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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云蒸霞蔚, 天際浩瀚遼闊,絢麗壯觀。

    在一片咯咯的嘲笑聲里, 慕月笙的嗓音清晰又冷冽。

    所有人幾乎的叮嚀一下, 愣了半晌,待回眸瞧見穿堂那道峻拔的身影,均是唬了一跳。原先湊熱鬧的姑娘們嚇得躲在柱后不敢吱聲。

    明蓉渾身一陣輕顫, 旋即小嘴嘟囔著, 半撒著嬌,擠出一絲勉強的笑容,

    “表哥.您誤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呢, 那個表哥你別說笑了.”扭捏著腰肢,

    葛俊跟在慕月笙身后, 掠至長廊, 笑瞇瞇將腰間一柄短刀遞給明蓉,

    “縣主,我們家爺從不開玩笑, 縣主既是想抹了脖子, 那請自便”

    陽光下, 那柄短刀寒光凌凌, 嚇得明蓉往后一退, 跌至丫頭的懷里,她滿目驚恐瞪著那刀光, “我我我錯了, 表哥我再不敢了..”雙唇打架, 哆哆嗦嗦不利索。

    葛俊唇角閃過一絲陰笑,朝身邊小廝使個眼色, “沒看到縣主讓你們幫忙嗎?”

    其中一清秀小廝接過那短刀,冷漠上前朝明蓉縣主走去。

    明蓉見慕月笙動了真格,才恍覺不是在開玩笑,她驚懼交加,駭得身子滑落在地,跪在了地上朝慕月笙磕頭,

    “國公爺饒命,我錯了,我錯了!”

    慕月笙自始至終不曾看她一眼,清潤的視線落在崔沁身上,淡淡的,沒有往日那般逼人,竟是和煦溫和。

    崔沁垂眸靜立在一側,蘭花紋的衣袖微攏,遮住那截白皙纖盈的手腕。

    二人耳郭似有春風浮動,全然將明蓉縣主的聒噪隔絕在外。

    那刀刃一寸一寸逼近明蓉縣主的脖頸,她瞳仁瞪得老大,小臉更是慘無人色,只微張著嘴,嚇得口痰直流。

    不消是她身邊的丫頭,便是那頭亭子里的幾位姑娘并歐陽娘子都唬得不輕,她們一時摸不準慕月笙是嚇唬明蓉,還是真要動手。

    明蓉縣主不知哪來的勇氣,一頭朝慕月笙方向撲去,

    “表哥,饒了我吧!”

    撲到半路,被葛俊一腳給踢了回來,葛俊可是習武之人,念及明蓉縣主剛剛想逼死崔沁,故加了些力道,這一腳猶如踢一塊抹布,不費吹飛之力,明蓉縣主嬌軀直直撞到了旁邊的柱子上,細腰如被斬斷似的,她蜷縮著身子斜躺在地上,疼的她半晌沒發出一點聲響來。

    葛俊寒芒四射,冷覷著她道,

    “縣主好大威風,平日里欺良霸善就算了,今日膽敢欺負到崔山長身上來,意圖用言語逼死她,真是好歹毒的心,既是不想抹脖子,那就當姑子吧!”

    葛俊吩咐兩名小廝道,

    “你們倆勉為其難幫著縣主剃發!”

    兩名小廝上前從丫頭手里將明蓉縣主給揪出來,一個按住她的身子,一個開始給她剃發。

    黑發亂飛,層層疊落。

    芳香四溢的花園回蕩著明蓉縣主尖銳的哭聲,幾只翠鳥被驚得在半空盤旋數圈,似看完熱鬧又轉身掠入云層深處。

    亭子里諸位姑娘眸中駭浪滾滾,均嚇得面如土色,暗道不該跟著裴宣和明蓉縣主擠兌崔沁,如今慕月笙連自己嫡親的表妹說殺就剮,她們這些官宦小姐又算什么?

    不等慕月笙發落,她們一個個已經跪在了地上。

    唯獨裴宣被丫頭攙扶著,嬌軀要墜不墜,唇瓣蒼白如雪。

    頃刻間,明蓉縣主的頭發被悉數剃光,她捧著滿手的烏黑秀發,整個人傻了似的,眼淚含在眶中,呆滯若木偶。

    崔沁目光側挪至廊外,眼底并無同情之色,她不是菩薩,沒法做到以德報怨,明蓉縣主剛剛那番舉動確實將她逼入窘境,有誅心之嫌,倘若是心性脆弱些的,怕是聽她那話,回去不是上吊就是剪了頭發當姑子。

    歐陽娘子也被慕月笙的舉動嚇得不清,她捂著胸口輕聲問道,

    “慕國公,你當真要將明蓉縣主送去尼姑庵?她可是端郡王爺的獨女..”

