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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8

    秋光明麗, 映襯得慕月笙面容生輝,陽光打窗欞直射, 于他月白的直裰下投下一束光暈, 他身后不遠處正是一廷柱,也被絢麗的光芒照得發亮,那光柱仿佛圈住他的身影, 將那往日的端肅沉冷給悉數洗滌, 只剩一眉目如畫謫仙般的男子,恍若從畫中走出。

    崔顥無疑是震驚的。

    眾目睽睽之下, 慕月笙居然堂而皇之來招婿。

    原先那些下層士子誰也不曾見過慕月笙, 慕月笙今日穿扮又格外不同, 他落座于角落, 眾人沒認出來, 哪怕有人覺著側影略像, 誰也不會想到慕月笙會來招婿。

    眼下涌上一批貴胄子弟,不少人見過慕月笙本人,剛剛他起身時便覺此人面熟, 再聽他自報家門, 那一下, 眾人腦子里轟然一響, 皆是呆住。

    以至于慕月笙說出這番話, 偌大的廳堂無一點聲響,人人啞巴似的盯著他, 仿佛恨不得盯出幾個洞, 以來確認他到底是不是慕月笙本人。

    柳朝天掏了掏耳, 問身旁的陸云湛,“我有沒有聽錯?好像他姓慕?”

    彼時的陸云湛, 乃十二歲多的少年,臉上依然難掩青澀,也無甚城府,幾乎是斬釘截鐵道,“確實是慕國公。”

    “怎么可能?!”

    “天下姓慕的多的去了,慕國公是何人物?怎么可能來招婿?”

    “就是,就算慕國公看上崔氏女,也絕不可能給人當上門女婿!”

    “沒錯,定是我們眼瞎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寧愿承認自己眼瞎,也不信,或不敢信。

    慕月笙聽著身后熱議斐然,不由扶額,只得再次躬身,語氣極為恭謹,

    “崔師,晚輩慕月笙,出自京兆慕氏,家母朝華郡主,家父文淵閣大學士,在家行三,上有兄長繼嗣,下有子侄耀祖,晚輩欲入贅崔家,還請崔師肯納。”

    湖風夾雜著水草的濕氣從窗口灌入,拂過眾人燥熱的面頰,些許士子應聲打了個激靈。

    當朝次輔慕月笙,還真來給崔家做女婿,不對,是做上門女婿。

    那畫面.還真不敢想。

    柳朝天再三揉了揉眼角,確信沒看錯,也沒聽錯,想起自家姐姐還在那頭與人打擂臺,不由疾步過廊橋,折去攬月閣,他也顧不上儀態,匆匆拾級而上,氣喘吁吁立在攬月閣臺階口,朝里頭喊去,

    “姑娘們,別折騰了,慕國公不在此處,在隔壁招婿呢!”

    攬月閣的二樓,廳堂中空,上三層皆是人滿為患,寬臺之上將將把那魁首給選出,正是崔司業家的姑娘崔沁。

    于是,幾百道視線齊齊落在崔沁身上,崔沁面紅似血,局促地絞著手帕,嬌羞動人。

    堂內先是死一般的寂靜,旋即是沸議騰騰。

    彼時朝華郡主的席位前正聚著各路權貴夫人,多多少少都想將女兒引薦給郡主認識,郡主正煩不勝煩,聽了這話,不由撥開人群,揚聲問道,

    “柳家的小子,我問你,你家月笙叔叔可中了?”

    “中?什么中了?”

    “崔師可看上了他?”

    “..”

    眾人無語。

    摘星樓這一頭,崔顥面對慕月笙二報家門,再也沒法淡定,幾乎是跳起來,

    “慕月笙,你是來砸場子的吧!”

    “就是,慕國公,您是不是瞧上了崔家姑娘貌美,故作姿態,好威脅崔家將女兒送你做妾?”

    “您一堂堂國公,怎么可能入贅?”

