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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0 章

    第三日夜, 崢月閣的拍賣如期舉行,當年那幅《獨釣寒江雪》一眼驚艷, 漸漸的后勁很足, 已成絕響,依舊在許多年長的文人墨客心里留下或多或少的痕跡。

    這一日,名號“牧心”的畫師, 一幅《平江秋山》橫空出世, 再一次引起了轟動,許多買客及收藏家紛紛詢問, 是不是當年那位無名氏回來了。

    六爺親自到場與眾人解釋,

    “是與不是, 老朽不得而知, 已經過去了十一年, 諸位就當類似畫風收藏吧, 切莫混為一人。”

    六爺為人雖高調甚至有幾分張狂,做事卻極為謹慎,他沒有親眼見過牧心, 不敢妄言, 萬一大家當做當年的無名氏畫作來收藏, 回頭被證明是贗品后, 崢月閣名聲敗盡。

    他悉心經營這么多年, 靠的可不就是名聲么?

    果然他話音一落,眾人不禁露出幾分失望, 只是待一個個上前去觀賞, 又覺這畫風與當年那畫作如出一轍, 哪怕不是一人,也定是嫡傳弟子之作, 具有非常高的收藏價值。

    此圖青山綿延,江水鋪在山腳下,到了盡頭山水被落霞染成一色,構圖秀麗柔密,氣韻閑雅寧和,用筆精細而蒼秀,如行云流水。

    時隔十一年,崔沁這幅《平江秋山》也被拍賣出五千兩銀子,是夜,云碧拿著憑證領到了兩千五百兩銀子,歡歡喜喜回了府。

    掌柜的瞧著夜燈下歡快遠去的小丫頭,不禁問六爺,“要不要找個人跟著?”

    六爺蒼勁的眸眼緩緩瞇起,嘴里依舊叼著那根長煙,直到那道秀麗的身影沒入夜色里,方緩緩搖頭,“不必了,她還會再來。”

    崔沁聽說畫作被拍賣了五千兩銀子,還是狠狠吃了一驚,水靈靈的眸眼盛滿了驚愕。

    手里拽著那疊疊銀票極為不真實。

    “我的畫真能被收藏?”

    崢月閣售出的書畫,不是被當做賀禮送出,便是用來收藏,極具觀賞價值。

    換而言之,她的畫能登大雅之堂。

    云碧嘗到了甜頭,搖著崔沁的胳膊,“姑娘,你在船上不是還畫了兩幅扇面嗎,咱們再去試一試呀?”

    崔沁也想探一探深淺,便叫云碧又送去了兩幅。

    這兩幅扇面依舊是極為清秀細膩的山水畫。

    崢月閣每三日拍賣一回,有了上一回做鋪墊,“牧心”這個名號已然聲名鵲起,這兩幅畫創下了崢月閣扇面畫的紀錄,各自被拍了兩千兩,崔沁也分了一半銀錢到手。

    此后,崔沁便不急著再出手,物以稀為貴,物多則賤,這個道理她懂。

    她不再送畫,崢月閣這邊卻急了,日日都有人求到掌柜的跟前,想要知道那畫師是何人,欲私下求購一幅畫作為收藏。

    六爺終是無奈,迫不得已尋到了云碧的下落,叫她給崔沁帶話,崢月閣的掌柜要見她。

    崔沁倒也沒推辭,次日便穿戴一番,帶著云碧趕往崢月閣,這幾日她素有行動皆是避著陳七和劉二,二人雖是眼巴巴饞著,卻也不敢跟隨。

    江南人文薈萃,雅致風流,商貿發達,富商云集,收藏買賣書畫已蔚然成風。

    掌柜的和六爺見云碧攙著一戴帷帽的女子款款進來,一時呆住。

    不是當年的落遢男子!

    那她是誰?

    六爺何等人物,細細觀賞崔沁的體態,便已猜了個大概,一時心中如滾了油鍋一般,失望難過驚喜,紛雜情緒涌上,不一而足。

    六爺親自將崔沁引到了三樓自個兒的房間。

    窗外河風細密,正值酷暑,暖風陣陣侵襲,吹亂了崔沁的鬢發,她將帷帽取下,稍作梳理,溫婉落座。

    六爺這才發現面前的女子容貌美得驚人,也年輕得緊,實在不像是畫藝老練之人,莫非無名氏在家中,遣了小女來見他?

    心中不可避免又升騰了一絲希冀。

    “敢問姑娘,那畫是何人所作?”