    慕月笙負手而立,眼底已有不耐,他原是不想聽這些人聒噪,只因不當眾處置,擔心日后再有人為難崔沁,才殺一儆百,遂耐著性子回道,

    “獨女怎么了?她是獨女,崔沁就不是獨女?崔沁就該死,她就能好好活著?”

    歐陽娘子語塞,她其實是想說,慕月笙不怕得罪端郡王府嗎,只是想起年前那場浩劫,宗室如今戰戰兢兢,怕是誰也不敢正攖慕月笙的鋒芒。

    再者明蓉縣主在京城跋扈已久,無人敢惹,也確實只有慕月笙能收拾她,遂不再多言。

    慕月笙這才想起什么,冷聲問明蓉道,

    “剛剛你那些話是誰教你的?”

    不遠處倚著亭子的裴宣嬌軀一顫。

    明蓉縣主空洞的眼神似找到了聚焦,她眼珠子滾動了一下,木著臉朝裴宣的方向看著。

    她嗓子凍住似的,怎么都說不出話來,目光卻是黏在了裴宣身上。

    意思不言而喻。

    慕月笙順著她的目光,綿長又陰冷的視線落在裴宣身上,倏的一凝。

    那一抹寒芒剎那間令花團錦簇失色。

    裴宣壓下心頭的慌亂,身若翩鴻步履輕盈至長廊,眼尾泛紅跪在慕月笙腳下,

    “姐夫,我并沒有教她,是她對崔娘子語出不善,我糾正她才告訴她崔娘子真實身份,并無它意..”

    裴宣是裴家姐妹中最肖似裴音的人,她腰身雖細,卻挺得格外直,一張煞白的小臉雖是委屈卻還算鎮定。

    “姐夫”兩個字跟針一樣刺在慕月笙耳郭,他本能地生出幾分反感,驀地回想他陪著崔沁去崔家回門,崔家幾位姑娘拘謹又恭敬地喊著他國公爺。

    默了半晌回道,“姐夫這樣的話以后不用再說,當年是因救裴音才迎她過門,這門婚事是徒有虛表。”

    裴宣聞言微的一愣,她抬眸凝望慕月笙那張清雋的臉,淚珠兒要墜不墜,似難過地說不出話來。

    便是歐陽娘子也驀地怔住,記憶里慕月笙雖與裴音無夫妻之實,可他在外人面前從未承認過他們是假夫妻,如今卻..歐陽娘子側頭瞥了一眼默然不語的崔沁,心中了然。

    再看慕月笙盯著崔沁一動不動,眼里再無旁人,歐陽娘子忽的苦笑一聲。

    她算是裴音之外,與慕月笙接觸最多的女子。眼下他盯著崔沁那眼神,直勾勾的,帶著侵掠和占有,是男人看自己女人的眼神,與當初對裴音是截然不同。

    難怪要替崔沁出頭,難怪要解釋與裴音假夫妻的事,是喜歡崔沁呢。

    慕月笙這樣的人,也有被女子困擾的一天。

    歐陽娘子心緒復雜地閉上了眼。

    好在裴音已死,若是被她瞧見,該多難受哪。

    慕月笙冷漠看著裴宣,“裴佳的下場你忘了?還是覺得你比她聰明,你做的滴水不漏,行借刀殺人的伎倆,沒人奈何得了你?”

    裴宣神色一僵,那被暗藏很好的陰戾隱隱在眼角翻騰,她極力忍著屈辱,語氣鏗鏘道,

    “國公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只是替我姐姐覺得憋屈,嫁過你一場,你卻連她牌位都不入祠堂,我祖父臨終的遺言也皆被你遺忘,我姐姐與你二十載的情分,抵不過與你相處半年的女人。”

    換做以前崔沁聽了這話必定生怒,如今卻只有疲倦和嫌惡。

    倒是云碧聽出裴宣綿里藏針,扶著腰身從崔沁身后探出頭冷笑,

    “裴姑娘不必費心離間我家姑娘與慕國公,也不必拿你姐姐的事來說道,我家姑娘如今什么都不在乎!”

    末尾她還哼了一聲,將鼻孔對著裴宣。

    裴宣何時被一個丫頭頂撞過,氣得冷臉喝道,“慕國公面前,有你一個丫頭說話的地兒.”

