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色將黑，下了整日的小雨終于停了。
可史湘云醉臥海棠圃這場戲顯然拍不成，只能等明天。
顧北和陳小旭在外面轉悠了一天，到了這會兒也該回去了。
剛回到駐地，就碰上劇組的工作人員帶著設備往外走。
這是要趕夜場？
“小旭！”
倆人正要進去，迎面走過來一個人，二十多歲的年紀，唇紅齒白，模樣帥氣，只是神色帶著些許陰郁。
瞧見這人，陳小旭的臉色明顯不耐煩，秀眉微蹙：“跟你說好幾遍了，叫我陳小旭，咱們倆沒那么熟。”
對方聞言，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目光轉向了站在陳小旭身側的顧北，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點兒什么，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廣儒，還愣著干什么，趕緊走！”
演賈蓉的楊俊走了過來，看到顧北的時候，略顯尷尬的笑了一下，隨后便拽著那個“廣儒”的胳膊走了。
“那人是馬廣儒？”
顧北這會兒也記起了對方是誰。
馬廣儒。
曾經的賈寶玉候選人，如今的情癡賈瑞。
顧北前世曾看過一篇關于馬廣儒的報道，短短三十多年的人生，前面三分之二順風順水，后面三分之一命途多舛。
像極了都市穿越文里面的苦情男配。
他曾固執的認為自己就是為了賈寶玉這個角色而生的，但也正是因為這個角色，讓他的一生活成了悲劇。
說心里話，顧北還挺同情馬廣儒的，如果沒有《紅樓夢》這部戲的話，他的人生或許會完全不同。
“怎么了？”
陳小旭見顧北扭頭看著馬廣儒離開的方向怔怔出神，好奇的問了一句。
“沒什么，你和他……關系不好？”
顧北知道是怎么回事兒，馬廣儒因為錯過了賈寶玉這個角色，整個人都有點兒瘋魔了。
他自比賈寶玉，愛的自然只能是林黛玉。
所以……
“別提他，煩都煩死了！”
顧北看著陳小旭，這才知道，之前吃飯的時候，他問陳小旭和劇組同事的關系，陳小旭為什么會是那個反應。
“算了，不提他了，他也……挺可憐的！”
剛剛還冷著臉，轉眼陳小旭又同情上了。
誰讓她是個嘴硬心軟的姑娘呢。
“他怎么了？”
陳小旭猶豫了一下，道：“前段時間，他父親去世了。”
這就難怪了，馬廣儒剛剛給顧北的感覺就是渾身散發著一種難言的陰郁。
最期待的角色丟了，喜歡的姑娘訂婚了，父親因病去世了。
連番遭遇打擊，人沒直接抑郁就不錯了。
“不說了，你今天晚上住哪？”
如家！
如果是在前世的話，這絕對是最佳選擇，只可惜，現在是80年代，顧北真要是敢帶著陳小旭一起去外面住的話……
流氓罪了解一下。
“還能住哪？住這兒唄！”
顧北在去找陳小旭之前，就已經打聽好了《紅樓夢》劇組的駐地，隨后在這家招待所開了一個房間。
“這兒？”
陳小旭一愣，隨后便笑了。
“你……這次能待幾天？”
剛才忘了問，這會兒才想起來。
“你希望我待幾天？”
“少貧，跟你說真格的呢！”
顧北笑道：“一個星期吧，臺里那邊還有點兒事，不能待得太長。”
到了年底，央視最重要的工作自然就是春節晚會。
洪敏生最終還是選了黃一賀，來做今年春節晚會的總導演。
黃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找顧北幫忙。
之前顧北跟組在外面拍戲，偶爾電話聯系，現在《西游記》劇組即將返京，黃一賀自然不會放過他。
聽顧北說只能待一個星期，陳小旭還有點兒失望，但很快便釋然了，兩人都忙，顧北能擠出一周的時間過來陪著她，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正說著，王福林也帶人下樓了，看到顧北和陳小旭，眼角又是一陣抽搐。
這倆人難道就不能低調點兒嗎？
最近陳小旭本來就一直心不在焉的，顧北來了，哪還能穩當得住。
《紅樓夢》的拍攝進度已經很慢了，別再制造障礙了。
ok不ok？
心里雖然恨不能一腳把顧北踹走，臉上還得裝成沒事人一樣。
“小顧，回來啦！”
“王導。”
顧北連忙打招呼。
“不好意思，打擾到您了。”
王福林笑著擺擺手：“沒事，沒事，你們那邊情況怎么樣？”
“挺順利的！”
顧北和王福林在招待所門口聊了一會兒。
人家不著急去片場，顧北也只能陪著。
“王導，您今天這是……準備趕夜場啊？”
“白天沒拍成，晚上追幾場戲。”
說完，王福林嘗試著問了一句。
“有沒有興趣過去看看？”
呃……
我很累了，現在想睡覺。
