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寒門宰相 > 兩百六十七章 媒人
    次日,也是原定放榜的一日。

    汴京卻半夜下起了雨。

    雨不大,但卻是汴京開春后的第一場雨。

    連綿絲雨落地無聲,甚至地上也沒濕幾分,汴京人家直到出了家門方覺昨夜下了一場春雨。

    但不久雨卻越下越大,耳邊但聽嘩嘩響起,屋棚瓦片叮叮地響作好聽的雨聲,而百姓們則一個接著一個,挨家挨戶去報喜。

    有了這場春雨,汴京遠近的春旱終于可以稍稍緩解了。

    不少將這場春雨盡歸于天子往太一宮祈雨,也有人莫名此功德歸于省試放榜之喜。

    這一榜新進士,令天公喜矣,故降下這場春雨來賀之。

    如今章實的家門前,卻另一番景象。

    因住在窄巷里,車駕遠遠即是停下,然后不少人打著傘上門來,其中大多都是發髻上扎著黃色帶子的婦人。

    這樣的裝束便是媒婆了。

    一早來,章實家里如此媒婆來了好幾個。

    榜首江衍在老家已是成了親。

    榜三的王魁是宰相富弼的侄孫女婿,前段還傳出勾搭良家女子的事。

    如此榜二的章越成了媒婆眼底的金子,即便章家已向他們吐露章越已有婚約在身了。

    一個是年輕,才十七歲,二是相貌好,三是寒士。

    前兩者好說,寒士為何成了優勢?

    寒士說明之前門第不高,所謂的婚約很難有個門當戶對。若之前是小門小戶的女子,如今章越為省試第二,還是未來的進士,那么正是身份有高低的時候。

    故而不少媒婆貪著這花紅謝禮十分不厚道地來此一試。

    章實推說章越有婚約了,她們便問是哪家姑娘,下了庚帖了沒有?

    章實不肯說哪家姑娘,又言沒下庚帖,她們便作實認為章實是拿話推搪,于是更不肯走了。

    不過章實卻不好說,這雖有了婚約,但不過是口頭約定,這終究還沒有下庚帖呢。

    章實來汴京時章越一再交代,不可以與外人說。

    章越知章實是好顯擺的性子,估摸自己不和他說,這親事會傳得整個汴京城都知道,故而叮囑再三。章實倒也不是坑弟弟的,雖很想說,但最終還是守口如瓶了。

    如今媒婆上門追問是哪家的姑娘,章實想起章越的話,一時也不好直言,當即被媒婆們當作了這婚約是子虛烏有之事。

    故而章實的麻煩即是來了,被一群媒婆堵在家門口。

    好容易送走了眾媒婆,章實一回頭卻見堂上還坐著一位三十來歲容貌普通,但甚精明能干的婦人。

    章實見了對方忙道:“這位娘子,方才我也是說了,舍弟真已定了婚約,實在是不堪抬愛,娘子請回吧。”

    但見對方笑了笑道:“這位官人誤會了,我不是來說媒的,我來代你們說媒的。”

    “代我們說媒?”章實一愣。

    但見對方拿著團扇往章實肩上一拍道:“你方才說已是定下了婚約,但還沒遞庚帖,那么既是如此也沒請媒人上門說親吧,如此可讓奴家代勞么?”

    章實一愣,昨日章越及第后狂喜一夜沒睡,今日來了個媒婆堵門,令他倒是真的一時沒想到這事。

    但章實見對方難免狐疑,這提親的事你能么?

    那見媒人輕搖著團扇道:“奴家姓莊,當初也是大姓旁支,如今也是沒落了,操持起這行當來。不過汴京城里達官貴人家,我平日沒少走動,就算有些沒去過的,也知門朝那邊開。不敢說是包說包成,但這汴京城中各大戶人家的當家主母,閨閣女子也多是聽過我這莊大娘子的名聲。”

    “如今我雖不知你們章家定得什么婚約,但有一句話說在前頭,若是商賈人家那就罷了,請我我也不說,免得日后壞了我的名頭。”

    章實不由問道:“這是為何?咱們官員與商賈結親的可是不少啊。”

    莊大娘子笑道:“旁人可以,你家郎君卻不可。”

    “為何啊?”