    她話音還未落,只見葛俊一巴掌甩在她臉上,頃刻將她牙打掉了幾顆,她身子如同枯葉般被掀翻在地,一口血牙噴了出來,在夕陽里顯得越發刺目。

    裴宣牙縫瞬間被涼風灌入,疼的她眼冒金星,她幾乎是難以置信扭頭瞪著葛俊,眼底厲色再難掩飾。

    歐陽娘子被嚇了一跳,忙得去扶裴宣,蹙眉與慕月笙分說,

    “慕國公,你這是何意,你教訓明蓉縣主就算了,怎的也對裴宣下手,她可是音音最喜愛的妹妹!”

    慕月笙臉上終于有了些許表情,他清清冷冷笑了一下,

    “我與裴音乃君子之交,這一點她清楚,我也清楚,我幫她是情分,不幫她是本分。”

    “崔沁嫁我,無論是半年還是半天,都是我名副其實的妻子,我愛護她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說到這里,慕月笙緩緩吁出一口氣,疲憊又自責,

    “看來我一直對裴家過于溫厚,才讓你們肆意撒野。今日裴宣與明蓉意圖逼死我前妻,我不容其過,葛俊,將明蓉縣主送去城外尼姑庵,割了裴宣的舌頭丟回裴家,告訴裴令明,此生我不再入裴府。”

    眾人聞言頓覺驚駭,這是與裴家一刀兩斷的意思。

    裴宣眼底的驚懼和不甘濃到了極致,她馬上就要成啞巴了,有些話不說一輩子都沒機會。

    憑什么裴音那個賤人被大家記惦著,她卻又要備受恥辱。

    裴宣跟條匍匐在地上的蛇似的,被人踩了尾巴,驀然間歇斯底里吼了起來,

    “慕月笙,你是不是以為裴音嫁你沒有私心?你是不是以為裴音是高潔無暇的,我告訴你,裴家騙了你,他們全部騙了你!”

    裴宣咬著下唇,淚水洶涌而出,這么多年的隱忍最終落到這樣的結局,她不甘心。

    歐陽娘子聞言神色一變,搖晃著她的胳膊,“你胡說什么,你瘋了你!”

    裴宣奮力將她推開,不顧口中鮮血直流,爬到慕月笙身旁,扶著欄桿踉踉蹌蹌站了起來,凝望著這個她朝思暮想十幾年的男人,

    “裴家與慕家乃世交,早欲結兩姓之好,彼時慕家大爺與二爺皆已成婚,慕家只剩下你這個幺子,而我們裴家待嫁的姑娘很多,誰也沒說非得裴音嫁你,當初論品貌論身世,祖母最屬意我,是祖父偏袒裴音,見你與裴音青梅竹馬,遂想叫你娶她。”

    “裴音呢,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久于人世,卻不曾拒絕,任由祖父和祖母為這事吵得不可開交,她若真是霽月風光,就該讓我嫁給你,而不是聯合 是聯合她的繼母演那出戲,誘你主動娶她!”

    “你別說了!”歐陽娘子氣得喝了她一句,回眸瞥了一眼慕月笙陰沉的臉,復又放緩語氣懇求裴宣,“宣宣,你姐姐已經死了,讓她安生去不行嗎?”

    慕月笙瞇起了眼,寒聲道,“讓她說下去!”

    裴宣猝聲吐出一口血,凝睇著歐陽娘子,“歐陽霏,你摸著良心說,你作為裴音的手帕交,你敢保證,裴音對慕月笙沒有半點想法?若是沒有,你剛剛為何會介意崔沁嫁過慕月笙?”

    歐陽娘子微的一愣,臉色霎時泛白。

    裴宣唇角扯出一絲陰冷的笑,一步一步逼近歐陽娘子,凌冽的眸光似要將她的皮給撥開,

    “因為你很清楚地知道,裴音心里愛慕他.”

    歐陽娘子咬著唇,側過臉去閉上了眼。

    說到這里,裴宣復而凝望慕月笙,目露凄楚道,

    “五年前的那個冬天,祖母病重,將婚事再次提出來,她老人家欲讓我嫁給你,祖父不肯,二人起了爭執,裴音心中難過,一日一夜未曾進食,她的繼母在這個關口進了她的房間.”

    “后來假意苛刻她,引得你上鉤,只要你娶了裴音,你就是裴家長房的女婿,待裴音故去,正好妹繼姐位,讓裴佳給你續弦,這就是長房打的算盤!”

    “慕月笙,你可知我為何這么多年不嫁,我不甘心哪,若是長房不使出這等奸詐的計謀,名正言順當你國公夫人,受萬人俯仰的該是我,可惜.我原以為裴音還算磊落,不曾想到頭來,她也為情所困,做出這輩子唯一不恥的事,她臨死前給歐陽寫了一封信,盡數道出自己的苦衷,是也不是?”

