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寒門宰相 > 兩百八十七章 殿上詩
    殿試放榜后,最先動起來的則是報喜者。報喜者都是百司衙兵,又稱為喜蟲兒。

    殿試唱名后,他們會先一步聞得進士中有幾人,府邸在汴京城內,家住何方,只等唱名之后,即是揣著報喜的金花帖子,往及第者的家里趕。

    故而唱名方畢,喜蟲兒們已從崇政殿外的宦官們得了消息,搶在東華門放榜前,已是向新進士府中趕去討喜錢。

    ……

    崇政殿廊下十名士子換上綠羅袍,氣象一新,除了王魁之外,各個臉上都是喜氣洋洋。

    “見過狀元郎!”

    章越與任貫對拜后,轉過頭卻見遠處廊間,不少宮女擠在廊邊手指著這里,隱約可聽她們言道:“看!這就是狀元郎。”

    章越見此一幕,轉過身來繼續與同年們相識。不過有意無意之間,王魁卻有些孤枝單影。

    之前王魁與章越的爭議,眾人都有所耳聞,無論章越是否編排抹黑王魁的私事,但如今狀元已花落章家,一切塵埃落定,自是沒什么再計較之處。

    在前十名士子中黃履,韓忠彥不僅章越交好,而且是太學時的同窗,陳睦一見面也表明的態度。

    至于其他同年,自也漸漸向章越聚攏。

    身為第三名王陟臣見此一幕,也不由無奈,走到這個圈子旁轉而與黃履攀談了起來。

    身為第六人的王魁有些孤單,他之前以為狀元已是囊中之物,如今得第六名雖也不錯,但心中落差實在太大。

    唐朝進士有座主,同年兩層關系,宋朝很忌諱座主二字,畢竟是天子門生嘛,不過卻不避同年。

    故而同年是一個很緊密的關系紐帶,比如從唐朝起,進士及第后就有一個固定節目就是‘拜黃甲’。

    黃甲就是一甲至五甲進士都寫在一張黃榜上稱為黃甲,拜黃甲就是大家約定為兄弟的意思。

    同年就是一個圈子,以后在官場上會不定時舉行同年聚會。

    眾所周知在一個圈子里,就要相互提攜,若是與同年間有什么芥蒂和瓜葛,日后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也是難為情。

    章越身為狀元,雖是年少,但如今是同年中的翹楚。

    眾人敘了一陣話。

    這時一名教引官出來道:“進士五甲皆唱名已畢,還請眾位上殿面謝天恩吧。”

    眾人聽了肅然,章越笑道:“咱們走吧!”

    眾人都稱是,章越奇怪為何眾人雖口中應承,但腳下卻是不動。

    章越一愣隨即釋然,當即自己在前邁步,之后眾同年方才跟在身后。

    當即章越,陳睦,王陟臣三人居首,其余七人次之在后返回崇政殿,方才給自己更衣贈食的宦官宮女無不避在道旁,恭送眾人。

    內宦掀開珠簾,章越重新返回崇政殿。

    方才一去一回,章越再回崇政殿,有恍覺隔世之感。

    天子仍坐在御座上,如今殿上少了幾分方才肅然的氣氛。

    如今唱名已畢,其余進士皆是在殿外謝恩,但章越這十人入殿,如同代表眾進士向天子謝恩。

    謝恩之后,殿試流程已畢。

    趙禎臉上已有笑容,似閑話家常般對左右大臣道:“狀元郎雖是年輕,所幸身材高大,此袍還算是合身。”

    一旁歐陽修笑道:“陛下所言極是,狀元郎雖是年輕,但著此綠羅袍已有居官之象。”

    曾公亮問道:“狀元郎,老夫記得當初讀過你辭三傳出身疏,此文文情并茂,汝于文自敘出身寒士,與人傭書,卻硯冰難化,為請教先達,驅于百里外,同舍皆錦衣玉食,汝卻弊衣缊袍,這些可是真的?”

    章越不識曾公亮,經教引官提醒方才識道:“回稟樞密,這些說來都真的。但在下如今都已釋然,沒有昔日種種,就沒有今日之我。如孟東野所言,昔日齷齪不足夸。在下始終相信韓昌黎一句話,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曾公亮贊許道:“難怪,難怪。”

    眾大臣們都想起那辭三傳出身疏,不少人都為其中的文辭感動過。

    宰相韓琦也出言道:“昨為白衣士,今為綠衣郎,狀元郎一路走來,必是感觸良多吧。”

    宋祁出班道:“這老夫想起了先帝的勸學詩,當年我發蒙讀書也是讀至先帝詩中,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方有奮起之志。不知狀元郎可有詩和之今時今日此景,以勵其他寒士?”

    聞喜宴上會有天子賜詩,士子面進謝恩詩的環節,不過卻不是在此大殿。

    但金殿作詩,倒是可以,這是一個當殿揚名的機會。

    幾位宰相你一言我一語不就是為自己造勢揚名么。

    天子取寒士出身的自己為狀元,不就是為了鼓勵天下向學的寒門士子?

    章越想到這里不由猶豫,一路走來,寒士與官宦子弟誰科舉容易顯而易見。

    自己得狀元除了天賦之外,不得不承認有運氣的成分,章越其實更希望更多天賦不夠寒門士子完全沒必要走自己這條路,這畢竟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路。

    韓琦,曾公亮等人見章越猶豫,還以為他是作不出。他們都看過章越的殿試卷子,知他詩才不過中等,宋祁此舉有些強人所難了。

    韓琦笑道:“狀元郎已有一首三字詩勸學,等聞喜宴再作不遲……”

    章越正要認慫,抬起頭卻看見天子看向自己。

    天子笑著對自己點點頭,示意無妨,然后準備起身離席。

    章越微微一猶豫,隨即明白自己想太多,就算沒有自己獻詩,只要科舉之制存在,難道還少得了熱衷功名的人存在嗎?

    章越出言道:“在下得一詩。”

    韓琦,曾公亮皆驚喜道:“如何?”

    章越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

    ……

    “自小多才學,平生志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

    “學乃身之寶,儒為席上珍。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

    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

    ……

    “玉殿傳金榜,君恩賜狀頭。英雄三百輩,隨我步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