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澤珩覺得，他真的很有必要系統的重新教沈梵音一遍如何說話。
他緊握方向盤，良久不語。
沈梵音看他那副明明很生氣，卻緊抿著唇不開口的模樣，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她握著他的手指輕輕搖晃了一下：“我要是不相信你，前段時間洛柔姐找我合作對付陳黎的時候，我就答應她了。”
“洛柔找你了？”景澤珩皺眉，把剛才的事兒拋到了腦后，“她要干什么？”
沈梵音側身窩在副駕上，看著他會回道：“她跟我說，陳黎已經對盛華在M國的分公司動手了，偏偏你派了二哥和洛凝姐過去，她不放心，擔心會影響到雅城的項目。”
“所以她找我聯手，想要快刀斬亂麻，把陳黎收拾了。”
景澤珩側頭瞥了她一眼：“洛柔的提議還可以，你為什么不答應？”
“還不是因為相信你。”沈梵音挑了挑眉，“我相信你讓二哥過去一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我怕我突然插手這些事，反倒會讓你的安排前功盡棄。”
景澤珩被她這么輕飄飄的幾句話哄得熨帖。
他點頭：“嗯，讓景慕涵去M國的確有我的安排，洛柔的話，你不必信。”
“我當然是更相信你的。”
很多時候，一句相信，比一萬句情話都更能使人開懷。
尤其是沈梵音的相信。
說是最高贊譽也不為過了。
景澤珩幾乎瞬間就忘記了小崽子剛說他長了張老狐貍的臉，微揚著唇角，與她說著閑話。
他們抵達療養院時，剛剛五點鐘。
王叔安排得極其妥帖，療養院內外宛如一個密不透風的鐵桶，哪怕是最資深的狗仔也不能溜進來打擾。
“哎呦，你們總算是來了。”
奶奶顯然等得有些急了，她一瞧見景澤珩和沈梵音就忍不住抱怨：“你倆也真是的，我又不是走不了路，怎么就非得來接我？我和小張自己回去也是一樣的嘛！”
說著話，奶奶從衣兜里掏出兩塊奶糖來，一人手里塞了一顆。
“工作累不累？怎么瞧著你們倆都瘦了？阿涵那孩子好久沒來了，他最近干什么呢？他之前還問了我一道題，說是算程序參數算不通，現在研究得怎么樣了？”
奶奶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沈梵音挽著她的胳膊一一作答，遇到她不知道的，景澤珩便補充。
奶奶得到了答復，本想再問，卻突然卡殼。
她愣了愣，從兜里掏出個小本子來，翻了十幾頁后，戴上老花鏡看了一會兒，這才又問：“音音，你前些天說蘇丫頭處對象了？她這時候搞對象會影響學習吧？”
這個問題，沈梵音沒立即回答。
她從奶奶手里拿過小本，仔細一看，眼眶便熱了。
‘音音愛吃奶糖，要每天給她。’
‘音音的朋友生病了，要督促她早睡早起。’
‘音音說楊淺的奶奶去世了……我得按時吃藥，多陪音音幾年。’
‘音音說蘇沐處對象了，叫宮洛，是個警察……’
‘音音去出差了……’
……
零零碎碎的記錄，都是與日常相關的，與沈梵音相關的。
沈梵音的眼眶發燙，她吸了吸鼻子，輕聲問：“奶奶，您記這些干嘛啊？”
“唉，歲數大了記性不好。”奶奶笑著，臉有些紅，“記下來沒事兒翻翻，就不怕忘記了。”
沈梵音的心疼得厲害。
那一字一句，仿若一把把鋼針，直刺她的心臟。
奶奶的病情得以緩解根本就不是什么醫學奇跡，更不是藥物作用。
她只是把她覺得應該記下來的東西，全部都寫在了紙上。
她用盡全力去記住那些對她來說重要的事，一遍記不得，便每天念一遍。
每天念一遍還記不住的話，她便隨時翻開來看。
沈梵音的手微微顫抖。
她垂下眼睛，沉默片刻后，抬手抱住了奶奶。
她把臉埋進奶奶的懷里，顫抖著聲音輕聲說：“奶奶，您不用擔心，如果您什么都不記得了，我就一點一點告訴您，慢慢講給您聽……”
“講一遍您記不住的話，我就多講幾次……您想聽，我就講給您聽……”
她的淚水沾濕了奶奶的衣服，惹得老人家心疼不已。
奶奶抱著沈梵音，輕拍著她的背哄：“好好好，到時候啊，你就每天給奶奶講故事，就像你小時候，奶奶給你講故事那樣，好不好？”
老人家并不知道她的話會成為未來，她只是想起了沈梵音小時候的樣子。
“好，好……就像以前那樣……”
沈梵音的心口就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哎呦，音音長大了，不哭了。”奶奶拍著她的背，笑著哄道，“讓別人看到，可要笑話你了。”