    原先幾位落魄士子,眼看招婿泡湯,前程渺茫,也顧不上慕月笙什么身份,憤憤控訴。

    崔顥在國子監也有不少徒弟,平日也很得人敬重,眼下幾位年輕學子,真當慕月笙行逼迫之事,不由上前朝他躬身一拜,

    “慕國公,您是國之柱石,海內景仰,吾等士子無不引以為楷模,欲追隨您星光前進,只是您今日此舉,著實叫人驚愕乃至不恁,崔家雖非鼎盛閥門,卻也是清河崔氏旁支,曾是五姓之首,天下貌美者繁多,還請國公爺網開一面,放過崔氏女!”

    “還請國公爺放過崔師妹!”

    國子監的學子多少懾于慕月笙之威勢,不敢過于激憤,三三兩兩恭敬勸阻。

    那些落魄士子便沒這般好,見崔顥與國子監的學徒都站在自個兒這一邊,三兩個一貫將性命置之度外的耿直士子,口沫橫飛,越說越起勁,最后到了群起而攻之的地步。

    慕月笙斷沒料到,自己一腔赤誠,反倒是被說成故作姿態,最后被灰溜溜地給趕了出來。

    他站在廊橋上,摸了摸一鼻子的灰,心情復雜到難以言喻。

    葛俊在一旁笑到肚子疼,躬著身忍笑道,“爺,論家世,論能耐,論才貌,他們哪個及您半片衣角,您這是太優秀,遭人嫉妒的緣故。”

    “您姿態放得越低,人家越不信。”

    慕月笙也淡淡頷首,清雋的臉恢復了一貫冷肅的模樣,“軟的不行,只能來的硬的了。”何苦擔了虛名,還沒討得好。

    慕月笙離開后,崔顥也精疲力盡地朝眾人擺擺手,“今日招徒已結束,諸位請回。”

    回到屏風后,才發現坐在那兒的并不是女兒崔沁,而是遮遮掩掩縮著腦袋的云碧。

    崔顥唬了一跳,

    “沁兒呢!”

    云碧干脆不懼,笑盈盈起身,“老爺,隔壁攬月閣女子才藝大賞,咱們姑娘前去奪了個魁首,聽聞很得朝華郡主喜愛,郡主老人家當眾要咱們姑娘給她做兒媳婦呢。”

    崔顥聞言雙唇輕輕顫抖,先是驚怒,復又愕然不語。

    遑論旁的,崔沁背著他去那頭參與比試,便是存了想嫁慕月笙的心思。

    那慕月笙自個兒來這邊攪局,又哄騙著沁兒去參加才藝比試,這是跟他打擂臺呢!

    一傳十,十傳百,慕月笙要給崔家做女婿的事,終是傳了出去。

    原先崔家門前媒人絡繹不絕,如今空無一人,誰也不敢靠近那道門,仿佛往前一邁,便是踏入鬼門關似的。

    崔顥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人人忌憚慕月笙,誰也不敢來娶他女兒,他直接給氣病了。

    崔顥是能告病不去國子監授課,崔棣這個工部郎中,卻不得不上朝。

    自曲江園之事后,他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只因各路官員每每遇見他,都帶著一種格外同情的眼光。

    也不知是不是慕月笙權勢太過懾人,抑或是他殺人如麻的名頭如風聲鶴唳。

    百官雖有耳聞,卻誰也不會把慕月笙的話當真。

    慕月笙這人城府極深,定是想逼迫崔家把女兒送給他做妾。

    這便苦了崔棣,他絕不可能將侄女送給慕月笙做妾,這么一來,這官位可能到頭了。

    南崔門第雖不高,兄弟倆卻極有骨氣,整整半月,寧死不屈。

    百官既是同情,也十分佩服。

    結果崔棣左等右等,沒等到慕月笙將他罷官,反而等來了升任工部侍郎的詔書。

    這是什么個情況?