    莊大娘子道:“你家郎君省試第二,那文章才學定然是極好的,日后勢必要入館閣的,但要入館閣最好不娶商賈家的女子。”

    章實與一旁的章丘對視一眼,章丘道:“似有如此聽說有這一回事,但不知從何而起。”

    莊大娘子笑道:“你這有所不知了,這還是歐陽學士定的規矩。”

    原來確有其事,宋朝前期官員貪圖商賈的錢財,與之結親實在不少,甚至還有兩位宰相爭娶一位有錢寡婦,將官司打到了皇帝面前的事呢。

    也因如此官場風氣有些敗壞。

    慶歷三年召試館閣時,有一位叫的凌景陽官員館試合格,但歐陽修卻站出來說你這個人不能入館。

    理由就是凌景陽與在京酒店戶孫氏結婚。歐陽修在奏疏里說‘推此一節,其他可知,物論喧然,共以為丑’。

    意思就是沖你這結婚對象就知道你這人人品不怎么樣了。

    此事后來還被細扒了一陣,凌景陽當初為了求娶孫氏,怕對方嫌自己年紀大,于是謊報年齡,自匿了五歲。

    直到凌景陽與孫氏成親之后,得知女方竟也謊報了年齡,女方更過分,居然隱匿了十歲。

    此事被汴京人上下傳為了笑話,連宋仁宗也是拍案大笑。

    聽這莊大娘子細細一說,章實章丘都大漲見識。

    當即莊大娘子即告辭離去了。

    章實章丘回到內房與于氏說了提親的事。

    章實道:“當初說好了中了進士再定親,但三哥兒這不還沒殿試么?但我看這事是不是要早定下,若是不然,我看這幾日汴京的媒婆都要把我們家里這條門檻都給踏破了,如此傳出去吳家還以為我們有什么別的心思,最后落了個埋怨。”

    “說實在咱們家都是實誠人,這吃著碗里看著鍋里,這山望著那山高的事辦不出來,我看這莊大娘子倒是挺好,不如請她作大媒替我們到吳府上門說親好了。”

    于氏也正為章越中進士歡喜,如今聽了章實言語于是道:“莊大娘子倒是個細心人,不過此事咱們還不好拿主意,還是問過了二姨再定奪,此外也要問問叔叔意思。”

    章實道:“誒,三哥一貫聽我的,此事咱們二人定奪就好了。”

    于氏道:“之前在老家還好說,但三哥這一路至汴京,解試第三省試第二,如今這番見識肯定是勝過我們二人多了,咱們怎么好替他做主,還是問問他的意思才是。”

    章實道:“再如何他也是我一手拉扯大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這是變不了的,不過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溪兒怎么不見你三叔回來。”

    章丘道:“三哥省試第二,太學里的同窗們肯定是要好好賀一賀才是。料想在哪里喝酒吧。”

    章實道:“誒,這不早回家里,還要派人給老家宗祠報喜呢。想當初因我家是寒族,二哥三哥連族學也不得入。如今兩個哥兒都中了進士,同族之間哪個敢如此看我們,消息傳至老家,不說是舊的街坊鄰居,同族親戚,咱們章家列祖列宗在上也是顏面有光啊!可惜不能親自回家一趟。”

    于氏斥道:“省省吧,還好在汴京,若在老家你不知又要散多少錢財了,又有多少人來沾咱們家的光。想想當初咱們家離開浦城時,又有多少你當初接濟過的人念著你的好。要不是你將家底都揮霍干凈,咱們家犯得著來汴京寄人籬下么?要不是三哥兒黃榜提名,好不容易出息了,咱們家咱們家……”

    說著于氏邊說邊哭了起來。

    章實聽了倒有些愧疚道:“娘子今日大喜的日子,三哥省試第二,如何也該高興高興,你怎數落起我來了?”

    “不說能行么?虧你還有臉說什么照拂了三哥,還將昔日恩情提起來反復說,家都被敗光了,以后……”

    章實當即抽身道:“溪兒隨我去逛逛,采買些東西分給街坊鄰居。”

    章丘臉色一變道:“爹,你還來啊。”

    “不值幾個錢的。反正這家里的事我是不管了,都給你娘管去。”

    “我管又如何?”于氏道,“叔叔給咱們爭得了這天大般的榮耀,我們為他作些許事算得什么,你讓人備車,我這就去找二姨商量。”

    章實章丘聞言都是大喜。

    當即于氏坐著馬車即到了章府見了楊氏。

    楊氏一見了于氏即邊是笑邊是流淚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于氏陪著流淚道:“是啊,我知三哥兒省試第二,歡喜得一夜沒睡。”

    楊氏笑著落淚道:“這長嫂如母,還不歡喜么?如今越哥兒他熬出頭來了,我也是替姐姐姐夫高興,兩個兒子中了進士,他們若泉下有知,不知該多歡喜才是,可惜啊,可惜啊。”

    于氏心道,你這不還分走了一個么?