    “我”

    清清郎朗一個字令六爺愣了半晌,回過味來后,嚇得他嶙峋的手背一抖,差點將茶壺給丟開,他滿臉驚愕地盯著崔沁,上上下下掃視了她一番,唇角抽抽問道,

    “姑娘,我們崢月閣可不做騙人的生意,實不相瞞,十一年前可是有人在我崢月閣賣過畫作,與你畫風如出一轍,你若是騙老朽,老朽可是不依的。”

    崔沁聽了這話不覺愣神,心幾乎是揪起,傾身而問,“十一年前?家父到過崢月閣?”

    六爺見崔沁面露凄惻不由心下一涼,瞳仁里的光芒陣陣碎裂,已有一種不安的預感,

    “他是你父親?”

    “正是。”

    “他人在何處?”

    崔沁迎上六爺蒼茫的眼神,肩頭緩緩松懈,頹然垂下眼眸,

    “十一年前,家父病逝京城。”

    “咣當”一聲,茶壺終是墜地,滾燙的茶水順著茶嘴流出,載著裊裊青煙潺潺滑落在六爺腳下。

    當年他與崔顥雖是一面之緣,只是彼時的崔顥驚才絕艷,叫他驚喜不已,只當自己找到了一位天才畫家,倘若能留他在崢月閣,崢月閣必定成江南第一拍賣行。

    可偏偏他橫空出世,卻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那兩千五百兩銀票,無人問津。

    這件事就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一邊感慨那年輕人天資清縱,一邊為手上這筆始終送不出去的銀兩發愁。

    久而久之,他對這個無名氏就有了不一樣的情感,以至惦記到而今。

    現在崔沁告訴他,早在當年他畫完那《獨釣寒江》后便身故,那幅畫也真正成了他此生之絕響,這么多年的記掛和追尋終是一場空,六爺一時承受不住,竟是頹然倒地,坐在那一灘茶漬上泣不成聲。

    崔沁見此光景滿臉驚愕,一旁的掌柜揩著淚將當年之事悉數道出。

    崔沁才知,原來當年父親被希家逼迫和離后,打泉州流落金陵,在心傷痛絕之際,于炎炎夏日作了一幅《獨釣寒江》,此后連夜回京不久在京城病逝。

    而這幅《獨釣寒江》讓整個江南記惦了他十一年。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崔沁一時眼眶泛紅,千頭萬緒涌上心尖,終是淚流不止。

    半晌,她起身朝六爺施了一禮,“家父九泉之下,得知有六爺這般知己,定然無悔。”

    “不不不.”六爺揩了一把灼淚扶著圈椅起身,面露凄楚朝她回了一禮,

    “我欠他一個人情,當年他離開崢月閣后,求他畫作的如過江之鯽,我崢月閣也因此從一不入流的小拍賣行成為江南鼎鼎有名的巨擘,這么多年雖有我悉心經營之故,可起因卻在你父親,是你父親替崢月閣揚了名。”

    “姑娘,請受老朽一拜!”

    “使不得!”

    二人謙讓一番,六爺入內換了衣裳又重新落座,這一回他抱出來一個錦盒,打開遞至崔沁眼前,

    “牧心姑娘,這是你父親留下的兩千五百兩銀子,我是個生意人,心里感恩他,便替他存著攢了不少利息,十一年來利滾利,如今共有五千一百兩銀子,皆在此處,請姑娘收好。”

    崔沁怔怔愣了半晌,終是收了起來,起身行禮,

    “謝六爺恩惠。”

    “哪里,這是你該得的。”

    “對了,六爺可否告知,家父當年所作何畫?”崔沁向來對父親的畫作如數家珍,她是個畫癡,到底是什么畫能讓江南文人惦記整整十一年。

    六爺腦海里浮現那一幅空曠高遠的寒江垂釣圖,不禁露出向往之色,細細道出每一幀畫面,說到激動之處,眉飛色舞,

    “你是不知道呀,他那雪嘖嘖,我從來沒見過畫雪可以這般畫,像雪又不像雪,茫茫大地如同覆上一層銀膏,那雪汪汪的,恍若天然就在那里一般,沒有半絲繪畫的痕跡,牧心姑娘,你父親真乃天縱奇才!”

    崔沁聞言心中便有了數,凝眉問他,“六爺,此處可有筆墨顏料?”