    崔顥身子一直吃著藥丸,這藥丸是寶山寺的慈恩大師所配,眼見藥瓶見底,崔沁便前往寶山寺求藥。

    怎知午后突降暴雨,風雨凄苦,主仆數人被困寺內。

    禍不單行,恰恰一路過的山匪無處可去,便打算連夜劫寺。

    消息傳至崔府,崔顥嚇得差點癱在地上,他帶著僅有的家丁打算出城去營救崔沁,卻遇城中戒嚴,他出不去,不由心生絕望。

    恰在他走投無路時,一道清絕身影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十幾名侍衛朝城門口奔來,守門校尉只遠遠瞧見那人的身影,怕耽擱他腳步,利落將城門打開,不等崔顥上前問話,只聽見慕月笙堅定的嗓音隨風雨飄來,

    “崔叔且回府,我定將沁兒安全帶回。”

    城門校尉認出崔顥,下城勸道,“請司業放心,國公爺已調城外南營兵力圍攻寶山寺,那些山匪插翅難飛。”

    崔顥依然眉頭緊鎖,他擔心崔沁容貌太過,被人覬覦,若落在賊寇手里,便是萬劫不復。

    他惶惶不安回到府中,陷在圈椅里起不身來。

    這群山匪極為強悍,先暗中在寺院井中投毒,放倒了大半武僧,方才大舉殺上山來。

    云歡見情勢不對,將崔沁喬裝打扮一番,悄悄領著人順著山路往下逃奔。

    底下山門處的馬車,皆被山匪劫掃一空,云歡悄悄尋到崔家的馬車,將崔沁和云碧安置上去,自個兒架著馬車,迎著風雨回奔京城。

    半路偏遇山體滑坡,馬車陷入泥潭,云歡迫不得已扶著崔沁出來,主仆三人躲在一側樹林里,靜待援兵。

    直到前方官道傳來馬蹄聲聲,數十火把照亮了夜空,為首之人面色凜然,氣勢凌云,不是慕月笙又是誰?云歡當即將那信號彈給放出。

    慕月笙擒著火把尋到了崔沁,崔沁被云歡安置在一處山洞,山洞極小,只堪堪容納她一人,她穿著一件粉色兔毛緞面披風,披風沾滿了泥污枯葉,她蹲在洞口,跟個無家可歸的小貓似的,那張俏白的小臉陷在兔毛里,烏溜溜的大眼眸閃著淚花,瞧見了他,頓時泫然欲泣,朝他張開手,

    “月笙哥哥..”徑直哭了出來。

    慕月笙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二話不說上前,直接將那嬌人兒給摟住,用隨身的披風將她牢牢裹在懷里,只露出那雙濕漉漉的眼,他俯首啄了啄她眉心,

    “沅沅,我帶你回家。”

    一切回到了前世的起點,又圓滿抵達終點。

    馬蹄停在崔府大門,已過了子時,崔府正堂依然燈火通明。

    崔顥癱在圈椅里,面如死灰,崔棣卻是急得來回踱步。須臾,一婆子面帶喜色朝廳堂奔來,“老爺,國公爺將二小姐帶回來了!”

    崔顥鯉魚打挺起身,幾乎奪門而出,引頸一望,且見慕月笙懷里抱著個人打右側游廊而來。

    不消說,那懷里定是崔沁。

    崔顥心情一時復雜難言,感激慕月笙救下了女兒,怕是要不得已答應這門婚事。

    黑漆漆的披風將崔沁裹得嚴嚴實實,哪里還能看出是個人。

    待走近,崔沁將披風往下一拉,露出一張昳麗的容,沖著崔顥笑道,“爹爹,女兒回來了。”手依然摟著慕月笙的脖頸,沒有放開的覺悟。

    瞧著女兒這精神氣兒,哪里像是受過罪,仿佛是與心儀男子郊游而回,崔顥臉色登時一黑,礙著慕月笙救女大恩,他不好發作,各種情緒絞在心口,他氣得轉身癱坐在圈椅。

    崔棣常年在官署區,懾于慕月笙的積威,豈敢怠慢,只頻頻道謝,“謝國公爺援救之恩。”一邊朝崔沁使眼色,示意她下來。

    崔沁這才意識到不妥,翹嘴嘟起,朝慕月笙丟了道得意的笑眼,略有些羞澀地從他懷里跳了下來。腳雖觸地,身子依然挨著慕月笙站著,二人衣擺交纏,倚在一處,如一對璧人。

    崔沁靦腆地拽著慕月笙的手不放,這個男人給她的安全感遠遠勝過任何人,包括她父親。

    那只手覆在她腰后,勾著他的手指,軟軟的,如觸電似的,慕月笙也舍不得放,又顧及崔顥在場,于是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示意她松開。

