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蘭彬上前道,“諸位大人言重了,幾位已經盡力,實在是他傷的太重了,怪不得幾位大人,若真有不測,我跟秦校尉、太傅自會向皇上稟明原因,絕不會拖累幾位。不過——”
他說到這里,略頓了頓,看了一眼秦家兩兄弟,“不過幾位大人可否明示,萬鐸究竟還能活多久?能不能度過今晚?”
一個太醫捋著胡子回道,“今晚……應當是沒問題的。”
蒲蘭彬聞言,若有所思。
今晚,他決定親自看護萬鐸——
太醫們顯然束手無策,重傷的萬鐸,怕是必死無疑,但他還沒有吐口反賊同伙,他想趁著他彌留之際,看能不能問什么,這樣,哪怕萬鐸明日就死了,跟皇上也能有所交代。
當然,他親自看護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提防秦家兄弟。
他可以肯定,先時自己沒看錯,秦鵬似乎盼著萬鐸死。
“太傅,校尉,你二人辛苦一日,早些歇息吧,今晚由我來看護萬鐸。我怕他萬一今晚就有什么不測,說不定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能從他嘴里撬出點什么。“
秦鵬頓時有些慌亂,正想說什么,卻被秦慕修攔住。
“好。我在泉州時受這老賊暗器打擊,犯了舊疾,這一路趕來,還真的有些扛不住,這就去睡了。“
出了屋子,秦鵬擔憂道,“讓他一個人守著,萬一萬狗跟他說了什么,咋辦?”
“他遲早也要知道的,我們開不了口,不如叫萬鐸講。”
秦鵬嘴唇囁嚅,想說什么,終究化作一聲嘆息。
“蒲蘭彬為人正直,我相信他有自己的判斷,就算知道了,不見得對我們不利,說不定還會成為我們的保護傘。“
……
夜色漸深,房間內的沙漏,緩緩流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本端坐在床邊的蒲蘭彬,漸漸有些扛不住睡意,迷迷糊糊半閉上了眼。
忽然間,他感覺到一股沁人的涼意,爬上了他的手臂,猛的一下睜開了眼。
下一刻,臉色大變。
只見原本嘴里含著參片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萬鐸,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此刻正瞪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用枯瘦如柴的爪子緊緊地抓著他手臂,嘴巴一張一合,似乎要說些什么。
蒲蘭彬的睡意,瞬間散去。
他穩了穩神,鎮定對萬鐸道,“萬侯爺,你心系前朝,雖行事極端,但蒲某人敬你一片忠心。事到如今,你大概也知自己命不久矣,你和燕王舉事,可還有旁人參與?這些人,沒有一個來營救你的,甚至,來要你命的,可能就是他們,你一直這么緊咬著不說,何必呢?”
萬鐸的兩只眼睛,深深陷入眼眶中。
眼底渾濁一切,盛滿了不甘、憤怒,以及刻骨的仇恨。
人有回光返照一說,蒲蘭彬知道他已經到了最后的時刻,壓著嗓子問他,“你告訴我,我必不會讓你死不瞑目。”
萬鐸看了他一眼,身體忽然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兩只抓著他的手如鐵鉗一般,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抓得蒲蘭彬都疼痛不已。
而萬鐸自己,則是不斷地從喉嚨里吐著氣音。
這一刻的他,宛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一般。
蒲蘭彬連忙附耳上前,眼睛里滿是焦急,“你且說,我聽著。”
“秦,秦……慕……修!”
萬鐸幾乎是從牙縫里吐出這三個字。
下一刻,蒲蘭彬感覺到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力道一松,再看向萬鐸,只見他兩條腿抽搐著蹬了兩下。
一雙不甘心的眼睛,還狠狠地圓瞪著,人已是咽了氣。
蒲蘭彬滿臉愕然!
不是因為萬鐸的死,而是因為萬鐸的遺言。
秦……慕……修?
難道秦慕修也參與了叛變謀逆?
難怪……難怪當初在泉州的時候,秦家兩兄弟就有些不對勁。
今日秦慕修跟著太醫們來到這里,兄弟二人有單獨說話……
蒲蘭彬越想,越是覺得心驚。
只是他想不通:秦慕修如今乃是太傅,只消等太子即位,他便能榮升太師,東秦自古以來尊師重道。
一朝太師,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眼看著就能位極人臣,何必冒這么大的險行謀逆之事?
這不符合常理。
難道是太子心懷不軌,等不及了,想造反篡位?
可是太子尚且年幼,作為東秦正統皇嗣、被皇上親封的儲君,這萬里江山遲早都是他的,他又何必這么心急?
蒲蘭彬覺得,若太子當真有這個心思,那也只能是秦慕修攛掇的!
可是,跟秦家諸人,也相識不短時間,對這一家人,多少有些了解,他總覺得,秦慕修不像這種人……
想到這里,他又看了一眼倒在床上已經死透的萬鐸。
還是說,這廝故意拉個墊背的,想給那些真正藏在背后的獠牙制造喘/息的機會?
疑點太多,疑云重重。
蒲蘭彬覺得頭很痛。
微微嘆了一口氣,他緩緩起身,對門外喊道,“來人,去通知太傅和秦校尉,萬鐸死了。”
很快,秦鵬和秦慕修先后來到。
秦鵬似有些不信,還上去確認了一下,見萬狗果然已經氣絕,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來。
“當真死了。”
秦慕修輕輕咳嗽一聲。
秦鵬聽到,趕忙斂起臉上的輕松之色。
蒲蘭彬冷眼瞧著,眉頭死死地皺起,忍不住對秦家這兩兄弟生出防備之心來。
他不愿意把秦慕修想得那么壞。
但他蒲蘭彬更是東秦的臣子,忠于東秦,忠于皇上,若是這二人當真有犯上之心,他必不會顧及往日的情分!
萬鐸是罪臣,且犯的又是謀逆大罪,無需給他體面,秦鵬吩咐人給他裹了一張草席,扔進一口薄棺,派了幾個侍衛,帶著棺材先往京城去了。
他們兄弟倆跟蒲蘭彬緊隨其后。
路上,秦慕修明顯感覺到,蒲蘭彬對他們兄弟二人的態度變了。
冷漠,防備,充滿了警惕。
秦慕修無奈,微微嘆口氣,若是蒲蘭彬將東宮腰牌的事,告訴了晉文帝,那么以晉文帝的城府,定然會追根究底地查,屆時,自己的身份怕是就要暴露了。
但蒲蘭彬畢竟有自己的立場,誰也不能逼迫他隱瞞什么。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聽天由命了。
馬車行了兩日便到京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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