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瀚海唐兒歸 > 第588章 不是靈魂邂逅,而是工具人
  李孝逢再次回到了昭陵村九嵕山下的這片土坡。

  三座打理的干干凈凈的墳塋,立在他的眼前,墳頭上還有用石牌。

  中間的上書‘亡伯父李公諱羔之墓。’

  左邊的刻著‘亡兄李三郎之墓。’

  右邊的刻著‘家姐李大娘子秀之墓。’

  李韓氏就站在李孝逢面前,看著巍峨的九嵕山悠悠第說道。

  “當日婆母不辭而別,家翁四處尋找不得,后來關中又起戰亂,家翁被抓丁壯不知所蹤。

  大郎于是就成了孤兒,一直在鄉里給人放牛、割麥,吃百家飯長大。

  奴記得那時與他相識,他拉著奴得意的炫耀,說他認得字,都是阿母教的。

  說他阿母如何弄的一手好飯食,如何溫柔嫻淑,說阿母答應會回來接他去蜀地過富貴日子。簡直讓人落淚!”

  李昊家也是名門,曾祖父是武宗朝的李紳,就是那位寫出鋤禾日當午的李紳,祖父李乾右做過建州刺史。父親李羔也做過容管經略判官,乃是官宦之家。

  那么他母親當然也是大家閨秀,因此能讀書識字,看起來改嫁之后,雖然嫁給了農夫,但是對孩子的教育還是跟上了的。

  說著,李韓氏眼淚都出來了,“一個孩子,七歲就被母親拋棄,卻沒有怨恨。作為義從去南國拼命的時候,還不忘叮囑我,一定要打理好伯父與姐姐、兄長的墳塋。”

  李孝逢聽的涕淚四流,他轉過身,恭恭敬敬的跪下給李韓氏磕了三個響頭。

  “叔父、叔母二十年來存我祖父墳塋,不使子孫無處祭拜,恩比天高,義比海深。

  大母在蜀,也是日夜思念關中,終因某大人之故,壓抑至今。我家虧欠叔父太多了。”

  人做了錯事,第一時間其實都是想要掩蓋起來不讓別人知道,真正能直視錯誤以及勇敢承擔其后損失的,都是少數。

  只不過,隱瞞的時間越長,一旦暴雷后的后果就更嚴重,所以往往會更想方設法遮掩,李孝逢祖母就是這樣。

  蓋子蓋上了,就不敢再揭開,因為那會嚴重沖擊李家的聲譽。

  所以這么多年來,根本就沒再回關中,尋找過她這個被拋棄的兒子。

  而要真論起來,李家大郎跟李孝逢的祖父李羔沒什么關系,母親還拋下他跑了,不滿腹怨恨就算不錯。

  但他還將李孝逢祖父、叔叔和姑姑的墳塋打理的如此之好,確實罕見。

  李孝逢祖母從關中拋夫棄子是梁貞明四年(918),今年是紹明元年(946)這哪是二十多年,這是快三十年了啊!

  三十年如一日,絕不是一句不容易就能形容的。

  “叔母若是不嫌棄,等侄兒從東京回來,就隨某去蜀中吧。

  侄兒看阿弟小小年紀就有大將之風,若是到了蜀中,好好培養下,定然就是國之棟梁。”

  李韓氏心中動了動,但是卻搖了搖頭,“你叔父在軍中效力,已然有了承信郎的官階,我們在大周過的很好,不需要去蜀地。”

  李孝逢心里更是砰砰的跳,他看著眼前李韓氏。

  這叔母雖然是個農家女,但很明顯是識字的,結合她之前說過叔父向他炫耀過識字,很可能是叔父教的。

  能識字,懂道理,大方潑辣,還可以不被富貴迷住眼睛,就是做個富貴家的掌家大婦都是沒問題的。

  他那弟弟,小小年紀就顯露出了將帥之才,培養下更了不得。

  至于叔父,雖然沒見過面,但李孝逢很清楚,周國的武階官,那絕對是有絕活的精銳勇士。

  父親在蜀,已經官至丞相,圣卷穩固,所缺的就是軍中的一點跟腳,要是能將叔父一家帶到蜀國去,一可以報恩,二可以壯大李家在蜀國的權勢。

  想到這些,李孝逢把牙一咬,“往日是我家對不起叔父,還請叔母能告知叔父所在,此事總要問問叔父。

  若是一能報答叔父叔母的恩義,二能讓大母解開心結,豈不是兩全其美。”

  那邊李孝逢起了別的謀劃,隔得不遠的章小豹也遇到了熟人。

  這是一個穿著百姓麻布短衣,手里拿著農具,沒穿鞋子,就這么走在小路上,滿腳都是泥漿的漢子。

  章小豹勐然間瞪大了眼睛,因為這個跟昭陵村農夫沒什么區別的漢子,是他的大嫂的親弟弟,王進王二郎。

  王二郎看到腿腳有些不便的章小豹,也愣住了,他翕動了一下嘴唇還未說話,章小豹已經反應過來了。

  “錦衣親衛潛隱匿蹤之能,以至于斯乎?”

  這王二郎,那自小都是人精,雖然練武上偷了懶上不得戰場,卻有個能跟三教九流都套上近乎的本事。

  后來被錦衣親衛挑走,行蹤就開始神秘了起來,據說已經官至百戶,不想再見到,卻是這樣一幅樣子。

  “你的腿?”王進指了指章小豹的右腿,眼中滿是擔憂。

  他是知道的,章小豹是一個多么驕傲的人,如今成了瘸子,說不得還已從軍中退役,這該是會如何打擊他這個素有大志的同鄉啊!