    崔沁反倒不樂意,回眸俏眼頻飛,反手用力將他往前一扯,竟是與他十指相扣,瞧著是要與他共擔的意思。

    竟是要在她爹爹面前,護著他呢,她的指腹摩挲著他手上的繭,一下又一下的酥麻滾過他心頭,慕月笙克制著眼底的情意,微微垂眸不去瞧她。

    崔顥扭頭見二人情意綿綿,難舍難分,一口血又是涌上心頭,再是按捺不住,喝了崔沁一句,

    “你還愣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去后院!”

    崔沁見親爹臉色難看地緊,知他又要訓慕月笙,堅決地往前邁步,擋在慕月笙跟前,

    “爹爹,女兒已決心嫁月笙哥哥,您若是不答應,女兒便剪了頭發做姑子。”

    吃里扒外的丫頭!

    崔顥病都被氣沒了,蹭蹭踱步過來,負手瞪她,“你懂什么,你先去后院,爹爹有話跟他說。”

    崔沁不讓步,腰肢兒往前一挺,脆生生道,“有什么話當著女兒的面說!”

    崔顥真是鼻子都氣歪了。

    慕月笙見狀,還真擔心崔顥被崔沁給氣死,輕輕扯了扯崔沁拉著他的那只手,目光融融望她,溫聲道,

    “沁兒乖,你著了涼,先回房洗個熱水澡,我與你爹爹說幾句話,一會便好。”

    崔沁回眸,見慕月笙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這才不舍的松開了他,軟綿綿吩咐,“待會你別急著離開,我叫下人煮一碗姜湯,你吃了再走。”

    崔顥見崔沁對慕月笙言聽計從,還真是氣得沒脾氣了。

    他這個當爹的威信,竟比不上慕月笙?

    還真是女大不中留。

    崔沁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被丫頭簇擁離開。

    崔棣吩咐人將廳堂門一關,里頭只剩下他們三人。

    慕月笙旋即神色一凜,二話不說朝著崔顥徑直跪下,

    “求崔叔將沁兒下嫁于我!”

    他語氣鏗鏘,伏地而拜。

    崔顥坐在圈椅上,側身望著他,半晌不語。

    倒是崔棣見慕月笙如此恭敬,心中震撼,趕忙上前去攙他,滿目惶恐,“慕國公,慕國公,使不得,快些起來,快些起!”

    慕月笙直起腰身,沖他微笑,“崔伯,我今日是來提親,您是長輩,請上座。”

    崔棣見慣了慕月笙在朝堂上揮斥方遒,眼下如何受得了他跪在自己跟前,只頻頻朝崔顥使眼色。

    崔顥無動于衷,眉頭擰緊覷著慕月笙,

    “你今日救她性命,我十分感激,可若論讓她嫁你.”

    慕月笙往前挪了下膝蓋,焦急截住他的話,“崔叔,您任何要求可提,任何顧慮可說,晚輩無不應允。”

    崔顥拒絕的話被他堵在嗓子眼,他按著眉頭,太陽穴突突地疼。

    崔棣又欲去扶慕月笙,慕月笙堅持不肯起身,崔棣無奈,只得躬身在一旁問著,

    “慕國公,下官問您一句,您是娶沁兒為妻呢,還是納妾?”

    慕月笙哭笑不得,“晚輩當然是娶沁兒為妻,若是崔叔不肯放沁兒外嫁,我也可當上門女婿。”

    對上慕月笙誠摯的眼神,崔棣再沒法將這句話當兒戲,他腰身不自禁顫了顫,差點要跪下來。

    他在朝中多年,深知慕月笙一言九鼎,都跪在跟前做出這般承諾,絕不是威脅壓迫之語,他是當真愛極了沁兒。

    這樣的女婿,哪里找。

    崔棣心中的惶恐被驚喜壓下,顫顫巍巍轉身,沖崔顥道,“三弟,慕國公既是誠意求娶,你還踟躕什么!”

