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目睽睽之下,周淑雅咬著牙,心不甘情不愿地拿了一疊鈔票出來,大多數都是一毛五毛的,一張十元面值的大團結,已經是最大額度了,導致這一疊的分量看起來就挺厚實的。

  她還得強顏歡笑地交給阮嬌嬌,實際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阮嬌嬌沒給周淑雅后悔的機會,拿了錢就看向霍二叔,“二叔,現在時間還早,咱們趕緊去辦事吧。”

  說完,也不看周淑雅和阮建國一眼,就直接走了出去。

  其他人還想要繼續看熱鬧。

  阮建國已經臉色漆黑地走上前,把門猛地關上了。

  杜絕了這些人繼續看笑話。

  沒了其他人,周淑雅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看向阮建國,“嬌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一個丫頭片子能知道什么。”阮建國煩躁地回了句。

  他現在很想要抽煙,來平復心情。

  阮建國開口,“她現在翅膀硬了,既然選擇要去海島那地方吃苦,就讓她去吧,那地方這么苦,說不準沒兩天就哭著鬧著要回來了。”

  周淑雅卻是搖了搖頭,嘴里說著,“算了,這個事情你別管了,她不把我當親媽,但我卻不能不管她,就讓我來操心吧。”

  她的眼底劃過一絲惡毒,心里冷笑了一聲,今天發生的事情,這口惡氣她是怎么都下不去。

  賤蹄子,還想拿著她的錢去找男人?簡直做夢!

  她要面子,也想要維系住好后媽的名聲,加上猝不及防,今天這個啞巴虧她才當著眾人的面被逼著吃下了,但不代表私底下她不能做點別的,讓阮嬌嬌給吐出來。

  真要讓阮嬌嬌拿錢走人,周淑雅絕對要嘔血。

  這個死丫頭,已經對自己有疑心了,也不適合再留在身邊,家里下鄉的人必須是阮嬌嬌!

  *

  出來后,阮嬌嬌望向遠方,筒子樓的大門外砌成的墻壁上還用油漆寫著大大的宣傳標語,是三個萬歲。

  明明每天回來的時候都會看到,但因為那個夢,她竟然覺得有些恍惚遙遠。

  阮嬌嬌在夢里經歷過各種痛苦和怨憤,等這會兒真的走向了和夢里相反的道路時,她反而異常的平靜。

  八月的天很熱,刺眼的陽光落在阮嬌嬌的臉上時,襯得她肌膚越發的蒼白,但也營造了一種羸弱之美。

  看在霍老二眼里,就是她在這個家過得不好,想想還真是怪惹人心疼的,他嘴笨不會安慰人,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別看海島條件不好,但我侄兒現在可是連長哩,一個月工資補貼也不少,總不會讓你受委屈,等你們結了婚,二叔也能替你撐腰,他要是敢對你不好,二叔替你教訓他!”

  阮嬌嬌這才回過了神,聽他提起霍政軒,突然想起一件事。

  夢里她見到霍政軒的時候,已經是在八十年代了,那時候的他早就退了伍,但不是他自愿退的,而是因為一場意外,導致他殘廢了!

  關于霍政軒的事,阮嬌嬌知道的并不多,對于腿疾他更是諱莫如深。

  哪怕是幫助她的那段時間里,也從不和她多說什么。

  阮嬌嬌也不是個喜歡揭人傷疤的,就像她自己也不愿意提下鄉那些年的苦楚。

  她只會想盡辦法,賺到錢后去找好醫生,幫他治療。

  至于其他的安慰,都是無用的。

  兩人的相遇相處,更像是兩個處于黑暗中的個體互相抱團取暖,雖然彼此都沉默寡言,卻又無比地信賴對方。

  后來阮嬌嬌從霍政軒昔日的戰友,喝多了的情況下得知。

  原來在霍政軒出意外前,他是要提團的,任命書就差蓋章了,沒想到就出事了。

  現在經過自己的事情再一聯想,難道霍政軒的意外也并非是意外?

  就像她下鄉被設計一樣,或許都是人為的!

  一想到這,阮嬌嬌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她必須得盡快趕去海島,不僅是改變自己夢中的境遇,她還要改變霍政軒的人生!