    六爺聞言眼神不禁一亮,便知崔沁畫興大發,定是想試著臨摹,

    “請姑娘隨我來。”

    六爺將崔沁領著到了隔壁一敞間,敞間實則是一寬闊的畫室,正中擺著一碩大的紫檀木案,筆架上掛的也都是各類湖州名筆,上好的澄心紙,細膩濃稠的徽墨,童子戲蓮的履和硯,皆是天下奇珍。

    掌柜的細心將各色顏料備上,崔沁便攬袖開始作畫。

    她只是單純試一試她父親當年用的是何種筆法畫雪,起先試了好幾樣不得其法,六爺在一旁描述指點,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崔沁終是畫出了當年的感覺來,六爺抱著那一張宣紙激動不已。

    “細膩,逼真,牧心姑娘,若不是親眼所見,我還真以為是你父親所作,你們父女倆真真是天縱奇才!”

    崔沁指著六爺那略瘋癲的模樣,與掌柜的說笑道,“瞧瞧,真正的畫癡實則是六爺!”

    “姑娘說的是正理,六爺呀,嗜畫如命,若是得了一好畫,可以數夜不眠,姑娘有所不知,前幾日你那幅畫送過來,我們家六爺抱著一宿沒睡呢。”

    崔沁忍俊不禁。

    六爺手執那片殘雪好半晌,復又鄭重朝崔沁一揖,“姑娘,老朽可否請姑娘將當年那畫給摹出來?”

    崔沁也有此意,頷首道,“我試一試!”

    當日下午,六爺先是將腦海里那幅畫的情景給畫出來,隨后崔沁用她父親的筆法重新畫一遍,每一處她皆要先在空白的宣紙上打個草稿,待六爺確認無誤,再重新畫上去。

    一老一少沉浸其中,竟是從午時炎炎烈日,畫到了烏金西沉,最后一抹斜陽從窗欞掠走幾分燥熱,崔沁方才收筆,她揉著酸脹的胳膊,扶著腰起身,

    “六爺,您來瞧瞧如何?”

    六爺捧著那幅畫枯坐在圈椅里,癡癡凝望,佝僂的身軀隱隱發顫,久久不語。

    崔沁臨去時,六爺非要以萬兩銀票相贈,當是買下這畫,卻被崔沁堅決推拒,

    “六爺,有些錢我分毫不落,有些錢我分毫不取,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幅畫我贈給六爺,也當全了我父親與六爺這般情誼,六爺就收好,當做一番念想!”

    這一席話久久在六爺耳邊回蕩,他抱著畫作直到天色暗下方回神,

    “牧心姑娘有大家風范!”

    主仆倆回到宅子里,半是歡喜,半是感傷。

    云碧把其他 碧把其他人打發出去,親自給崔沁倒了一杯茶,就自顧自跑入里間將銀票塞入錦盒里,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復又小心翼翼藏好,方撲騰著出來,托腮坐在崔沁身邊樂道,

    “咱們總共有一萬零五百兩銀票,姑娘,我們發財啦!”

    崔沁靜靜坐在桌后,望著堂外夜色朦朧,嫣然一笑,“這么多銀票呀。”

    雖是以前在慕家經手數萬兩銀票,可那些錢都不是她的,她受之有愧,離開時也都留在了慕家,如今這一萬兩是踏踏實實屬于她的。

    “你說我們做些什么好?”這么多銀票擱在身上也不安全。

    云碧便來了勁,抱著崔沁的胳膊道,“姑娘,咱們可以買棟宅子,或者置辦些商鋪,今后日日有銀子進來,也就不愁吃穿啦!”

    云碧越說越激動,“哎呀,姑娘,奴婢有個想法,這個金陵呢,與咱們有緣,也是咱們的福地,您干脆在金陵再開一家女子書院,你說好不好?”

    崔沁聞言眸眼里閃著亮亮的光彩,頷首道,“你這個主意不錯,咱們可以開一家分院,時而在京城待一待,時而住到金陵來,甚好。”

    “你去將管家請來,我問一問這金陵的地價。”

    須臾,云碧利索地將前院的管家喊了來,崔沁細細問了金陵各處宅子如何,價錢之類,那老仆一一作答。

    主仆二人聽得帶勁,神采奕奕,眉目飛揚。

    全然不知一道清雋的身影悄然立在廊下,將她們這番打算聽了個清清楚楚。

    慕月笙幾乎是克制著自己的怒意,臉色漸漸泛青,

    難怪將那兩箱子畫帶在身邊,她竟是想在金陵扎根?