    崔顥也知眼下的局面,崔沁非嫁慕月笙不可,他緩緩睜開眼,神色復雜望著慕月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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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問你幾句話,你如實回答。”

    “是。”

    “其一,四十無子方可納妾。”

    慕月笙身影挺直,姿態恭謹,“終身不納妾,只要沁兒一人。”

    崔顥愣住,微抬眼,心中稍寬,遂坐直了身子,繼續試探道,“你母親出身尊貴,家中妯娌頗多,沁兒是晚輩,自當孝順,只是她性子軟和,我擔心她有不周到的地方。”言下之意擔心崔沁被人欺負。

    慕月笙承諾道,“我母親甚是喜愛沁兒,斷不會為難于她,此外,陛下已在慕府隔壁敕造慕國公府,我婚后便與沁兒獨立門戶,不與長房二房搭嘎,沁兒便是國公府唯一的女主人。”

    這么一來,國公府的后宅便是崔沁的天下,不會受制于人,簡直是神仙日子。

    崔顥心中大半個石頭已落下,他身子微微往前挪,雙手搭在膝蓋,半身前傾,語氣再不如先前那般嚴肅,反而是略有些忐忑,

    “我還有一個要求”

    “您只管吩咐。”

    “沁兒年紀太小,完婚后也不過十五,女孩兒過早懷孕,很損身子,我要你完婚一年后再圓房,你可答應?”

    這個要求很不近人情,但為了崔沁身子著想,他不得不爭取。

    崔棣聽了這話,不由狠狠剜了弟弟一眼,滿臉忐忑望著慕月笙,“慕國公啊,這一點其實.”

    慕月笙毫不猶豫應道,“我答應您,完婚一年后再行圓房。”

    前世崔沁嫁他時,已有十八歲,眼下身子嫩枝兒似的,含苞待放的骨朵兒,他哪里舍得她過早經歷生子之事,再想起團團那調皮的勁兒,慕月笙暗道,還是晚幾年生孩子好。

    這一條應下,崔顥再無二話,眼下才知,慕月笙是誠心求娶,他含著淚起身,躬身上前,親自將他扶了起來,

    “允之啊,我并非為難你,我只此一女,不求富貴騰達,只求她平安順遂。”

    慕月笙見他潸然淚下,不由動容,再退一步恭敬而拜,

    “月笙定不負囑托。”

    崔顥一松口,婚事便提上日程。

    次日,齊閣老登門做媒,又三日,慕月笙親自下聘,那聘禮足足綿延了十里,大大小小的禮箱堆滿了崔府宅院。

    崔顥瞅著這浩大的架勢,不由頭疼。

    慕家這么大排場,他去哪里籌備相匹配的嫁妝呢。

    婚期定在來年八月初八,還有大半年時間備嫁。

    這個空檔,慕月笙將臻粹閣的股份悉數轉給了崔沁,崔沁的圖樣花樣百多,叫同行望塵莫及,臻粹閣生意越做越大,一月竟是有一萬兩的進項。

    還愁什么嫁妝?

    泉州巨富希家,聽聞外甥女得嫁當朝宰相,鉚勁準備了兩艘海船的添妝送至京城,崔顥原是不要,慕月笙有了前世的記憶,對希家也不甚歡喜,欲要暗中拒下。

    怎知派人一查,這一世的希家門風極其清正,并無前世那些糟心事,希家老太太與大老爺也早早過世,如今掌家的是希家大少爺希簡,娶的又是泉州市舶司司正的女兒,夫婦倆由來疼愛這個表妹,又念及姑母早逝,表妹可憐,一心想給她撐臉面。

    一切與前世不同,慕月笙猶豫了半晌,終是沒有下手。

    他并瞧不上那點東西,他在江南的財富遠遠不是旁人所能料想,但于崔沁而言,她需要娘家人撐腰。

    崔沁因上次曲江園拔得頭籌,在京中名聲大噪,又因馬上要嫁給慕月笙,成為當朝唯一的國公夫人,爭相結交者甚眾。

    她突發興起組織了一個詩社,漸漸的,演變成女子學院,與前世一般,慕月笙替她選址在燕雀山,定名為燕山書院。在慕月笙的支持下,她廣收學徒,請來裴音與歐陽娘子坐鎮,裴音身子不好,卻又著實對書院感興趣,耐著性子來授課,書院一經開學,便是人滿為患。堪堪半年,名聲遠播,遐邇海內。