    不過于氏忙勸道:“二姨你這身子不好,莫多流淚。”

    楊氏拭淚道:“這高興得無妨,但我昨夜也是一晚上沒合眼,若不是這身子骨不好,我早去你們家里坐坐了。你今日上門來有要事與我說吧。”

    于氏點點頭。

    當即二人坐下,于氏幫著楊氏捶肩,楊氏笑道你這手藝還沒拉下。

    于氏一面幫著楊氏垂肩,一面將一大早十幾個媒婆上門打探章越婚事的事說了,她擔心如此下去,吳家會不會以為章家發跡了,要重新議親,如今來請楊氏拿個主意。

    楊氏笑道:“越哥兒是省試第二,殿試再高第,日后不說京朝官,就是館職也可。最要緊是越哥兒不過十七歲,這宦途有幾十年那么長,難怪你說有了婚約,也推不走這些媒婆。除非把吳家搬出來,不然誰也不信。”

    “不過也怨我,近來身子不好,要不然此事應是我出面張羅才是。我看既是如今這么多媒婆上門,咱們家再不拿個說法,不僅吳府那邊,保山歐陽學士那也沒法交代。不過說親的事還是再三慎重……”

    于氏道:“二姨為咱們家操心這么多,我們一家上下都是感激你的,但咱們是小地方出來的,汴京官宦人家結親的事我們一竅不通,萬一有什么疏忽的鬧了笑話……如今越哥兒的事還是要你來拿主意才是……”

    楊氏笑著道:“你可是擔心我對越哥兒婚事,不肯幫忙?故出面來求我?”

    于氏遲疑道:“我哪里有……”

    楊氏道:“越哥兒好歹是章家子弟,不論他與惇哥兒如何,到底是血親兄弟,就算二人不相認也無妨,只要越哥兒中了進士結親于吳家,不止是我們,咱們章家和族上下都可跟著沾光,更何況我還虧欠你們家的。”

    于氏聞言松了口氣道:“二姨這是哪里話,你哪有虧欠我們的。”

    楊氏道:“我不是不上心,但如今顧慮卻不是在此。你說沒錯,汴京官宦人家結親本就規矩極多,甚至議親個兩三年也是常有的事。”

    “不說其他,就聘禮多少,嫁妝多少這一項,兩家因此談崩的就不在少數。還有我們章家如今是要發跡了,但吳家更是顯貴,人家還是宰相門第。雖說吳家先看中了咱們越哥兒,但是男婚女嫁,畢竟是咱們要出面求娶人家姑娘的,故而禮數上是一點也錯不得。萬一哪里不是,就易讓他人挑禮。”

    于氏連連道:“是啊,二姨,我就是如此擔心,生怕哪里作得不好,哪不是負了越哥兒么?”

    楊氏笑道:“無妨,畢竟吳家真是相當看重越哥兒的,咱們是什么家境,人家也是一清二楚,就算有些作得什么不好,人家也不會如何。但咱們替越哥兒操辦的卻不可這么想,你想兩家這是秦晉之好,天作之合,吳家老爺賞識越哥兒于寒微,越哥兒不負所望中了進士,這傳出去一段佳話。若是因作得哪里出了差錯,令他們夫婦二人日后心底生出芥蒂來,那就是我們的過錯了。”

    于氏道:“二姨這話說得我心坎里了,這當家主母不易啊。”

    楊氏道:“你放心,能操持我會幫你操持,但唯獨有一事,那就是上門說親的媒人,我倒一直拿不定人選。”

    于氏想到這里,于是將莊大娘子的事說出。

    楊氏聞言笑道:“這莊大娘子,我也聽過她的名聲,雖說花紅謝禮要的不少,但經她的嘴說諧的婚事還真不少,之前還擔心請不動她,如今真是趕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