    難不成再過個兩年,將他忘得干干凈凈,就嫁人生子?

    這些念頭復又充滯著他腦海,令他五臟六腑甚為焦灼。

    堂內,時不時傳來她清脆的笑語,她眉眼彎彎,偶爾朝云碧覷了幾眼,掩著笑,明明是閑雅溫柔的,卻瞧出幾分生動和嫵媚來。

    這樣鮮活的她,極為少見,仿佛是畫卷上的絕色美人兒,趁著他不注意,悄然從畫中走出來似的。

    他心中半是惱怒,半是憐愛。

    云碧終是覺得身后有一道陰風刮著她的脖頸,冷不丁回眸,便瞧見立在廊蕪下的慕月笙,一時愣了下,復又笑道,

    “爺,您回來啦。”沒有半點被抓包的尷尬,反而還很得意。

    這小丫頭,竟攛掇著沁兒不干好事。

    崔沁也歪了歪身子,從云碧身后探出半張臉,瞧見門口黑衫卓立的慕月笙,她臉上倒是沒什么表情,只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

    慕月笙大步踏了進來,袖手在桌后落座,他眼神太過冷淡,以至于云碧嚇得躲到了崔沁身后,小丫頭鼓著腮幫子一副不屈的模樣。

    崔沁暗暗勾了勾唇,從容問慕月笙道,“可用了晚膳?”

    管家殷勤地給慕月笙倒了一杯茶,慕月笙握著茶柄沒動,深邃的眸眼黏在崔沁身上似的,冷聲問,

    “你們要買宅子?”

    黑鴉鴉的秀發一半垂在她身后,一半落在她胸前,遮住那曼妙窈窕的身段,她的每一寸肌骨他都爛熟于胸,如今她卻想著要逃。

    慕月笙的眼神灼熱逼人,直勾勾的。

    崔沁被他瞧的面龐發熱,卻還是坦坦蕩蕩迎視他,

    “是,我現在有了些銀子,自然要置辦些家業。”

    他眼神凌厲地籠罩著她,默了半晌,從牙縫擠出一個字,“好。”

    她像一只狡猾的小狐貍,一路來乖巧地任由他安排,住在他宅子里,卻悄悄地想脫離他的掌心。

    “看好了嗎?”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那笑容很涼,跟淬了冰似的,心里很是難過。

    崔沁說的沒錯,他一直以來只當她無所依仗,故而從不覺得她會真正離開他。

    現在,她終是有了翅膀,欲展翅翱翔。

    崔沁吃軟不吃硬,抬著下顎,昂然與他對視,

    “剛剛聽了管家的建議,明日四處去看看。”

    “這么快呀!”

    慕月笙笑了笑,苦澀交織著怒騰,在他胸口來回亂竄,煎熬了許久,也只剩一腔無奈。

    他將那冷茶一口飲盡,冰冷的茶水沁透了他身,將心尖的躁意驅散,

    “我在金陵有數處宅子,多這一處不多,少這一處不少,給你。”

    “我不要你的東西!”

    崔沁神色一揚,如同小獸一般,兇巴巴地覷著他,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那燕雀山也是你的,我來之前收拾文書典契交給文夫人,親眼看到原主一側寫的是你的名字,我再也不要你的東西了,我自己可以買宅子住,慕月笙,你不能再插手我的事!”

    那雙眼眸清凌凌的,盛了霜雪一般,卻還夾雜著些許委屈。

    慕月笙惱羞成怒,陰沉著一張臉。

    他對她好,她居然覺得委屈,若是她早這般能干,他至于操碎了心嘛!

    一無所有,無依無靠,就要去開書院,她當真以為開一家書院那么容易?

    哪一樁不是他細心替她打點,周全著人安排好了,否則她真當燕山書院能安安穩穩立足?

    派去燕雀山的人,哪一個不是精兵強將,足以獨當一面!

    她可知那做飯的張嬤嬤是他一顆暗棋,專職在城中四處暗察風吹草動。

    她可知那姚嫂子曾是他鋪子里的掌柜,一人掌著幾十萬兩銀子的開銷。

    她可知那霍嫂子曾是一名女衛,極有身手,卻是被他安置給她打理著燕雀山那一隅庫房。

    便是那文夫人,也是他叫文玉慫恿著去的,他知她書院學徒越招越多,她性子和軟,擔心她吃虧,特意叫文夫人去幫襯她。

    他這輩子都不曾為一個人這般費心。

    小沒良心的,如今能耐了,就想撇開他!