    轉眼到了八月初八,婚事舉辦得極為隆重,這一世有了崔父主持,國子監學徒齊聚崔府,二十來人鉚足了勁要好好刁難當朝首輔,玩起了成語串龍,行酒令,猜詩謎等游戲,花樣層出不窮,慕月笙照單全收,熱鬧程度不亞于慕府。

    這一世接親,比上輩子哪一回都要艱難。

    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抵達婚房門口,便見一排新娘立在屋子正中叫他猜。

    不許摸,不許碰,只給一次機會,認錯了便回去。

    慕月笙不敢大意,就在七位新娘身后來回踱步,試圖尋找線索。

    七位新娘身量一般,喜服紅蓋頭皆是一模一樣,便是站姿也如出一轍,個個屏氣凝神,真叫慕月笙束手無策。

    等他繞著七人折騰半晌,忽的發現拔步床內鴛鴦帷帳微動,他驀地上前,將帷帳一掀,里頭端坐著一與眾不同的美人兒,只見她俏生生隔著紅紗沖他眨眼,

    “月笙哥哥,我在這呢。”

    軟糯糯的嗓音,甜化了他的心。

    他將新娘抱起上了花轎。

    十里紅妝,萬人空巷。

    過火盆,拜高堂,熱熱鬧鬧將新娘送入洞房。

    待應酬結束,慕月笙撐著微醺的眸,回到了清輝堂,遙想前世他不勝酒力,洞房之夜差點傷了崔沁,這一世,他獨守空房時便日日縱酒,今日自是被灌了不少,卻還算撐得住。

    初秋,夜涼如水,處處紅燈點綴,溫煦動人。

    他揮一揮衣袍,將身后喧囂撇下,一腳踏入靜謐的后院。

    清輝堂后林木葳蕤,樹蓋華茂,月沙徐徐傾瀉,被輕煙載起,繞檐而旋。

    紅光透過窗紗潑灑而出,清輝堂如蒸霞蔚,縹緲似天宮。

    而那天宮,正住著他兩世著迷的人兒。

    前世所有的遺憾,在這一刻得到彌補,他胸膛被喜悅與滿足給充實,沉甸甸的,喜上眉梢,如駐春光,微醺的眼角被酒意帶出一抹泛紅的剪影,將那清雋的身影,襯得詭秘絕艷。

    慕月笙扶著廊蕪,一步一步朝正房邁去。

    清輝堂極為闊氣,廊蕪甚長,他這一走,仿佛是踏過前世今生,穿越時光而來。

    待吱呀一聲,將門推開,滿室的紅炫了他的目。

    他微晃了晃神,迫不及待去尋那朝思暮想的人兒,繞過十二開有鳳來儀的屏風,折入東次間,掀簾而入內室,千工拔步床被紅紗給蓋住,清風浮動,輕紗搖曳,一如他此刻的心。

    “沁兒.”

    他啞聲平和喚了一句,

    里頭毫不動靜。

    他緩緩走近,借著兩側紅燭,瞧出里頭一道柔美的身影側躺著,粉嫩的寢衣將那玉臂香肩給裹住,曲線畢露。

    慕月笙酒意上頭,喉嚨不自覺干癢,他下意識將腰間系帶一扯,大紅喜服滑落,只留里頭殷紅的絲綢寢衣,頗有幾分浮浪子弟的模樣。

    隔著朦朧的紗帳,里頭那窈窕的身影越發迷人。

    他伸手待要拂開床紗,募的想起求親時,朝崔顥做出過的承諾。

    這念頭浮起,如同冷水將他心頭所有旖旎燥熱給澆滅。

    他堪堪立在床榻前,如同雕塑。

    崔沁累壞了,便先小憩了半個時辰,乍然來到陌生的地兒,睡得并不踏實,聽到外頭有動靜,便扭身朝外看來,

    “夫君?”

