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回檔少年時 > 第二章 夜奔江川城
    這碗生日飯,張云起吃得又香又心酸。

    他悶著頭把一海碗面條干光,讓勞累了一整天的妹妹春蘭先回家休息,雖然他自己同樣的又困又乏,但今晚煙葉必須入炕,只能強打起精神繼續趕工。

    搞到深夜九點多,張云起聽到車子的轟鳴聲,他籍著月光望過去,看到了一個身材高壯的平頭青年開著一輛拖拉機過來,是大哥張云峰。

    “哥,吃飯了沒?”

    “在朱達家吃過了。”張云峰從拖拉機跳下來說:“朱達他媽腎病復發了,在市里住院,沒時間過來,我借了他的拖拉機,明兒咱自己去縣里賣煙。”

    朱達是大哥的小學同學,兩人鐵交情,有時跑夜車大哥會給他作伴,順帶把車也學了。張云起知道大哥想買輛拖拉機跑貨,但這年月的拖拉機要七八千一輛,對于老張家來說就是天文數字,所以也只能是想想了。

    兩兄弟沒太多廢話,一起把鮮煙葉編好,掛桿裝坑,燒煤烤煙。搞完之后,張云峰點了根旱煙棒說:“我打聽了下,今年咱縣的烤煙超標,價格不行。”

    這話張云起已經聽膩了,村里好些煙民在抱怨呢,今年封陽縣煙草收購嚴重的供大于求,價格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不過,這也是個發財的機會,因為他知道今年江川市烤煙收購價高。

    重生以來,他就一直在琢磨這事兒,如果能說服大哥當煙販子去江川市販煙,準能掙錢!但問題是,跨境賣煙在老百姓眼里還是倒買倒賣,沒人敢這么干。

    張云起漫不經心地說:“成叔在村口嘮嗑的時候,我聽他說今年江川市的烤煙價不錯。”

    “江川是江川,又不是咱封陽縣。誒…忙活了大半年,欠的煤炭錢還不還的上還是個問題。”張云峰吸溜著旱煙棒,神情有說不出的愁苦。

    煙草種植本身就是要命的苦重活,成本又高,化肥農藥到煤炭,樣樣需要人民幣,老張家的那幾畝水田,遇到光景好的年頭,還能掙幾個子兒,但今年云溪村大旱,比往年少說欠收百斤煙草,上頭條條框框的煙草政策再壓下來,那真是全家人累死累活干了大半年,也只能勉強糊口。

    張云起往灶里填了幾塊煤,試探道:“大哥,既然江川市的烤煙收購價不錯,要不咱試試去江川市煙草站賣?”

    張云峰驚訝得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生氣地對弟弟說:“你胡想啥哩!跨境販賣烤煙是違法的,抓住得判刑,都十六了,咋還不曉事!”

    “我就順口一說,不當真的。”

    張云起把話圓回來,心里卻不大在意。

    大哥還是老思維老想法,以前烤煙只能賣給當地供銷社,去其他地方賣煙就是投機倒把,政府打擊力度極大,但現在煙草公司和供銷社已經分家,他知道新《煙草專賣法》就是在今年正式實施的,跨境販賣烤煙不再是犯罪,頂多也就是罰點款了事,但絕大情況當地政府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能促進當地市場經濟發展,這導致了未來兩年煙草販子瘋狂涌現。

    這么一個發財的機會,他實在是不想錯過,但從大哥生硬的口氣里,他知道自己多說無用,老實穩重的大哥是不會冒險去江川市煙草站賣烤煙的。

    倆兄弟把扎捆的烤煙搬上拖拉機,搞到凌晨1點才回到家。

    張云起沒心思感嘆三間土屋的殘破,肉體的熬苦,使他的精神時常處于麻痹狀態。每次深夜回到家里,唯一的向往就是倒在床上睡覺,連胡思亂想的功夫都沒有,但今天顯然不同,他換了干凈衣服后,和大哥支應了一句,說今天他去烤煙房守夜。

    明天去封陽縣城賣的烤煙已經裝車,烤煙房里也有新煙正在烘烤。這是大幾百的家當,得有人守著,農村人厚實,偷雞摸狗之流也不少。

    天早已黑嚴,遠處村子里亮著模糊的燈光。在云溪村的深處,不知誰家婆姨正拖長聲音呼叫孩子回家睡覺。

    張云起蹲在烤煙房旁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棒,一點睡意都沒有,盡管渾身無處不酸痛,無處不疲乏,但掙錢的熱切像濺在荒野里的火粒子,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燒著。

    他不想再等了。

    俗話說得好,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他要闖一闖,單憑耕農掙那點錢,老張家將永遠貧困無翻身之日!

