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寒門宰相 > 三百二十四章 入對
    二蘇,章越仍在崇政殿外等候。

    這時一名小黃門來言道:“陛下有旨說今日遲了,幾位回去等候,明日再宣入宮來。”

    三人都以為今日會出名次,卻沒有料到等到現在仍是一無所知。難道是考試之中出了什么差池嗎?

    三人情緒都有些起伏,心情有幾分急躁。

    不過三人還是依言離開了崇政殿。到了東華門外,卻見兩輛馬車等候在此。

    兩邊的家人對著他們招呼道。

    “三哥,三叔。”

    “和仲,同叔。”

    章越看見章實,章丘各盞了燈,唐九坐在車上,臉上露出了笑容。

    章越轉頭見蘇軾蘇轍也正與蘇洵說話。父子三人是其樂融融。

    章越與章實章丘打了招呼,然后向蘇洵行禮道:“見過尊翁。”

    “原來是狀元郎。”

    蘇洵點了點頭,神色有些淡淡的。章越看了對方神態,明白了其間微妙的關系。蘇洵還是將自己當作兩個兒子的競爭對手吧。

    章越可以理解這愛子之情于是退到一旁。

    蘇洵關切地向兩個兒子問道:“御試第幾?”

    蘇軾道:“明日天子召我們入殿再宣等次。”

    蘇洵先是皺眉,然后舒展道:“無妨,好事多磨。”

    聽得御試成績未出,蘇洵笑著對已回到家人身旁的章越道:“狀元郎,章家郎君,考后還請兩位到了老夫宜秋門的家中一敘。”

    章越拱手道:“多謝尊翁。”

    說完三蘇即是上了馬車。

    馬車上蘇轍對蘇洵道:“爹爹,章三郎是君子啊。”

    蘇洵道:“我知道章三郎是君子,考場上無兄弟父子,當年我可是見最要好的朋友因一次考試反目成仇,也曾因此吃過虧的。至于朋友以后慢慢交也不遲,這些話你們可記住了嗎?”

    蘇軾蘇轍都是稱是。

    蘇洵道:“你們將御試上的策對與我說一說。和仲你先說。”

    蘇軾摸了摸肚子道:“爹爹欲讓我的肚子念么?”

    “怎么?”

    “餓得直響。”

    蘇洵聞言笑罵道:“你好沒正經,哪似同叔穩重。”

    蘇軾知父親更心疼蘇轍。

    蘇轍見此亦道:“爹爹我也餓了。”

    車里三人同笑。

    而在另一輛馬車里,章越正嚼著驢肉火燒,噴香的鹵驢肉入口,著實是人間美味。

    “還是哥哥細心,知道我考完肚餓。”

    章實聽章越夸贊笑呵呵地搓著手言道:“好吃就行,不夠再買。”

    章越道:“夠了,夠了,否則家里嫂嫂的飯菜就吃不下了。”

    章越正吃著火燒卻聽得外周有聲音傳來。

    章越問道:“何事?”

    唐九道:“是吳府差人來了。”

    章越三兩口將剩下的驢肉火燒吞下,揭開車簾朝外看了一眼笑道:“這不是吳大都管么?”

    對方向章越作禮言道:“知曉三郎君今日御試,老太君及府里兩位郎君都是很是掛念,故托我來問詢。”

    章越道:“勞老太君,兩位郎君掛念,明日方入殿宣等次后,再登府稟告。”

    吳大都管大喜道:“小人知道了,這就回府稟告老太君和兩位郎君。”

    章越笑道:“有勞吳大都管了。”

    吳大都管回府稟告老太君,吳安詩。老太君問了幾句章越考到什么時辰,用過飯沒?

    吳安詩則踱步道:“怎么到了這時候官家也沒宣布次等?”

    吳安詩這幾日與范氏有些不愉。吳安詩要納了一門妾室,因這妾室作過歌女,引起了范氏極大不滿。

    范氏的意思是這樣人家的女子,你養外面我可以睜一眼閉一眼,但納進門就是不行。

    但吳安詩執意要納,此事驚動了岳父范鎮。范鎮寫信對吳安詩表示反對并訓斥一番,結果吳安詩仍將小妾納進了門。

    結果范氏氣得搬出了正院。

    吳安詩還道對方不過使些小性子,后見范氏搬了一月有余這才慌了。正好他也對小妾膩味了,他知十七娘素與范氏交好,于是就來尋妹妹。

    御試前一日。

    十七娘正在琴閣彈琴,卻見兄長急匆匆的入內。十七娘也不詢問,獨自撫琴。

    吳安詩見妹妹不理會道:“你嫂嫂對我如此,你也如此。”

    十七娘停了琴聲,取下指尖的玉撥片道:“哥哥,你做了什么,家里自有公論,此事我不敢說,你也不會想聽我說。”

    說完十七娘走到窗邊背對著兄長。

    “吳安詩氣惱道:“你以為我為何要與你嫂嫂修好,一來是為了家里上上下下的和睦,二來還不是因老泰山如今是御試考官…”

    十七娘轉過身道:“那我真要替章家郎君多謝哥哥了。不過我聽聞范公為人方正,從不徇私,我看哥哥不提還好,若提了反被范家恥笑。”

    吳安詩道:“我去要人徇私,還不是為了你的事。哼,閣試三等確實了得,但中書已是放話御試只有一個三等。”

    “你想當初,咱們大伯父御試得了三等,我吳家從閩地一個普通官宦人家躋身至如今的朝野望族,你也要多替日后多想一想。”

    十七娘道:“哥哥你若真想,當初就不會納妾,更不會令范公成為他人口中笑柄。我是與嫂嫂交好,但你如此對她,我就算再不知廉恥,也不會拿這私事去求她。”

    吳安詩道:“我再問你一遍,你真是此意?”