    薄衾一掀,露出完完整整嫵媚的嬌軀。

    見慕月笙立著不動,只當他是呆住,她靦腆一笑,俏眼微探,嗓音滑膩,“夫君,還不進來嗎?”

    他是想進來呀。

    慕月笙深吸一口氣,憑著一貫驚人的自制力,壓下一切雜念,恢復慣常清潤的模樣,徐徐掀開床簾。

    里頭的春色,如同畫卷一般被緩緩拉開。

    朦朧的光線下,崔沁側身斜躺,秀發如瀑布似的垂在迎枕,烏黑如墨,襯得她那張俏臉越發白凈瑰艷,她腰肢兒往下一沉,水杏眼格外幽亮,慵懶地沖他輕笑,“夫君,進來呀。”明明長得清麗,神態也甚是嬌憨,偏偏給人幾分勾纏的味道。

    這大半年來,她開書院,舉辦畫展,又親自打點臻粹閣的生意,早已不是當初那懵懂無知的少女,雖有羞澀,大抵還是大大方方的,并不扭捏。

    尤其定親后,又累日與慕月笙黏在一處,二人私下并不是沒親吻過,偶爾縱情,她也不小心觸過那堅硬。

    慕月笙瞧見她這番模樣,只覺熱血沖上腦門,他仰頭望天,“我去洗漱。”

    折去浴室陶騰半天,洗了一番冷水澡,換了件薄薄的中衣上床,見崔沁乖巧躺在被褥里,松了一口氣,立即掀開薄衾便躺了下去,只佯裝累壞的模樣,“沁兒,你也累了,早些歇著。”

    崔沁微愣,她是故意將自個兒塞入被褥,好等他來捉她,他如何說這話?莫非玩什么花樣?想起以前慕月笙在她身上做的事,崔沁便放下心來,他呀,定是在使壞。

    她低低偷笑,慢騰騰埋入被褥里,只留半個腦袋在外。

    昨夜大伯母丟給她一本畫冊,教授了許多隱秘之事。

    慕月笙早就忍得很辛苦,總算熬到名正言順,她已做好準備,今夜斷不能掃他的興,是以方才她才小睡半個時辰,眼下神采奕奕,靜待墾栽。

    只是等了半晌,不見慕月笙有動作,不由愕住。

    她悄悄回眸,微暗的光線下,他俊臉朦朧,雙眼微垂,看似已睡熟。

    崔沁眨了眨眼,便覺不對勁,登時坐起身來。

    慕月笙的被褥也被她掀開大半,半個身子露在外頭,他再也裝不下去,漫不經心睜開眼,微醺的眸佯裝不解,“沁兒,怎么了?”

    “這話該我問你,你這是怎么了?”她眉峰修的極細,如一抹細韌橫在眼上,給平日嫵媚的她添了幾分英氣,眼下她眉頭擰起,越發顯得氣勢凌凌。

    這一世的崔沁被嬌養長大,沒有前世那般小心翼翼,徑直就問了出來。

    慕月笙不由苦笑,只得被迫坐起身子,見小嬌妻俏臉繃緊,虎視眈眈覷著他,如同小獸一般,心中苦惱之至,隔著一肘的距離,勸道,

    “沁兒,我實話與你說,求親那日,你爹爹吩咐我,一年內不許圓房,我應下了。”

    “我爹爹提了這樣的要求?”崔沁怒色褪去,杏眼瞪圓,

    她衣衫半解,露出頸下柔美的鎖骨,

    慕月笙咽了咽口水,苦澀點頭,“沁兒,你爹爹也是為了你好。”

    “才不是!”崔沁氣得哭出聲來,腰身微顫著,就堪堪往他懷里栽去。

    慕月笙見狀不妙,當即后仰,用雙臂扶住她微顫的肩頭,與她隔開一拳的位置。

    眼下他喝了不少酒,哪里敢抱她,更經不住她撩撥,

    “沁兒,你還年輕,咱們不急!”

    “這是急不急的事嗎?洞房花燭夜不圓房,像話嗎?”

