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黑日高懸 > 第八十四章 雪夜莊園
  “如果我現在回答‘介意’,會發生什么事嗎?”

  修格在心中腹誹了一句,當然明面上自然是點頭應允。

  在得到護衛以及老澤克的允許后,修格帶上了那把轉輪步槍,緊接著便在護衛們的簇擁之下,隨著澤克·恩斯特一并走出了酒店的大廳。

  之前意外發生時灑落在地面上的玻璃碎屑此時仍未徹底清掃干凈,因此在輪椅壓過地面時,那些玻璃渣便與雪粒一起在輪椅的輪胎之下發出了輕微的碎響。

  外面很冷,雪花正不斷地在地面上努力地堆積著,只不過現在尚未形成規模。

  恩斯特莊園內仍舊非常的安靜,修格之前發出的三聲槍響似乎并沒有對莊園本身造成任何的影響,那些負責在樹林邊緣巡邏的守衛們保持著沉默,他們僅在老澤克的隊伍路過時簡單地行了個禮,隨后便如機械般繼續自己的工作。

  澤克·恩斯特確實非常的蒼老了,他整個人都縮在輪椅當中身上不僅穿著厚厚的大衣,更是披著用于御寒的毛毯,除此之外,修格還注意到,他所坐的輪椅非常厚重,其背后不僅有著一套精密的機械裝飾,扶手之上更是嵌著一連串的魔法結晶。

  顯然這也是一個結合了蒸汽與魔法兩種不同技術打造出來的特殊器械。

  作為一名老人,澤克·恩斯特在這種寒冷的冬夜里顯得沉默且虛弱,他將手掌搭在了輪椅的扶手上,享受著這架機器帶給自己的溫熱暖意。

  恩斯特莊園確實很大。

  比修格在這具身體的記憶當中看見的更大。

  在走了好長一段路后,他才終于看見了這個古老家族的象征——那是一幢占地面積極大,建筑風格與現有沃特爾房屋有所差異的龐大宅邸,它并沒有那么鋒利的尖頂,整體結構更加厚重與穩固,色彩也并非沃特爾王國當中常見的灰黑色調,而是更偏向于純白。

  在許多豎立于宅邸旁的魔法燈具的照耀之下那些構成巨大宅邸的白色石磚顯得非常扎眼,在過去漫長的歲月當中,盡管整個恩斯特莊園都進行過多次的維護與翻新,但這些歷經風霜的石磚也仍舊難免透露出了老舊與滄桑之感。

  但它們仍舊壯闊且充滿威嚴。

  它屹立于那片廣闊的草場與花園當中,一如沃特爾王國屹立于羅維高原。

  恩斯特的家族的歷史起源要比沃特爾王國都要古老。

  有人說這一家族從平原之上遷徙而來,也有人說,他們曾是西方臨海的居民,但這些都只是民間的傳聞與說法而已。

  在恩斯特家族自己的記錄里,他們本就扎根于此,將古老的傳統、習俗與文化灌注于季節的更替,令高貴的身份與血統流淌于這片土地。

  或許有人會感到疑惑,為何如此強大且擁有悠久歷史的家族總是會自愿附庸于那些更替于羅維高原上的王國,而非自己成為真正的統治者,對此恩斯特家族從未正面回答過,但在不同的場合當中,恩斯特家族的掌權者以及對外的發言人,也曾不止一次表露過自己以及家族的觀點——恩斯特家族無意獲取那至高無上的世俗權力,他們更在意家族的延續與繁榮。

  對于這一觀點,修格是認同的。

  因為他知道,哪怕是在兩百年后他熟悉的那些故事當中,恩斯特家族成員的蹤影仍舊廣泛地存在于梵恩這個世界當中。

  但那終究是遙遠的后話,在有了之前的經歷之后,修格當下已經不再敢隨意將自己所知悉的那些事態發展當成絕對的參考了。

  畢竟命運這一概念本身便被矛盾充斥著。

  相信與否,順應與否,改變與否……這一切似乎都在隨時隨地發生著變幻。

  修格的目光越過了自己前方那個蒼老的身影,又自恩斯特家族的宅邸移向了不斷飄下雪花的夜空,在那片沒有邊際的黑暗里,似是有手掌在操縱、擺弄著這個世界當中的一切。

  但修格仍舊不愿意相信所謂的神祇與命運。

  作為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個體,他不想服從于任何一種既定的安排,從這一點上說,他反而能夠認可忒修斯這個家伙在那次見面時所說的話。

  “與其遵從劇本,倒不如來點即興表演……我和兩百年后那個被融進雕像當中的倒霉蛋可不是同一個人。”

  在心中想法得到貫徹的同時,修格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呼吸在寒冷的空氣當中化作了一道狹長的白霧,并隨即在風中消逝無蹤。

  “波爾登很冷吧?”

