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后,夏寧不曾再露出失落與絕望。
那日,盡管門扇禁閉。
可瞞不過在院子里的人。
夏寧精神好時,依舊聽她們說笑熱鬧,圓哥兒來請安時,她也還會打趣的問,哥兒的字練的如何了。
有時李元、楚磊也會跟來一同請安。
經歷了喪父之痛后,李元愈發沉默寡言,性子也愈發穩重。
十多歲的男孩子,眉宇間的沉著,令他看上去與大人無異。
李家并不富裕。
是跟著耶律肅立下戰功后,才一步步掙下的家業。
李鴻卓在南境一戰為國捐軀,雖封賞賞賜不少,榮耀也足夠了。
但終究是少了家中的頂梁柱。
李家的希望,壓在了李元的身上。
這個削瘦卻堅毅的少年肩膀上。
因這個原因,夏寧對李元不免多些照顧,不是直接照顧他。
陸圓是個熱心腸的好孩子。
對待如兄長般的李元、楚磊更是好。
且李元也有耶律肅暗地里關照著。
但他們都是男子,總有不便的時候。
夏寧得了新的布料、糕點、簪子,都是些日常用的,卻又不多昂貴的東西,也有托李元帶回去的,也會讓李元、楚磊的弟弟妹妹來院子里玩——
她喜好熱鬧。
精神好時,聽著一院子小孩子嘰嘰喳喳的熱鬧聲,仿佛回到了兗南鄉。
這一年的宮宴她還是沒有去。
她的身體狀況愈發差了。
但香料鋪子還是開起來了,安宜郡主是個熱情好客的性子,她將夏寧視為知己,知她身子不好,替她搜尋名醫、藥材,香料鋪子的事情她也出了不少力。
還拉攏了京中幾位官太太,為遠在兗南鄉的孤兒院捐了不少銀子。
春花出嫁后,夏寧貼了三家莊子、一家鋪子,并些許頭面珠釵等物。
既已經是嫁出去的姑娘,也就不能繼續管著娘家的事務。
夏寧自顧不暇,無心打點。
出了蘇州城、京城的四處生意仍然由周掌柜管著,其他的一應交給雄先生打理。
冬去春來。
她的精神才逐漸好轉了些。
耶律肅日漸忙碌。
夏寧清醒時,他多陪在一旁,兩人即便不說話,各自看書習字,也同在屋中。
在夏寧睡下后,他時常外出。
暗衛來來去去,即便夏寧不刻意關注,也知道他命人天南海北的尋醫問藥。
謝安終究還是被他請來了京城。
一同來的,還有歡姐兒同虞婆婆。
歡姐兒已經是個五歲的小姑娘。
仍舊粉雕玉琢,奶呼呼胖乎乎的。
孩童清澈的眼眸,仿佛能讓人的心都融化了。
世安苑中,如今陸圓已經大了不在后頭住著,雖每日都回來請安,但大了些后自然也穩重許多,嬤嬤與幾個姑娘也閑了下來。
歡姐兒的到來,讓院子里又熱鬧起來。
歡姐兒雖有不足,但嘴甜似蜜。
更是討人喜歡。
在春末時,耶律肅正式收陸圓為義子,正式取了名字——陸潯之,圓哥兒這個名字,成了近親人才會叫的稱呼。
自從正式收養后,圓哥兒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恭恭敬敬的喚她母親,喚耶律肅為父親。
趁著收養圓哥兒,夏寧也正式收養了歡姐兒,令她跟著夏寧的姓,名夏歡,小姑娘跟在兄長身后,嗓音糯軟的喚他們‘爹’‘娘’。
遠在兗南鄉的孤兒院也正式建了起來。
顧兆年為此忙的腳不沾地。
朝中形式亦是大好。
一個好消息也傳入了京城。
暗衛帶回來一個好消息——
有一火靈芝,能減緩五臟六腑的衰老,更有人常年服用火靈芝,活到了百歲。
謝安同顏太醫翻遍無數醫術,也找到了確有其事。
只是火靈芝難尋。
它生長在火山之中,喜愛炙熱地溫,靠近巖漿之處,極其危險。
耶律肅率二十暗衛,趕赴南延酷暑之地火山。
三個月后方回。
帶回來極其珍貴的兩支火靈芝。
謝安、顏太醫兩人繞著火靈芝愛不釋手,這可是寶貝啊!
兩人守在藥爐旁,三天三夜不曾合眼,按著古方,將火靈芝制成藥丸,供夏寧服下。
按古籍上所寫,火靈芝佐以其他藥材制成丸子,每十日服用一次,可保身體康健血氣充盈。
兩支火靈芝制成的藥丸,供夏寧三年服用。
只是,這些都是古籍里記載的。
具體服用后會如何,眾人都不甚清楚。
謝、顏兩人仔細斟酌藥方,確保這藥丸即便無效,也不會對夏寧的身體造成負擔。
夏寧吞下藥丸后,昏睡三日未醒。
在第四日破曉時分。
夏寧緩緩睜開眼,屋子里的光線暗淡,但依稀能辨別出人影。
是耶律肅。
他依靠在床邊,略垂下頭。
呼吸聲淺淺,
夏寧抬起手,想要觸碰他,在她手抬起的瞬間,耶律肅跟著就睜開了眼睛。
眼底紅血絲遍布。
不知守了她多久。
她眼眶微微發酸,嘴角反而忍不住揚起,笑意在唇邊綻開。
她安靜溫柔的看著男人。
耶律肅像是還未從夢中清醒過來,他彎下腰,湊近看她的模樣,直至確認她是真的醒來了,而不是他虛幻的夢境時,眼中的欣喜毫無遮蔽,“醒了?”