    慕月笙心中怒極,面上卻是不顯,冷冷道,

    “誰說我要給你,我是賣給你!”

    崔沁聞言杏眼睜圓,臉上不復怒容,俏生生問道,“你當真愿意賣給我?”

    這幾日住在這里,她也發覺這宅子位置極好,恰恰在舊皇城與鬧市的交織處,大有一番隱隱于市的感覺,鬧中取靜,是她喜歡的樣子。

    “當真!”

    慕月笙勾唇冷笑,將茶杯往桌案上一擱,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他直勾勾盯著她,一字一句咬牙,“畢竟,就算是我費心費力送給她,討好她,她也不記我的好不是?”

    崔沁聞言俏臉繃紅,避開他灼人的視線,心生赧然。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好,只是不能承受罷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落針可聞,老仆默然不語,云碧絞著手帕垂下了眼。

    崔沁的側臉差點要被他盯出一個窟窿,她硬著頭皮撩眼問他,“多少銀子賣我?”

    復又補充了一句,“不許虧錢賣!”

    她不要占他的便宜。

    慕月笙冷哼一聲,涼涼睨著那張朝思暮想的俏臉,

    “你想得美,我怎么舍得虧錢?”

    不等崔沁反應,側頭問那老仆道,“這宅子按市價多少銀錢?”

    老仆默默盤算了一番,回道,“大約一萬兩銀子上下,您也曉得,近來金陵富庶,地價昂貴,宅子雖不大,因著位置好,賣得出價。”

    “一萬就一萬!”崔沁將手往桌案上一放,豪邁地睇著他。

    慕月笙氣笑了,將衣擺一撩,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慵懶地依著桌,薄唇綴著冷笑,

    “你想占便宜,我還舍不得呢!”

    云碧卻不想吃虧,俏生生接話道,

    “姑娘,人家管家說了,是一萬上下,那就還有得下,畢竟這宅子也算不上新,回頭還得修整,咱們買了這宅子,手頭就緊啦,能談下五百也是五百呀!”

    崔沁卻知自己欠了慕月笙不少人情,搖搖頭道,“就一萬!”

    還剩五百兩銀子,縮衣節食便是,再不行還能掙錢呢!

    現在她有一身本事,自然也有底氣。

    慕月笙見崔沁執意買宅子,也不跟她掰扯,冷眼瞧管家道,

    “還愣著做什么,去將宅契拿來!”

    崔沁也毫不示弱,吩咐云碧道,“將錦盒抱過來!”

    一個比一個聲音還敞亮。

    陳七和劉二悄悄輟在門口,眼巴巴望著里頭的動靜,兩人暗暗交換了個眼色。

    這是別苗頭呢!

    兩位主子唇槍舌劍,暗潮洶涌。

    誰也不讓誰。

    明明劍拔弩張,卻莫名叫人覺得有趣。

    老仆是個實誠人,見二人動真格的,不僅將宅契取了來,還派人去市署將夜值的官員也給請了來,二人當場簽下文書,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最后經市署勘印蓋戳備案,這一樁買賣算是利落達成。

    老仆親自送市署的官員出門。慕月笙負手立在門檻內,一張青白的俊臉如罩寒霜。

    廊下崔沁與云碧主仆相擁而泣:

    “我們總算有家了!”

    崔沁環視一周,手里拿著宅契也不禁露出歡欣的笑容,

    顛沛流離半生,終得一隅,得以安放初心。

    云碧淚水盈睫,將小臉蹭在崔沁懷里,抱著她胳膊一抽一搭道,

    “姑娘,我們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趕出門了!”

    慕月笙聞言幽深的眼神凝住,頃刻間硬朗的心化為一灘水,什么惱怒的情緒都沒了,只剩濃濃的自責和心疼。

    廊下,佳人嫵媚淺笑,紅澤穿透她薄透的肌膚,紅艷艷的,她笑得跟個孩子似的,眸光瀲滟萬分,滿室光輝皆已失色。

    云碧擦干眼淚,抬首見慕月笙還杵在堂屋門口不由笑瞇瞇施了一禮,

    “爺,您不是還有幾處宅子嗎?是不是該帶著你的人離開了?您賴在這也不合適,畢竟掙了不少銀子呢!”

    慕月笙直接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