  蒼老的聲音突然從前方傳來:“今年的冬天來得要比往常迅猛一點,過去哪會這么頻繁的下雪。”

  老澤克似乎并不期望修格對于自己的話做出什么回應,而是自顧自地說道:“用不了多久,寒冷的風就要吹到平原上去了,到時候那里的河流與湖泊都將結冰,士兵們的日子也要不好過了。”

  修格猶豫了一下,隨后開口回應道:“我在第五獵兵團中參觀時,看見了許多新式的設備,或許在蒸汽技術的幫助下,我們的士兵會比過去舒服不少。”

  “呵呵,我說的可不只是我們的士兵。”

  老澤克搖了搖頭:“即便那些裝備再怎樣優秀和創新,它們也難以在短時間內裝配到每一個軍團、每一支隊伍當中……沃特爾的盟友們或許還能稍微適應這種寒冷的氣候,但對于平原上的士兵們來說,在冬天里執勤和戰斗,一定會非常艱難和痛苦的。”

  他的語氣很真誠,甚至還帶著些許唏噓,這讓修格感到詫異。

  一位在沃特爾王國當中以鐵血與手腕著稱的元帥,竟然會對敵人的士兵們產生悲憫之意?

  “戰爭啊,孩子,你對戰爭熟悉嗎?有了解嗎?”

  修格在此刻選擇了沉默。

  在過去的生命里,他固然看過很多與戰爭有關的文本與影像,甚至于那片養育他的土地也曾在滔天戰火當中掙扎重生,但說到底,他仍舊只是一個生于和平年代與和平國度的普通人。

  因此,他對戰爭的理解始終是殘缺且片面的。

  哪怕他借由暗淵子嗣得到了那些士兵們的記憶,他也仍舊無法理解真正的戰爭。

  畢竟廣泛意義上的和平確實已經維持了太久,哪怕是專業的士兵們,都鮮有機會踏上戰場。

  “嗯……我在年輕時曾經一度沉迷于社交舞會,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人類的活動就像一場又一場的舞會,而戰爭,便是其中規模最大也最熱烈的那種。”

  老人用有些奇妙的語氣陳述著自己的觀點:“舞會舉辦的原因總是有很多種,或者說,我們總能找到大大小小不同的理由來進行這一活動,而一旦它開始,便會有這樣那樣的人、組織或是國家參與進來……而舞會的內容往往不會僅限于跳舞,大家總會借著這個機會互相攀談,交換情報,甚至做一些生意。”

  說到這里,澤克·恩斯特慢慢地嘆了口氣:“孩子,你過去應該沒怎么去過這些社交場合吧?放心吧,以后總會有機會的,作為年輕人,可別太沉悶了。”

  傭人推著輪椅不斷向前,終于,老澤克的話語當中,修格等人終于來到了那幢宅邸面前。

  宅邸當中的燈光很明亮。

  “至少從外觀上看起來,它并沒有進行所謂的翻修……又或者,是還未開始?”

  修格仔細地觀察著四周,生怕漏掉有關恩斯特宅邸的細節信息。

  在這里,他并不敢隨意地施展魔法或是調動魔力,因為從踏入宅邸大門的那一刻開始,修格就已經感受到了大量復雜且互不干擾的儀式正在此處運作。

  他可以肯定這絕對不符合所謂的宅邸翻修的計劃。

  哪怕他在魔法方面才剛入門,也知道在進行建筑檢查、翻新時,無論是銘刻于建筑墻體內的防護儀式還是深埋于建筑之下的那些特殊密儀都必須提前停止,否則將很有可能造成不可逆轉的意外,這一內容在那基本基礎的“課本”當中均有提及。