短短二字。
他說的慎之又慎。
怕驚擾了她。
夏寧從未見過他如此謹慎的表情,笑意愈發深了幾分。
耶律肅的忍不住,手掌攏住她的面龐,嗓音溫柔繾綣,“笑什么呢。”
夏寧抬起的手疊在他的手背上。
掌心溫暖柔軟。
已無從前的冰涼。
她睜著眼睛,深深注視著他,“我就猜到,醒來睜開眼看見的一定是您。”
她側了臉頰,在他的掌心里蹭了下。
小女兒情長般撒嬌。
杏眸中的情緒翻涌。
她有無數的話想要說,可這會兒只想看著他,仔仔細細的看著他的臉。
男人的冷靜自持被眼底濃烈的情緒壓制,他俯下身,將醒來的女子用力的抱入懷中,“醒了就好。”
嗓音竟是夾雜著哽咽。
離得這么近。
她清晰的能察覺到男人渾身緊繃的吉利,微顫的聲線。
這幾日于夏寧而言,只是睡了漫長的一覺。
對于耶律肅而言,卻是煎熬。
他們共同經歷的這些年、磨難,不知這已經是他第幾次如此煎熬的在床邊守著她,候著她醒來。
夏寧伸出胳膊,用力的回抱,“讓您久等了,我醒啦。”
她笑著,眼淚從眼角跌落。
滲入發間。
兩人分開后,四目對視,氣氛正好。
有感動亦有安心,以及——
“咕嚕嚕——”
夏寧揪了下他的袖子,“我餓了,耶律肅。”
耶律肅眼底亦有笑意,語氣寵溺著,摸了下她的額頭,“好,我去廚房端來。”
不知從哪一次開始,夏寧醒來時,廚房里總會溫著煮的爛軟的白粥,幾碟小菜。
這一次也不例外。
只不過拿來的小菜是甜口爽脆的醬瓜。
白粥不冷不燙,剛好入口。
醬瓜清甜爽口。
夏寧吃的雖慢,但前后要了兩次,足有兩碗,再要添時,耶律肅也不敢再給了,他將小幾撤下,“你方醒來不宜多食,明日再用。”
接著,又端來茶水漱口。
夏寧含糊著嘟囔了句:“我餓的都能吞下一頭牛了。”
耶律肅哭笑不得,拿了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水漬,“有胃口是好事,但不可貪多,明日讓嬤嬤做些好克化的。”
“我想吃紅棗銀耳羹、桂花蜜糖藕、蓮子藕粉、珍寶鴨……”
一串串菜名從她口中吐出。
她報的津津有味,甚至連眼神都亮了起來,神采奕奕。
像是她這一年的虛弱只是假象。
耶律肅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看的夏寧不得不停下報菜名,“您一直這么瞧我做什么?莫不是——”她用手摩挲了下自己的臉,“火靈芝的奇效是有代價的,奪走了我的美貌不成?”
說完后,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男人望著她的眼神漸深。
一一應下她方才報的那么多菜名。
距離拉近。
他拉下夏寧的手,自己的手掌貼了上去,從眉骨到唇邊,都用指腹仔仔細細的摩挲著。
他的指腹粗糲。
又像是帶了滾燙的熱意。
失而復得的歡喜,深愛,他反反復復確認,他的阿寧真的醒來了。
可光是觸碰,還不夠。
他眼瞼輕合,將要吻下。
不含情欲。
亦不是貪圖歡愉的親昵。
只是在觸碰到的瞬間,夏寧的手掌格擋在兩人之間。
男人動作不變,只是挑了下眉,眼神無聲的詢問。
夏寧輕咳了幾聲。
她臉皮一向厚,這會兒倒是有些收斂著,“我睡了不知道多少日了,如今又是初夏,天熱的很……”
“三日,”他輕聲回道,“夫人昏睡了三日才醒。”她不愿被親近,他已不再舍得逼迫她,身子往后退了些,手指仍留在她的臉上,隨手理她鬢角的碎發,“在昏睡不醒時你身子不停的在發汗,每日三次擦洗翻身。”
夏寧掀起眼瞼,“您?”
他不咸不淡的笑了聲,反問:“阿寧還想是誰呢?”
夏寧沉默。
時辰尚早,院子里的人還未醒來。
耶律肅熬了三日三夜,饒是他體力再好,懸著三日的心終于落回肚子里,也會覺得困倦乏力。
他抱起夏寧,將她往床榻里側挪了些,有蓋上薄被,擁著她入睡。
動作一氣呵成。
不知做過多少次了。
夏寧的手抵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毫無睡意,耳邊的呼吸聲已經開始沉緩。
她昂起臉,望著眼前的人,輕輕嘆了一起。
枕邊人已經入睡。
睡眠卻淺。
他將人攬的更緊些,眼睛仍閉著,口中問道:“因何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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