    崔沁見他姿態抵觸,越發大怒,眼淚登時汩汩外冒,氣得將他往床榻一推,挺直了腰身,辯道,“我爹爹也是糊涂至極,怎么能提出這樣的要求,他以為是為了我好,實則是害了我。”

    “倘若你一年不碰我,那便得與我分床,于夫妻感情百害無一利,若是叫母親曉得,豈不責怪我驕縱肆意,不肯服侍夫君?再落到兩位嫂嫂耳朵里,又該是笑話我,便是家中子侄也會看不起我。”

    崔沁越說越委屈,音調兒帶著哭腔,“洞房之夜不圓房,那便是奇恥大辱,我爹爹腦子不經事,你怎么也不替我想一想?”

    慕月笙竟然不想碰她,怎么會這樣?

    她好難過。

    出嫁之前,伯母嫂嫂皆是再三吩咐,教她要如何侍奉夫君,慕月笙身份不比旁人,若是能早日生下嫡子,便是萬無一失,慕家兩位嫂嫂皆有兒女傍身,她自然不想落人下乘。

    結果慕月笙打算一年不碰她?

    且信他能耐住性子不尋花問柳,若真忍下去,也必將身子忍出毛病來。

    這如何使得?

    慕月笙見她委屈,心中疼惜,也十分懊惱,卻還是坐起身,耐心開導她,“沁兒,女人家的懷孕生子極為遭罪,你現在太小了,我不想你過早經受這些.待過一年,你身子養好,咱們再圓房不遲。”

    他說完,只見崔沁面罩寒霜,眼神兒如同冰冷鉤子的,手慢騰騰覆在腹前,纖指一挑,腰帶利落松開,寢衣半開,微揚下頜質問道,“我哪兒小了?”

    慕月笙目光從她身上一掠,暗吸一口涼氣,眼神發燙似的挪開,原先壓下去的酒意從五臟六腑竄了起來,不可控的念頭試圖占據他腦門,他閉了閉眼,呼吸略粗,

    “你別這樣.”

    嗓音已啞如絲綢。

    這一世她不曾受人冷眼,飽食好眠,確實比上一世養得更好。

    那身段已不遜色上輩子初嫁他時,只是.君子一言九鼎,豈能食言?

    何況這才第一夜便破誓,今后叫他如何取信于岳父?

    理智占據上峰,他轉身欲要下榻,“我還要去浴室!”

    崔沁見狀俏生生撲過來,從身后摟住他,

    “你去過了!”

    “那再去一次.”

    “慕月笙,你今夜若不圓房,就是個慫瓜!”

    委屈的嗓音,伴隨著柔軟的身子貼過來,慕月笙的理智再次被拖入谷底。

    他身子僵如石頭,尾音磕磕絆絆,“沁兒.沅沅.你聽話你乖一點.”

    “我不乖,我偏不聽話!”

    ..

    慕月笙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怪這大半年來,他沒少欺負她,如今她加倍奉還。

    凌遲是什么心境,他大概已了解。

    崔沁已察覺他的反應,得意地勾了唇,媚眼如絲地將他往回扯了扯,迫著他來瞧她。

    那雙水杏眼此刻如同鉤子,嫵媚至極,魅惑的眸光一寸寸逼近。

    慕月笙被迫仰身,雙眼緊閉,險些呼吸不過來。

    一邊是男人泰山般的承諾,一邊是不給圓房便不肯撒手的嬌妻。

    慕月笙腦中如一團漿糊,陷入泥潭般,難以抉擇。

    直到,他耳畔響起她軟綿綿的嗓音,抽絲剝繭地將他心頭最后一點理智給剝除,她的甜香如同天光罩在他心頭,主宰他一切感官。

    “你喜歡我的對不對?”

    “月笙哥哥.”

    “笙哥哥”

    前世今生,慕月笙什么都能承受,唯獨受不了她一句“笙哥哥”,每回這般喚他,他恨不得將命給她。

    不,她本就是他的命,是他的喜怒哀樂,是他此生榮光。

    床前紅燭搖曳,窗外秋意正濃,幾只翠鳥被屋內動靜驚起,打林子里躍出,最后駐足在屋檐垂望,豆大的眼珠覷那喜房幾眼,恍覺無趣,最后撲騰著翅膀,卷起一抹嬌息掠向蒼穹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