  恩斯特家族當中的老年人很多,其中像是澤克·恩斯特這樣需要依靠輪椅來行動的更是不少,因此宅邸當中不僅配備了升降梯,樓梯之上也同樣準備了能夠供輪椅前進攀爬的緩坡。

  用于紀念恩斯特家族輝煌過去的各種作品被懸掛、擺放于宅邸的長廊與客廳之中,那些繪制于不同年代的人像,記錄著不同事件的巨幅畫卷仿佛要將這個古老家族過去的每一段經歷,每一個重要人物都深深地刻入走過這里的每一個人的心中。

  護衛們散去了,兩名攜帶武器的女傭走了過來,她們其中一人接手了輪椅,另一人則在躬身行禮后,從修格的身上接過了轉輪步槍。

  在她們的身上,修格嗅到了一絲與法委會持劍隱士們相似的氣息。

  那種經過大量魔藥以及魔法儀式改造之后所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

  他隨著老澤克上了二樓,在踏過一連串銘刻了魔法儀式的階梯與石磚之后,便走入了一個明亮的大廳當中。

  修格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因為這里實際上是一個展廳。

  一個陳列、擺放著許許多多不同武器的展廳。

  從簡易的棍棒,到刀劍,到最早的結晶銃,再到近期出現的那些新式槍械……在其中,修格還看見了許多只應該存在于法委會體系當中的法師用品,譬如老式的魔法卷軸、梅林勒和改革之后開始推廣的初版魔法書、利用扼魔銀打造的,專門用于針對野法師的劍盾與弓弩……

  至于一些制式的煉金用品更是不必去提了。

  修格簡單的掃了一眼,光是用于尋找魔法痕跡的魔路鐘擺在這里都裝了整整兩個陳列柜。

  而真正讓人挪不開眼睛的,則是放置在大廳正中間,用巨大玻璃柜以及扼魔銀護欄圍繞起來的那些重型武器。

  幾百年前就已經在廣泛使用的老式結晶炮、極富開創性地加入了多種不同魔法儀式的拋投式金屬魔法炮、在百年前開始出現并代表了新式結晶炮演變的‘圣斯蒂爾大炮’原型、為了應對密集步兵陣列而專門制造出來的,擁有多排細小炮管,以致命的結晶碎屑作為散射子彈的魔法排炮……

  從這些千奇百怪,功用各不相同的武器當中不難看出,人們對于如何毀滅自己同類以及其他生靈這種事情,也仍舊抱著極大的熱情。

  在最前面,修格則看見了一門以復雜金屬鑄造而成,鑲嵌了多顆魔法結晶,并與一臺巨型蒸汽機械結合在一起的龐然大物。

  “穆奇3型……蒸汽結晶炮。”

  老澤克的聲音從旁邊傳了過來:“炮擊塞倫城的就是它了。”

  “不僅發射的原理與過去的結晶炮有很大不同,其射程以及所能夠使用的炮彈類型也有了驚人的進展……”

  輪椅緩緩地來到了修格的身旁,老澤克說道:“穆奇家族在這一次大放異彩啊,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的工坊就要成為沃特爾王室的專用工坊了,圣斯蒂爾與海恩的訂單更是堆滿了他們的倉庫,呵呵……”

  修格轉過頭,他看見了澤克·恩斯特那雙無比明亮的雙眼,緊接著他便聽見面前的老頭子說道:“我其實真的很想聽聽你對塞倫城,對沃特爾與德蘭之間關系的見解。”

  “我在這方面,并沒有什么了解。”

  “噢?真的嗎?”

  老澤克臉上帶著微笑,但語氣當中卻充滿了質疑:“孩子,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么我的那位學生便不會在第一時間想要見你了。”

  “我知道,家族過去給你帶來了很多的不愉快,因此我覺得你可以去憎恨你的父親,可以去憎恨那些曾經給你帶來不公待遇的人,甚至你想要報復他們,都是沒有問題的。”

  蒼老的三爪獵鷹抱著自己的手杖,滿是皺紋的手指輕輕地摩擦著手杖頂部的雄鷹圖紋:“作為恩斯特如今的掌控者以及你的長輩,我對你的唯一要求,便是希望你放下對于眼下一切的抵觸,接受它們,擁抱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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