    十七娘看向吳安詩道:“哥哥雖說是御試,但朝廷自有規矩在,考官難以徇私。范公為人更不會通融的,何況你如今還惡了他,范公不公報私仇算好了。”

    吳安詩氣笑道:“隨你隨你,一切都算我作兄長的我多管閑事好了。本欲還要為你走走其他考官的門路,我看也罷了。”

    見十七娘不答,吳安詩拂袖離開屋子。

    吳安詩走到門邊腳步一停道:“你說章家郎君自己憑本事去考,我信以他的才華自有這把握。但能否勝過名滿天下的二蘇,考得第幾等,這就不知?你不要因今日的話后悔就好。”

    御試這日。

    吳大都管回報吳安詩后。吳安詩想了想還是派自己心腹厚顏上門向老泰山求教。

    但心腹連范家的門都沒進即被轟了出來。

    吳安詩聞知此事時,頓覺得臉很疼。

    李太君數落道:“你如今都蔭了官,日后到了官場上,還要仰仗岳家照拂。你倒好為了一個歌女,將范家上下得罪了干干凈凈。”

    “將正房娘子氣走,自己又拉不下臉面上門賠罪,卻讓你妹妹替你出面求情,還拿一番大道理來,我都替你臉疼。”

    吳安詩被李太君數落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次日。

    崇政殿上,章越,蘇軾,蘇轍都是穿戴綠羅袍等候。

    不久一名小黃門走來道:“陛下有旨宣蘇軾,章越入對。”

    天子賜見?

    章越無暇多想道:“臣領旨。”

    為何不宣了等次再見駕。但為何蘇轍沒見?

    蘇軾知入對很是高興不過又問道:“不知為何沒有舍弟?”

    小黃門搖頭道:“蘇大官這可難倒小人,小人哪敢問官家的意思。”

    蘇轍道:“哥哥,官家賜入對,此乃曠世恩典,你莫念我,我等在這就好。”

    小黃門引蘇軾,章越在皇城走了好長一段路,最后進了御花園。

    小黃門讓章越在御花園門外等著,自己先引了蘇軾入內。

    章越等了一刻鐘多后但見蘇軾又是緊張忐忑又是歡喜地走出門來。

    章越是很能理解這樣的心情,不要說什么封建余毒,換了自己,平日位高權重的領導主動與你說幾句話,那心情都如翻江倒海般的。

    看蘇軾神采奕奕,顯見方才君前奏對甚好。

    蘇軾對章越點點頭,章越正要上前相詢。這時又一名小黃門從園內步出道:“章大官隨我進來吧。”

    章越只好與蘇軾笑了笑,隨對方入園。

    入園之后,章越屏息靜氣跟在這名小黃門身后。一路走來,但見四面栽種著不少奇花異草,怪石奇松。

    穿過一道甬門,章越踩著鵝卵石路抵至一處畝許見方的御池前。

    但見御池旁撐著一柄偌大的遮陽黃羅傘,官家正坐在傘蓋下拿著魚竿垂釣。

    小黃門對章越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站在原地不許亂動,這才離開。

    這時秋陽高照,曬得章越身上有幾分發燙。

    章越不知是否要等官家釣完魚,反正自己不能出聲,萬一驚跑自愿上鉤的魚那可就是大罪了。

    不過官家并沒有讓章越等多久,他轉過身看見了章越就招了招手。

    章越這才免去太陽暴曬,走到官家面前參拜。

    官家笑道:“此間不比朝堂上,無需守那些君臣之間的繁文縟節,坐。”

    章越看著擺在天子身旁的蒲團,當即稱謝坐下。

    官家揮了揮釣竿道:“朕于此釣了半日也不見一條魚上鉤。朕真可謂不擅釣魚。”

    章越回道:“啟稟陛下,非陛下不擅釣魚,而是御池中的魚兒知禮節。”

    官家側過頭向章越問道:“何以見得?”

    章越道:“有詩為證。”

    章越當即念至:“數尺絲綸落水中,金鉤一拋蕩無蹤。”

    “凡魚不敢朝天子,萬歲君王只釣龍。”

    官家趙禎先是一愣,隨即龍顏大悅。

    正待章越正感龍屁拍成時,卻見官家手里魚鉤一沉,原來有魚上鉤了。

    章越見此頓時臉黑,這簡直是秒打臉啊。

    但見官家從魚鉤上解下魚,看著一臉懵逼的章越笑道:“此魚不知禮節,朕命你回府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