可王福林都提出來了，顧北難道還能拒絕？
“好啊！正好跟您學習學習。”
招待所的門都沒進去，顧北便跟著王福林一起去了片場。
夜場戲跟陳小旭沒關系，便獨自上樓了。
到了地方，聽王福林介紹完，顧北才知道，今天的夜場戲，是專門為馬廣儒準備的。
“這孩子最近遇到的事情多，情緒不穩定，我就想著抓緊把他的戲給拍完了，好讓他回家休息！”
王福林沒細說，顧北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兒。
連番遭遇打擊，馬廣儒的情緒瀕臨崩潰，就在不久前，居然試圖自殺，幸好被王福林給撞見攔了下來。
出了這種事，王福林自然不敢再留馬廣儒了。
只想著盡快把賈瑞的戲拍完。
這倒不是推卸責任。
王福林明白，讓馬廣儒繼續留在劇組，只會讓他不斷被刺激。
聽王福林這么說，顧北也沒再說什么，拿起一旁的劇本，翻看起來。
今天這場戲拍的是，賈瑞見了王熙鳳，起了淫心，鳳姐戲弄他，讓他在穿堂里等。
結果，賈瑞去了，鳳姐卻沒來，還讓人將兩邊小門一鎖，大冬天活活凍了賈瑞一夜。
可這貨賊心不死，沒幾天又去撩撥，鳳姐便叫他在一間空屋子里等，扭頭卻讓賈蓉和賈薔將他戲耍了一番。
顧北看過原著，里面賈蓉有一句打馬賽克的臺詞。
當年看到這種粗鄙之語，簡直熱血沸騰！
不過這句話在劇本里被刪掉了，后來李紹紅拍的新版倒是保留了下來。
居然還過了審。
因為是夜里發生的故事，片場沒燈沒亮，烏漆嘛黑的。
馬廣儒臉上的青春痘還沒好，撲了一層又一層粉，仍然很明顯。
呆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施展，好像完全沒進入狀態。
王福林對此卻并不擔心，他深知此人十分敬業，雖然不喜歡賈瑞這個角色，但既然答應演了，就肯定會百分百付出。
說起來，馬廣儒的天賦確實極高，之前的幾場戲非常流暢，一遍下來令人驚嘆，把賈瑞的那份急色和自命風流，演繹的相當到位。
后來《紅樓夢》殺青，他還成了央視簽下的唯一一個特約演員。
過了會兒，工作人員準備妥當，正式開拍，一個工作人員站在一旁，手里抱著個盆，拿勺子不斷的攪。
但凡經過的，都忍不住看一眼，凡看一眼的，都忍不住想吐。
那屎黃屎黃的，稠中帶稀，稀中帶粘，真像是剛從廁所里撈出來似的，實際上就是一盆香蕉糊，里面兌了點兒黃顏色。
“準備！”
“開始！”
賈瑞被兩位侄子當場捉到，苦苦哀求，最后還給訛了五十兩銀子，想走又不讓走。
只見二人架著馬廣儒出來，到了臺階底下，背靠一面墻。
“你在這兒蹲著，別出一聲，我們先去哨探哨探，再來領你。”
說完，倆缺德鬼閃了。
馬廣儒搓著手，貼著墻根兒來回走動，又是焦急，又是擔驚受怕，表演確實十分到位。
又過了一會兒，墻上探出一人，端著個馬桶。
嘩啦！
賈瑞正縮手縮腳的等著，忽聽頭頂上一聲響，一馬桶屎尿從天兒降，澆了他一身一頭。
那場面，即便明知道那“屎尿”都是假的，也差點兒把顧北給看吐了。
馬廣儒連忙掩住口鼻，抱著頭，偏偏還不敢聲張，帶著滿頭滿臉的屎尿狼狽而逃。
好家伙！
現場好些人都yue了一聲，感官上太刺激了。
萬幸陳小旭沒來，看到這一幕，估計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人呢？人呢？趕緊的，把衣服換下來，別凍感冒了！”
大冬天的淋這么一身，甭管是誰都接受不了。
王福林大聲招呼著，好幾個早就準備好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將馬廣儒圍住，又是脫衣裳，又是卸頭套，隨后拿著個軍大衣往他身上一裹。
馬廣儒站在中間，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看著就像是沒了魂兒一樣。
顧北知道，這個人已經徹底癡了。
他不是沒崩潰，而是，已經崩潰到不需要歇斯底里了。
心心念念想要的是賈寶玉，大觀園里的貴公子，可偏偏盼而不得，演了個猥褻齷齪的賈瑞，最后還被王熙鳳設局折磨死，兩相比較，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
人已經徹底絕望了。
“王導。”
顧北看著王福林剛要說話，卻見王福林也是滿臉的惋惜。
唉……
確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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