    裴宣最后冷睨著歐陽霏。

    歐陽娘子微張著嘴,眼淚簌簌撲下,未曾反駁。

    慕月笙平靜聽著裴宣的控訴,臉色淡的沒有一絲情緒,到了末尾嗤的一聲笑出來,“沒想到我慕月笙的婚事,竟是成了你們裴家探囊的物件兒”

    他煞有介事點頭,神情依然不見波瀾,“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宣凄楚苦笑,“裴音身邊的劉嬤嬤是我的人,崔沁不是將她趕去了鄉下么?我派人去尋她,是朝陽郡主把她帶走了,至于她人在何方,你大可回去問你的母親,我想這件事情的始末,劉嬤嬤該是告訴了郡主。”

    她滿臉依戀望著他,“慕月笙,你太優秀了,而裴家日暮西山,裴家自始至終都想將你綁在一條船上,而我是唯一對你付出過真心的人。”

    裴宣說完這番話,渾身的力氣被抽干了似的,她瘋了似的狂笑了幾聲,最后一口氣嗆在喉嚨里,臉色脹成豬肝,眼珠子翻白,直接昏死過去。

    風很靜,微涼,當年那場轟動京城的婚事,最終以這種丑陋的方式被掀開了遮羞布。

    崔沁聽得出了神,默了許久,她不忍心朝慕月笙看了一眼。

    男人身形依舊偉岸,卻如同罩了寒霜似的,臉上毫無表情,那雙眼如同被堅鑿的壁給封住,漾不出半點風浪。

    崔沁心想,他該是難過的,被自己最信任的老師和師妹給算計了。

    須臾,歐陽娘子擦去眼角的淚珠,沖著慕月笙,面露艱澀道,

    “她把自己的心思藏的太好,便是我也沒看出來,若不是她臨終那封絕筆信,我也不會相信她真的做出了那樣的事,但是月笙,她是因為喜歡你呀.”

    “你偏偏又是那樣冷的性子,心硬的鑿不出一條縫,那個時候的你,視女人為洪水猛獸,唯獨與她這位師妹還能說上幾句話,她又哪里敢把心思告訴你,她快要死了,她不想這一生白過,最終才聽了她繼母的話,你別怪她”

    末尾,歐陽娘子話音弱的連自己都聽不見,她淚水橫陳,“待回去我將信送與你,你看了便知..”

    “不必。”慕月笙的聲音涼如二月清霜。

    清風卷起他的衣擺,將他身上最后一點塵埃給卷走,他眉宇清明看向遠方,

    “葛俊,去戶部讓藍青將曾經結締過的婚書給銷卻,再將我書房內裴音一切的書畫字跡悉數燒毀,她住過的翡翠閣也給我燒了,我回來不想再看到她一點痕跡..”

    “是!”

    “將裴宣帶回去,等著裴家上門要人!”

    葛俊示意兩名侍衛擰起裴宣,一行人匆匆離開。

    歐陽娘子驚愕地張了張嘴,終是半個字都沒說。看來慕月笙是不打算放過裴家。

    慕月笙面色平靜如深淵,“娶裴音過門,是我年少犯下最悔的錯,與崔沁和離,是我釀成最痛的果,我識人不明,自食惡果。”

    風蕭蕭,芳草萋萋。

    晚風夾著芍藥香將他這番話,來來回回揉在長廊里,繞梁不絕。

    明蓉縣主被小廝拖走,歐陽娘子也釋然離開,剩下那些姑娘如蒙大赦對著崔沁磕了幾個頭,忙不迭逃離此間。

    云碧給慕月笙的小廝強扯著退開幾步,紅墻綠瓦下,唯剩下一對璧人相對無言。

    崔沁留下并非是被慕月笙剛剛那席話給撼動,而是經歷希家一案,對他心存感激,自然也沒法再冷言冷語。

    慕月笙臉色沒有她想象中難看,

    “你心里不難過嗎?”

    慕月笙沖她搖了搖頭,神色也緩和下來,

    “不難過,對不在意的人和不在意的事,沒必要難過。”只是,他會讓裴家嘗一嘗煉獄的滋味。

    沒想到他看得這么開,崔沁倒是有些意外。

    她斂衽朝慕月笙施了一禮,微微淺笑道,

    “謝謝你替我父親報了仇,我很感激。”

    慕月笙目色柔了下來,離著克制的距離,啞聲問道,“些許時日未見,你可還好?”