  阮嬌嬌當即道:“二叔,我們先去四個面向辦吧。”

  四個面向辦指的是面向農村,面向邊疆,面向工礦,面向基層,也是后來的知青辦前身。

  像她這樣的畢業生,工作的安排,都得通過四個面向辦決定。

  她剛畢業,酒水廠的工作是通過人情保留了,但是還沒有去四個面向辦過明面,所以介紹信還得通過四個面向辦辦理出來。

  去之前,她還去江邊買了一條魚,又去供銷社買了幾根不要票的散煙,用紙包好。

  看她買這些,霍二叔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是去四個面向辦么,咋還買這些。”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萬一這事情不好辦,咱們也得有個應對方法。”阮嬌嬌解釋了一句。

  這是個人情社會,這還是阮嬌嬌在夢里受到的啟發,很多生意‘她’都是這么送禮送出來的,畢竟誰都喜歡嘴甜會來事的人,以防萬一準沒錯。

  霍二叔撓了撓頭,樸實如他,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又覺得阮嬌嬌年紀輕輕想的這么深,肯定是那后媽對她不好導致的,心里反而更心疼她了幾分。

  阮嬌嬌倒是不知道霍二叔想偏了,她這會兒只想著盡快把介紹信辦下來,然后就好去海島了!

  等到了四個面向辦,阮嬌嬌讓霍二叔在外面拿著東西等她。

  進來后才發現來辦事的人還挺多,想想也正常,現在忙著工作安排的畢業生可太多了。

  輪到阮嬌嬌的時候。

  辦事員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試探的開了口:“阮嬌嬌?”

  沒想到這就碰到熟人了。

  阮嬌嬌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意外道:“大勝,是你啊!”

  她口中的大勝,是小時候在姥姥家一塊玩的鄰居哥哥,只是后來因為她媽死了,她也沒法經常去姥姥家了,所以兩人之后就沒怎么聯系。

  沒想到在這碰上了。

  大勝很是高興,“是啊,沒想到咱們能在這里碰到,可真是緣分啊,你是畢業了要留城?工作找好了么,要不要我幫忙?”

  他也是剛來四個面向辦沒多久,家里人塞進來的。

  像這種掌握著整個江城畢業生去留大權的地方,大勝說的還真不是場面話。

  不過阮嬌嬌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留城,我要去這里。”

  她指了指自己資料上寫的地方。

  大勝瞧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寫著月牙島三個字。

  他有些意外,“怎么想去這里了,這地方可遠可偏了,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日子可比下鄉還苦。”

  大家都擠破了腦袋,想要留在城里,結果阮嬌嬌竟然還想要去海島上?

  再看她那弱不禁風,嬌滴滴的模樣。

  大勝能理解就奇怪了。

  阮嬌嬌笑著道:“我不怕苦,咱們有知識有文化的,不就該去建設祖國么,這是響應m主席的號召,大勝哥你說是不是。”

  “這倒是,還是你有覺悟啊。”大勝覺得自己都有點自慚形穢了,他一個大男人,都沒有阮嬌嬌有思想有魄力。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阮嬌嬌,記憶里的小女孩,長得倒是越發亭亭玉立了,當初就是他們那一片最好看的,現在怕是江城最好看的了。

  男人對女人總是有點保護欲望。

  大勝蓋章前,還問了好幾句,得到阮嬌嬌肯定之后,才狠心蓋了下去。

  這事情比阮嬌嬌想象中的都要順利,她拿著資料呼出一口氣,很是誠心的和大勝道了謝。

  大勝擺手,“這有啥好謝的,咱們可是一塊長大的,你喊我一聲哥,我還能不管你?不過你要是再想回來,可就沒那么容易了。”

  說完還是不放心,又去扯了一張紙,寫上聯系方式后,遞了過去。

  “這個你拿著,到了那邊記得寫信報平安。”

  說完撓了撓頭,還有些不好意思。

  阮嬌嬌感覺到了一絲暖意,索性也不扭扭捏捏的裝客氣,再次和人真摯道謝。

  收好后,阮嬌嬌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大勝,“大勝哥,你能再幫我一個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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