沈梵音抹去眼淚，收斂好情緒，朝奶奶揚起個笑臉：“才不會呢，誰敢笑我，我就找奶奶打他們。”
“你呀！”
奶奶愛憐的捏了下沈梵音的臉，替她把未干的淚水都擦干凈。
她突然懷疑：“音音，是不是在外邊受欺負了？”
她記得啊，她的小音音不愛哭的。
沈梵音趕緊搖頭：“沒有，就是太長時間沒跟奶奶一起睡了，想您了。”
“你這孩子，總像長不大似的。”
奶奶不疑有他，拉著沈梵音的手往外走。
她說：“沒事啊，奶奶這回不那么拼命做研究了，得好好保重身體，奶奶還得給你帶孩子呢。”
她說：“音音吶，蘇丫頭都找對象了，你什么時候也談戀愛啊？奶奶告訴你，這世上的男人不全是人渣，你擦亮眼睛，終歸是能找到個好人的。”
她說：“瞧你最近瘦的，咱們回家，奶奶給你做好吃的。”
沈梵音看著那只握著自己的大手，視線有些模糊。
她真的很怕。
怕未來的某一天，奶奶連看筆記本都忘記了。
怕奶奶把她也忘記了。
回去的路上，沈梵音盡可能的調整好情緒與奶奶聊天，她與她說慶城，說倔老頭翟先生，說自己選了一批絲綢，看奶奶喜歡什么料子，她給她做衣服。
奶奶邊聽邊笑，心滿意足。
或許對老人家來說，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比不過兒孫的陪伴重要。
只要能看到孩子們喜笑顏開，她便什么煩心事都沒有了。
晚飯是奶奶做的，景澤珩打下手，沈梵音幫倒忙。
最后這頓飯能按時吃上，還要歸功于奶奶中途把沈梵音踹出了廚房。
“唉，你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能進廚房。”
奶奶邊吃飯邊搖頭嘆息：“以后可得找個會做飯的男朋友。”
景澤珩坐直了幾分。
沈梵音絲毫不覺得尷尬，很淡定的說：“或者找個能請得起廚師的。”
景澤珩坐得更直了。
奶奶聽她這話，眼睛都亮了幾分：“嗯？你說真的？”
以前她催沈梵音找男朋友的時候，她總是有一百種理由拒絕，什么以學業為重、以事業為重、世界尚未和平，她無心戀愛……
多離譜的借口老人家都聽過，只是沒聽過她松口。
沈梵音被奶奶炙熱的目光嚇了一跳，抬頭問道：“什么真的？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要找男朋友！”奶奶格外肯定的總結道。
沈梵音的視線不自覺的瞟向景澤珩。
奶奶盯著沈梵音，見她眼神飄忽，立即說道：“你別看澤珩，現在說你的事呢！”
沈梵音：“我和他……”
“你和他什么？澤珩是男人，耽誤幾年也不怕啥，你先說說你自己！”
沈梵音：“……”
最近她總是會在想說實話的時候被打斷。
這就很尷尬了。
景澤珩看了眼郁悶的沈梵音，適時打岔：“奶奶，您對梵音的男朋友有什么要求？”
“唉……”
奶奶嘆了口氣，看了眼一桌子和沈梵音毫不相關的菜，說：“會做飯、是男的。”
景澤珩的嘴角不自覺的揚了起來。
沈梵音聽得瞠目結舌。
她……
她是不是應該慶幸，至少跟景澤珩相比，長輩對她的擇偶要求還是略高了一點兒的？
景澤珩眼底含笑，又問：“只這兩條嗎？”
奶奶沒瞧見他眼底的意味深長，看著沈梵音說：“其實啊，我不在乎那人是干什么的、能賺多少錢，他只要對我的音音好、忠貞不二，就足夠了。”
奶奶說得認真，眉頭不自覺的皺了起來。
“奶奶。”
沈梵音打斷了她的話，“您放心吧，我找男朋友一定找一個眼里只有我的。”
說著話，沈梵音給奶奶夾了塊排骨：“快吃飯吧，今天累了一天了。”
奶奶聽到沈梵音的保證，頓時更開心了。
不錯不錯，她家小孫女總算是要找男朋友了。
老人家心滿意足的吃著飯，比平時還多吃了小半碗。
飯后，沈梵音和景澤珩收拾碗筷，奶奶則去了書房，收拾她去學校要帶的書本和論文。
廚房里，景澤珩握住沈梵音的手：“要不要告訴奶奶？”
“我沒想好怎么說。”沈梵音輕聲說，倒是沒把手抽回去，“我怕嚇著她老人家，要不等下次去醫院體檢的時候再說？”
景澤珩啞然失笑：“我覺得奶奶應該可以接受。”
“那可未必。”沈梵音撇了撇嘴，“我奶奶之前可說過的，不能找年紀大的、不能太有錢的，還不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嘴巴便被景澤珩堵住了。
沈梵音被嚇了一跳，正想推開他，就聽到了奶奶的聲音：
“音音！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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