    風吹亂她的發絲,崔沁抬手捋至耳后,莞爾一笑,“我挺好的,書院很忙,孩子們略有些調皮,我每日都很充實,也很開心。”

    慕月笙頷首,“那就好.”

    涼風襲襲,那月白的對襟裙被吹得緊緊貼在崔沁腰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段來。

    慕月笙看了一眼,驀地移開視線,側頭望向旁邊,嗓子跟黏住似的,想找些話題,怕又惹了崔沁不快。

    大概這輩子也沒有像此時這般,患得患失,以至半晌沒吭聲。

    崔沁鮮少見他這樣,只覺得很有趣,她是真的釋然了,如今見了他,也不會覺得不痛快,心底曾經的波瀾都被時間抹平。

    只是到底沒必要牽扯,遂沖他福了福身,“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說完已翩然轉身。

    “保重”兩個字格外刺耳,聽得他心尖抽絲剝繭般的疼,復又凝眸瞧她,“我送你.”

    崔沁愣住,回眸睇著他,他神情不復往日那般鎮定,也沒了半點懾人的氣勢。

    實難將面前芝蘭玉樹般的男子,與那殺伐果決的首輔聯想在一處。

    崔沁搖搖頭,“不必了。”

    才邁出幾步,卻見慕月笙踱步跟了來,他高大的身子罩在她身側,擋住西陲的霞光。

    他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與她身影交迭,仿佛將她護在懷里似的,崔沁略有不自在,正待說什么,慕月笙摸了摸鼻子輕聲道,

    “我馬車也停在那邊,時辰不早,我也要回去了。”

    崔沁聽得出來這是他尋的借口,卻又找不出理由來駁他。

    她自顧提著裙擺下來長廊,沿著石徑穿過林子往側門而去。

    林間花木葳蕤,清香盈動。

    慕月笙不緊不慢跟在她身側,保持合適的距離,與她說話,

    “你今天那番話說的極好,很有見識。”

    崔沁失笑,腳下踩著幾片樹葉,咯吱作響,“我也不過是從書中讀來的,算不得什么,你是當朝首輔,莫要來打趣我。”

    “正因為我是當朝首輔,我說好才是真的好。”慕月笙眉宇染笑,平視前方,眉梢如藏著春光般瀲滟,他鮮少像現在這般語氣輕快,帶著淡淡的寵溺。

    崔沁鼓了鼓腮幫子,不想與他爭執。

    慕月笙側眼凝睇著她,她那臉頰鼓得圓圓的,迎著夕陽灑落的微光,凝脂般的肌膚吹彈可破,竟是可愛得緊。

    淺淺的氣息流淌,清風浮動他的寬袖,偶爾與她衣擺相接,莫名勾出幾分繾綣的意味。

    慕月笙心里倏忽被塞得滿滿的,只覺得春意正濃。

    愉悅的時光總是過得快,側門在望,前方月洞門外,云碧立在馬車旁笑瞇瞇朝崔沁招手,甚至他還瞧見那小丫頭沖他露出幾分挑釁的得意。

    慕月笙臉色微僵,靈機一動想起什么,駐足說道,

    “對了,你今天說的那本《南海志》,我書房里有,改日我送給你。”

    崔沁抬眸瞧他,光影交織映出他眉目清雋如畫,

    “多謝你,孩子們還小,現在讀不到,若需要回頭再尋你借。”

    這是委婉拒絕的意思。

    慕月笙心里微有失落,臉上卻沒顯現半分。

    如今肯心平氣和跟他說話,實屬難得。

    不能嚇著她。

    “好。”

    崔沁出了側門,撩眼一望,除了她的馬車,哪還有旁的車?慕月笙果然是糊她的,不過崔沁佯裝無事徑直上了馬車。

    微躬的身子,露出脊背柔美的弧度。

    慕月笙靜靜凝望她,直到馬車漸漸消失在轉角,才收回視線,再抬眸,眼底溫情不在,只余一眶寒霜。

    藍青踩著最后一抹夕陽,驅車趕來大報恩寺接他,

    “爺,一紙休書已送去裴家,與裴音婚約悉數銷除,裴家大少爺和三少爺上門求見。”

    慕月笙躬身上了馬車,語氣沉冷,

    “來一個關一個,慢慢折磨他們,再一個個丟去煉獄。這件事你親自料理,不必回我!”

    “遵命!”

    藍青明白,這是要逼著裴家兩位老爺,及后宅那些惡毒婦人現身,再把裴家的根子一點點挖干凈。

    慕月笙手撐著額靠在車壁假寐,暗忖,這輩子掏心掏肺待過他的,也就一個崔沁,一時心中悔痛無以復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