  章小豹澹澹一笑,十天以前有人這么問的話,他一定憤怒又自卑。

  但是現在,已經看澹不少了,他沒有回答王進的話,而是指了指那邊李孝逢。

  “這人是誰?在蜀中很有地位嗎?”

  章小豹知道,能讓王進這樣的精銳百戶,化裝成農夫親自來蹲點的,一定不會是什么小魚小蝦。

  王進遲疑了一下,章小豹咧嘴一笑,從懷里掏出了一個銀魚袋,再從袋子里面掏出來了一枚印章在王進眼前晃了晃。

  “某家是三十六階武德郎,騏驥院副使,敕命金山宮番上,非絕密可以知曉。”

  這其實就是章小豹不在乎一個官職的原因,他已經有了武德郎的階官,位在諸司副使之中。

  張周的階官,可比北宋的階官要金貴的多,武德郎已經非常靠前的階官了,隨后可以申請番上禁宮,成為皇帝的身邊人。

  “別晃,某得看清,誰知道你是不是章家二郎。”

  王進嘻嘻哈哈的笑著,拿過章小豹的武德郎金印看了又看,滿眼都是羨慕。

  章小豹這時,也才看見王進可不是打扮成農夫這么簡單,而是應該真的就在附近種地來著。

  手指上滿是老繭,腿上有被螞蟥叮咬的痕跡,連來拿他金印的時候,放下鋤頭都是小心翼翼的,完美顯示出了一個農夫對農具的珍惜。

  章小豹眼眶突然有些發熱,在他看不見的某些角落,那些沒在戰場上來去如風的人,也都在付出著。

  “這是蜀國門下侍郎、戶部尚書、同平章事李昊長子,從成都出來的時候,錦衣親衛就盯上了他。

  此父子二人是關中人,皆有心向中原之心,親衛都指揮使,石城侯希望能與他們建立起聯系。”

  王進核實了章小豹的金印后,低聲說道,章小豹則點了點頭,他回想起了圣人與他說過的話。

  ‘孟蜀就是皮薄餡大的饅頭,只要擊破了四周的地利,大軍一旦出現在川西的千里沃野,就大事可成。

  而西川既得,東川的萬州與夔州(重慶奉節)就不能自守,到時候在夔州的寧江節度使所在造樓船、訓練水軍。

  如隋滅南陳故事,水軍自夔州順江而下連破江陵、岳州、鄂州和江州(九江)等,則江南可定。’

  章小豹心里,突然有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他看著王進緩緩說道。

  “此人剛剛認親,說不得要把叔父一家接到蜀中去,他叔父李大郎在彰武鎮服役,還是個承信郎,不過品級低了些,也未必完全可靠。

  若是能尋一可靠之人跟著回去,只要李氏父子想要得大富貴,說不定能借機入孟蜀軍中。”

  王進到底是干情報工作的,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他輕嘶一聲看著章小豹。

  “章二郎,不會是你想跟著去蜀中吧?”

  章小豹嘿嘿一笑,臉上第一次泛出了自然的笑容,他覺得自己又找到了方向,左手敲了敲有些瘸的腿,頗為感慨。

  “我家原本是陽妃谷的牧奴,大母死后都無錢下葬,被人鄙視為嗢末。

  如今全家不但歸于祖先血脈還富貴如此,皆是圣人恩德。

  某尚未報恩,軀體已經殘缺,不想法做些事,心中總是不安啊!”

  王進第一次充滿敬意的向章小豹拱了拱手,“你章二郎忠義,某不如也!若是要如此,需得先嚇一嚇他。”

  說完之后,王進拿起農具,就向著剛剛初步取得叔母李韓氏信任的李孝逢走去。

  到了李孝逢身邊后,王進一邊放下農具,一邊扯下路邊的野草,擦拭著小腿上的泥漿。

  “給事中真是悠閑啊!只是某家陪你在此種地,種的腰都酸了,不如隨某走一趟,大家明著來可能更好些。”

  李孝逢驚呆了,他差點就跳了起來,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農夫,怎么會知道他的身份?

  嘴巴一張就要否定,但王進已經從衣服中摸出了一塊小小的玉佩,遞給了李孝逢。

  “此物可是給事中家中丟失,幸得被某撿拾到了,當物歸原主。”

  李孝逢結果來一個,這枚玉佩上刻著一個貞字,正是他長子李德貞百日時打造的玉佩。

  本有十枚,但是去年丟了一枚,一直沒找到,為此還仗責了幾個仆役,沒想到竟然落到了這個關中農夫手中。

  “尊駕是?”李孝逢后背冷汗唰唰的冒,魂都快被嚇沒了,趕緊對著農夫一禮,隨后問道。

  王進高深莫測的一笑,隨后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塊繡著飛虎的錦緞,輕輕揮動了一下。

  李孝逢更是大驚,這特么的,竟然是周國的錦衣親衛。

  好家伙,家里都被滲透成篩子了吧?看來自己自以為隱蔽,但是估計沒啟程就被盯上了。

  于是,李孝逢在叔母李韓氏吃驚的眼神中挺直了腰桿,再次對著農夫一禮。

  “如此,就請尊駕通報一聲,就說是大蜀國使臣,給事中李孝逢,請求拜會大周長安留守、京兆尹、譙國公曹元忠公以及關中道大使兼關西總管敦煌陰郡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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