。

  文人一笑,又是將黑子落到棋盤上頭,瞧來很是隨意。

  “如此說來,府主其實比起那些位同門,學會的還要更多些,縱使是修為,也不見得比知曉人世行事法子重要。”

  “所以將明面上瞧來心齊太平的大元收入囊中,遠不曾有看起來那般難,”老者抿了一口茶,笑意分明,朝密密匝匝黑子大龍之中點過一子,瞧來乃是必死,但仍舊留有幾處連氣,恰好拿住大龍七寸,牢牢掛住,如何都難以祛除,這時才繼續開口,“各部族皆是想著將自個兒地盤壯大些,如若說正帳是因那位赫罕興盛,致使整座大元明面上瞧著同心,那也正是因這位赫罕壽數過短,才使得原本有大同跡象的大元境內部族,再度離心。”

  往后幾句話,老者并不曾講明,而是專心捻子對局,不再去將諸事點破。

  文人也自然是心思通透,也不消老者多言,就是將其中種種琢磨出個大概來,不得不生出些許欽佩。

  燕祁曄所使的招數,擱在旁的地界都未必管用,且壓根算不上什么詭計怪策,落在那等算計極深厚的文士謀臣眼中,也不過是稚兒學步順理成章,壓根算不上高明兩字,但經文人好生思量一番過后,卻品出些許大巧不工的滋味來。畢竟正帳自從那位堪稱文武雙全的赫罕逝后,便是貌合神離,皆是不滿自個兒地盤,近些年來明爭暗斗,越發頻繁起來,原本這座胥孟府本該乃是外人,可恰好因眼下時局,反而令人心浮動。

  正帳需維系大局,自然就得盡其所能將一碗水端平,縱使是新赫罕年幼,正帳族老也大多無才氣,致使大元境內這碗水未必能端得平穩,但畢竟各部族還不曾撕破面皮,將上任赫罕所立的規矩皆盡拋卻,但早已是不顧正帳威勢,而是因懼前任赫罕威儀,仍舊給正帳留有三分臉面。而此時胥孟府起勢,接連壓住大元境內多半仙家,一時無雙,隱隱之間有虎視大元的勢頭,當即便是惹得許多部族,紛紛生出心思。

  誰人都曉得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的分別,明眼人早就可瞧出門道來,倘若是燕祁曄壽數不盡,胥孟府便斷無傾覆一說,而是可徐徐圖之,大抵要將整座大元之中勢力盡數收入麾下,早一步將自個兒部族系在胥孟府上頭,便要占得人和天時先機,如是將整座大元盡數囊括,得好處的總也輪不到被迫俯首的部族頭上,故而考量過后,自打紫鑾宮低下仙人首后,便是有足足十處部族紛紛遣使而來交好,圖的便是能借胥孟府如今起勢,日后能憑此富貴。

  正帳需秉持平正二字,故而即便才能稍遜,也是惦念著令大元中部族皆是滿意些,故而最是難做,而胥孟府用多年功夫,生生壓制住大元諸座仙家宗門,早已是立威,更無需記掛所謂大元這碗水理應如何端平,而是來勢洶洶,打翻碗碟,徑直闖入大元境中。正是出于此,各部族日日所念的好處地盤,胥孟府無需憂心什么端水,也自然可將這些個地盤盡數分發出去。

  大元正帳給不得這些部族的,胥孟府反而視若浮土流沙,可輕易送出,這才是燕祁曄藏于尋常手段,尋常路數之下的殺招,恰好切中大元境內早已離心離德的部族,唯恐依附胥孟府過晚,難以掙來好處。

  “你看此條大龍,落在誰人手上都是大龍,必定高過周遭那些零散棋子,便是因你棋力極高,所以能使起得心應手,破陣摧堅縱橫捭闔,將這棋局攪動得狼煙四起不得安生,可要是放在棋力低者手上,頭尾不能相顧,只顧勉力維持,又怎么可稱其為妙手,反是敗棋。”

  今日燕祁曄出奇健談,說到此處,早已是不再去瞧眼前棋局,嘴角浮動朗聲笑道,“正帳勢微,那位年幼赫罕倒未必是癡傻之輩,但可惜武略不濟,唯獨剩余權衡部族的本事,就好像是一位棋力淺弱,但先行十幾步的庸才,縱使是先機在手,大龍鎮住棋局,但無催動大龍心服的本事,倒還不如兩手空空。”

  香爐長煙又是一抖。

  這次文人望去香爐一眼,又試試周遭并無風涌入,才釋然笑笑將手中黑子送還棋盒,雙掌撫膝直身坐起。

  “在下是來下棋的,閑來無事攀談,竟是無意聽著府主許多話語,且聽來都是無藏掖,看來是走不出胥孟府,文弱人見不得血,過后動手時,還望府主快些。”

  燕祁曄蹙眉,旋即低頭瞧了片刻棋盤,再抬頭時,眼光登時清冷下來,僅是掃過文人一眼,后者自詡山崩不變色面皮,便當即顯出鐵青色來。

  “還是道行不濟,若真是無跡可尋,那才算是高明殺意。”

  老人抬起一指,相隔一桌距離笑道。

  “老夫很不愿別人瞧出我心思,尤其是事關大元布局,誰都不行,畢竟今日與我行棋落子,未必他日就不與旁人把酒言歡,你逃庵居士太高明,如若是背離胥孟府,恐怕老夫的算盤便要落在空處,再難成行。”

  但文人足足等候了一盞茶的功夫,老者也不曾點出這一指。

  屋中香爐煙來去疊折,竟是再未筆直。

  “也罷,真要是除去你,最是無趣,何人能陪老夫手談,”燕祁曄突然笑將起來,收起那一指,“畢竟臭棋簍老夫不愿同他們對局,太高的高手又不曉得如何讓棋讓得圓潤通達,也唯有你逃庵居士有這般本事讓子,最是自然,還能顯出老夫高明。”

  待到文人走出胥孟府的時節,還是長長吐出口濁氣,回身望過一眼胥孟府三字牌匾,苦笑不已。

  原本自恃心思通達,且從未曾有違逆燕祁曄心思的舉動,卻是不曾料到有今日事,那一指之中的殺機之重,雖是一閃而逝,竟是引得屋舍爐煙久久不曾平復,似乎燕祁曄近兩載之間已是罕有親自出手的時節,就連自個兒都是有些淡忘,這位看似平日淡然和藹的老者,于大元威名本就是依仗一身高絕修為,方能步步走到如今高矮,俯瞰一境,而今想起,寒涼刺骨。

  “都說是伴君如伴虎,忘了府主也是身負足能變為九五的面相命格,還真當是位忘年交,險些搭上自個兒性命。”

  文人心有余悸抹抹面皮,額角紅瘡越發猩紅,耗費足足一炷香光景,才由打胥孟府曲折山路離去,卻是搖頭晃腦,步態閑然。

  文人無名無姓,縱使是憑胥孟府如今威勢眼線,也不曾查明這文人家世,更是不曉得文人由打何處來,就好似是由窮山惡水頑石里頭蹦將出來那般,干干凈凈,暗探提筆想要胡謅幾句,都是無從落筆,也只得如實稟報。只曉得文人號逃庵居士,額角頂著大片桃花似惡瘡,不喜飲酒,卻喜醉酒,一身相面觀手相的功夫,大元中人無出其右,工于心計算計,謀策無遺漏,也正是這位文人出山,才同燕祁曄一并收攏多半座大元境。

  可身在胥孟府中的下人丫鬟,誰也不曾猜著,今日險些要掃去這位文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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