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橫刀十六國 > 第四十章 人心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撕開昏沉沉的天際,黑夜迅速褪去。

  季家堡上的人畏畏縮縮看著城下列陣的甲士。

  “季雍投靠羯奴,爾等難道要助紂為虐嗎?”百余甲士抵近城墻一射之地,大聲呼喊著。

  城上守軍畏畏縮縮,眼神躲閃。

  這句話不只是說給城上聽的,也說給城下的俘虜們聽。

  李躍在甲士的簇擁下,巡視俘虜,他們既然不肯屈膝,說明還有幾分血性,李躍不相信他們甘愿投降羯人。

  石勒即位時,輕徭薄賦,大興儒教,投奔他可以理解。

  但石虎是什么人?

  上位十六年來,不知犯下多少殺孽。

  大河南北哪一家漢民沒有血債?

  李躍高聲到:“你們都是血性漢子,難道甘愿以后屈膝在羯奴胯下?”

  一半的人眼中閃爍著怒火,一半的人低著頭。

  話不需要說太多,有心之人心中自然有數,無心之人說再多也沒用。

  “城破之后,一切照舊,只誅首惡,不傷你們家眷,有功之人,重重有賞,決不食言!”

  聽聞此話,那些低著頭的人也緩緩抬頭,眼中露出貪婪的光。

  民族大義,加重賞,李躍能給的就這么多了,“徐成!”

  “屬下在!”徐成興奮的帶著一百多名甲士過來。

  這些人都是經歷過南山血戰的勇士,也是黑云山最生猛的一批人。

  孟開不辭而別,崔瑾去了軒轅山,李躍身邊乏人可用,就剩一個乞活將魏山,所以需要培養親信。

  “攻城!”李躍大手一揮。

  徐成和百余甲士混入俘虜之中,扛著簡易長梯向塢堡挺進。

  魏山率五百矛手在后督戰,長矛幾乎頂著俘虜們的背心。

  慈不掌兵。

  在犧牲俘虜和犧牲部下之間,李躍果斷選擇前者。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徐成脅迫俘虜們呼喊,城上,有他們的兄弟故友。

  塢堡上一陣混亂,城下,是他們的左鄉右鄰。

  季家堡形成的根本是宗族。

  父子叔伯皆在軍中,因此戰力極強。

  這也是自秦漢以來的傳統。

  尉繚子中就提倡軍中多招收父子兄弟,一旦遇上惡戰,父不會舍子,兄不會棄弟,互相之間有了羈絆,就會奮勇向前。

  尉繚子的特殊之處在于,沒有其他兵書那么過度的顯揚仁義禮智信。

  主張無天于上,無地于下,無主于后,無敵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風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驚。

  這也跟當時的時代背景有關。

  孫子兵法是給天才看的,更多的是在講戰略。

  現在的李躍還沒到這一層。

  塢堡上猶豫起來。

  對付敵人,他們一定舍生忘死,但面對自己的親人,他們如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他們猶豫,徐成沒有猶豫,豎起長梯,驅趕俘虜攀爬。

  “將軍有令,只誅投降羯奴之人,余者不犯!”

  甲士們在人群中呼喊著,讓城上的守軍更加猶豫。

  “放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破之后,這群賊寇定會講我們屠盡!他們是賊,言而無信的賊!”季雍在城墻上歇斯底里的呼喊著。

  從他嘴中說出的“賊”字異常刺耳。

  “投靠羯人,你們還能活下去,但賊子們攻破塢堡,你們的父母妻兒必不得活!”季雍一聲一聲的吼著,嗓子都沙啞起來。

  “蠢貨!”李躍大喜。

  季雍這么說,等于坐實了投靠羯人。

  這人平時也挺精明的,但今日連遭挫折,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投降羯人,季雍有可能飛黃騰達,但季家堡的人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道理很簡單,以前只需要伺候好季雍一家就行了,以后還要伺候羯人……

  石勒的輕徭薄賦,早就被石虎全盤推翻了。

  建武六年(340年),石虎欲伐燕國,下令司、冀、青、徐、幽、并、雍七州五丁抽三、四丁取二,為慕容霸所拒,不了了之……

  建武八年(342年)十二月,石虎準備從海路進攻燕國,帶甲之士五十余萬,船夫十七萬人,溺水而死、被虎狼所噬者占三分之一,公侯、牧宰、豪強競相謀取私利,漢民死傷殆盡……

  建武九年,青州出現“祥瑞”,群臣一百零七人上《皇德頌》歌功頌德,石虎大喜,下令被征調的士卒每五人出車一輛,牛二頭,米十五斛,絹十匹,不備者斬首。

  百姓典賣兒女,仍舊無法供給軍需,掛樹自盡者遠近相望……

  這還不算石虎大興土木時,害死的百姓。

  石虎的兒子們也有樣學樣,石宣、石鑒、石苞、石韜等等,通過各種手段,壓迫、殘害漢民,致使雍、并、幽、冀等漢家核心之地漢人數量銳減。

  而從石勒時代起,投降羯趙的人都沒什么好下場。

  晉將梁巨投降,石勒不允,活埋士卒萬人。

  泰山徐龕投降后,被石勒裝進皮囊中,從城上扔下摔死,然后讓羯人分食其心……

  至于石虎,比石勒有過之而無不及。

  季雍話一出口,城上的守軍紛紛望著他。

  猛然醒悟,但為時已晚,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城墻上已經有人放下兵器,轉頭回到城中。

  季雍惱羞成怒,一槊刺死身邊的一個逃軍,“敢不盡心御敵者,死!”

  而這也是他犯下的第二個錯誤。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此時此刻,誰還會怕一個“死”字?

  真若怕死,早就逃去江東了。

  越來越多的守軍扔下兵器,城上一片混亂。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一矮小的身影快速爬上長梯,迅敏如猴,一躍而起,縱身跳上塢堡,亂刀劈翻一人。

  身材矮小有矮小的好處,極其靈活,在亂刀中東躲西竄,十幾名守軍居然一時奈何不了他。

  四五名甲士也快速爬上。

  互相配合,牢牢占據城上一塊空地,壓制住周圍十幾名守軍的反撲。

  更多的甲士攀上城墻。

  “徐成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魏山也領著甲士攀爬。

  若是尋常時候,一座塢堡絕不會這么輕易被攻上去。

  一來,季雍在城外戰敗一次,守軍士氣低靡。

  二來,季雍投靠羯人,不得人心,士氣渙散。

  羯人帶著羌氐鮮卑壓迫漢民,早已仇深似海。

  上下同欲者勝,上下不同欲,則只會一地雞毛。

  季雍還帶著親信在城墻上抵抗,但塢堡的閘門卻在此時被人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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