    沒手表,也不知曉時間,他靠著旱煙棒干熬到天色烏青,跑到不遠的月牙河邊洗了把臉,回到烤煙房從門背將拖拉機搖把翻了出來,發動拖拉機,“突、突、突”的轟鳴聲立時打破了深夜的寂靜。

    籍著夜色,張云起直奔江川市!

    云溪村隸屬封陽縣,距離江川市有七十里之遙。他沒有駕駛證,跨境販賣烤煙有一定的風險,不過他不擔心被抓,只是自己偷偷跑出來賣煙,大哥知道后肯定急眼,但是這種苦哈哈的日子他是真的不想再過了,他一分鐘都不愿意等下去了,家里亂糟糟的光景,多看一眼都覺著糟心。

    人死卵朝天,拼了!

    在人少的土路上,他把拖拉機開得飛快,進了封陽縣就繞郊區遠路走,在破曉前,順利地趕到了江川市煙草站。

    時間還早,煙草站沒啥人,他停好拖拉機后,跑到廁所前邊的水槽洗臉,洗完后對著池水照了照,十六歲的他由于營養不良臉色黃瘦,兩頰有點塌陷,顯得鼻子象希臘人一樣又高又直,老氣沉沉的,完全沒有煥發出他這種年齡所特有的青春光彩,但這也有好處,黑蠟的臉讓他有種超出同齡人的成熟。

    張云起從兜里搜出毛毛角角的小票子,跑到煙草站外邊的小攤上買了包軟白沙,然后回轉煙草收購處等著,沒一會兒,收購處的卷閘門拉開了,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子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張云起立馬迎上去,一邊掏煙一邊問:“大叔,煙草站啥時候收煙?”

    “九點,還有十來分鐘。”大胡子瞟了他一眼:“聽你口音像封陽人啊?”

    “叔,您好眼力!封陽云溪人。”張云起笑著掏了根軟白沙遞給大胡子。畢竟有求于人,他裝起孫子還挺地道。

    大胡子似笑非笑:“封陽人怎么不在封陽縣賣煙?跑這兒來不是舍近求遠嗎?”

    張云起笑道:“那不是,我聽到今年江川市雨水足,煙葉收成不好,對市里的煙草收購計劃影響很大。我琢磨著自己在哪兒賣都是賣,但跑這里賣煙,能讓煙草站多收一些,意義更大,也算是為江川市的財政收入和四化建設做點貢獻嘛。”

    大胡子樂了,他就沒見過把倒賣煙草說的這么義正言辭的:“小家伙,嘴巴子挺利索的呀。成,跟我進來吧。”

    今年江川市煙草額度收購不達標,煙草站的工作人員日子不會好過,像張云起這種擔著風險跑這兒賣煙的,還真就是給江川市煙草站完成收購額度做貢獻,大胡子沒理由干損人不利己的事,基本上外地來江川市賣煙的都是熱烈歡迎。

    張云起把一捆捆的烤煙搬下拖拉機,解開繩子,大胡子依次評級。

    煙草按照品級定價,分為上部一級和上部二級、中部一級和中部二級以及末級。中部指的是中間枝干結出來的煙葉,價最高,中部一級是4塊,二級3塊;上部指的是頂部煙葉,這部分的煙葉因為尼古丁和焦油含量重,價格次之,上部一級3塊,二級2塊。

    當然,一級和二級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尤其是在90年代初期,全靠技術員眼力判定,而技術員判定的標準不僅僅是看烤煙質量,還有收購情況,有些地區達不到國家規定的收購額度,技術員就會提升烤煙品級,變相抬高收購價格;有些地區烤煙過剩,就會降低品級,導致價格偏低。

    江川市顯然屬于前者。

    在封陽縣中部二級3塊的烤煙,江川市會打出中部一級4塊的價格。這就有了利潤空間,但大胡子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很認真的挑練,最后張云起運過來的300斤中部烤煙里,有213斤定了中部一級,87斤是中部二級。

    評級過地秤后,張云起心里有了底,這把有賺頭!

    他把剩下的大半包煙全塞給大胡子:“麻煩叔了,趕明兒我過來賣煙您多多照應。”

    大胡子笑道:“麻煩倒是不麻煩,只希望小伙子你要不忘初心,繼續給江川市的財政收入和四化建設做貢獻。”

    張云起連忙應下來,又給大胡子拍了一通馬屁,才拿著收據單去了財務室,結完錢,便踏上返程的路,他心里沒底,瞞著大哥跑到江川市賣煙,家里指不定亂成什么樣。

    果不其然,當他開車來到家門口的時候,張云峰聽見了聲音,怒氣沖沖地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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