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說是薛西樓干的。
所有證據都在證明著,那場車禍是由薛西樓主導。甚至薛西樓想要殺掉孟搖光的邏輯也是完整而合理的,雖然似乎有些荒謬,但在大家的認知中,薛大小姐原本就是個膽大且野心勃勃的人,就算做出為愛發瘋這種事好像也并不奇怪。
或許只有孟搖光會懷疑,可她也找不到證據,甚至就算他親自去找恐怕也找不到——方家的人大多都是蠢蛋,但奇怪的,方如蘭這個被人叫做仙女的女人,卻在干壞事這方面有種不需要進化的奇異天賦,哪怕只是臨時起意,也依舊能近乎完美地收尾。
幸好——他不需要證據。
煙蒂上的星火被捻滅,最后一縷白煙升騰起來,又被彈出車外,隨風而散。
荊野靠上椅背,在陡然亮起的車燈里凝視對面逐漸駛近的車影,一點一點地加大了油門,直至風聲的呼嘯變得尖銳,直到他的短發被吹得凌亂不已,直到他能透過玻璃清晰看見對面駕駛座上的人臉,直到他對上那車主投來的疑惑目光——
腦海里浮現監視器里,孟搖光僵硬而立的身影,荊野握著方向盤無聲而笑——
就在這一個瞬間,兩輛車即將擦肩而過的剎那,他的手在方向盤上利落一拉——
空曠無人的公路上,布加迪陡然轉向,巨大的慣性讓超跑車頭狠狠撞向擦身而過的轎車——
這一瞬仿佛被無限拉長。
孟搖光在中午才經歷過的瞬間,于傍晚降臨于空曠的沿海高速。
但與中午不同的是,這里沒有人救她。
于是當災難降臨的瞬間,林半月只能本能地猛打方向盤,同時驚愕而充滿恐懼地朝對面看去。
很難講這是多么短暫如蜉蝣的瞬間,卻因為幻覺般的慢鏡頭知覺,讓她竟看清了對面的人臉。
一張可怕的臉。
不是長得可怕的臉,而是一張鋒利的,甚至或許稱得上英俊的,但卻如盛滿了惡意的沼澤般扭曲,兇戾,卻又冷漠又高高在上的臉。
短暫的間隙逝去。
巨大的碰撞聲響中,林半月聽見車身扭曲的聲音,隨后是劇痛中的失重與翻轉,她在短暫的下墜后感到一片混沌的溫熱,就如同回到母親的子宮,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再也提不起勁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有人從上方跳了下來,然后是一陣悠閑的腳步聲。
咚、咚、咚……
有人在拿棍子敲擊車窗。
少女艱難地抬起眼皮,與淋漓的猩紅色中看見一個倒過來的修長身影。
他蹲在窗邊的一個大石頭上,正俯身望下來。
天際在這一刻被墨浸透,沿海路上的路燈啪的一聲漸次亮起,男人的臉因背光而模糊,卻也因此投下了更加漆黑混亂的影子。
他的影子爬過滿是碎玻璃的沙地,爬進破碎的車窗,籠罩在倒轉的少女身上。
少女吃力地睜著淌血的眼,想要拼命看清眼前這個人,喉嚨里發出模糊的聲音:“你是……誰?”
她以為自己發出聲音了,但其實聽來只是痛苦的呻吟。
可似乎并不需要聽清,男人嘴角一彎,心有靈犀般回答了她:“我叫荊野。”
他蹲在石頭上,很認真似的說:“我是孟搖光的父親。”
“……”林半月已經無法進行清晰的思考,她此時甚至已經無法領會他到底在說什么,只徒勞地動了動嘴唇。
“你是不是還想問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他說著,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把那根棍子伸進車窗里,將行車記錄儀勾著稍微轉了方向,直到能清楚拍到他的樣子。
“這個問題,問你媽媽就好了。”他就這樣對著鏡頭,燦爛地齜牙一笑,“是吧?林夫人。”
棍子輕輕敲擊車窗,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而男人垂下眼皮,看著少女的神情如同看著一只螞蟻,口中卻道:“可憐的小姑娘——記得回去告訴你媽媽,別輕易對別人的女兒下手,會報復到自己身上的。”
他撩起眼皮看向攝像頭,同時抬起手,手掌張開,嘴角拉開一線肆意而諷刺的弧度,“bye~我等你報警。”
隨手將那根棍子丟進車窗,他站起來,插著兜踩著石頭輕捷地翻上岸,在遠處疾馳而來的車燈里坐上車,悠悠然揚長而去。
·
睡了個短短的覺,孟搖光被迷亂的噩夢驚醒。
醒來時看見灑在床單上的暖色燈光,循著燈光,還有靠著床看書的男人。
蜷在被窩里怔怔看著這一幕,她一時間幾乎要錯覺自己已經結婚了,直到那雙茶色眼眸似有所感地看過來時,孟搖光才一下子耳朵發熱地驚醒過來,一頭扎進被子里。
陸凜堯有些莫名,以為她是在為噩夢而害怕,便伸手過去,隔著被子輕輕拍她的頭。
“好了,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
孟搖光默默地躲在被子里接受摸頭,直到最后那點羞窘也褪去,她才重新探出頭來。
“好了?”陸凜堯問她。
孟搖光點點頭。
“那就先下去吃飯吧。”
男人也起了身,牽著她往樓下走。
一頓暖和又香噴噴的晚餐用畢,孟搖光坐在餐桌旁沉吟了好長時間,最終還是去找陸凜堯問了小山的下落。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海邊遛狗。”陸凜堯似并不意外,直接道,“你去海邊找他就好。”
孟搖光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問的就問吧,他不會藏著掖著的。”陸凜堯笑起來,“我對他知之甚少不是因為他故意要隱瞞,只是因為我懶得問他也懶得說而已。”
“如果真的是他不想說的事,”陸凜堯又道,“他也不會因為你我的關系而委屈自己的——小山是這種人。”
孟搖光這才放下心來,大約十分鐘后,她在海邊等到了小山。
·
年輕人似乎剛剛才帶著他的德牧在山里跑了一圈,到海邊的時候一人一狗身上都熱氣騰騰的。
看到顯然是在等他的孟搖光,小山似乎有些疑惑,喘著氣擦了把臉上的汗,又拉緊了狗繩后才慢慢走過來。
“有什么事嗎?”
孟搖光先蹲下來摸了一把狗子,那是一只高大的德牧,看起來十分威猛,和不茍言笑的鋒利保鏢十分相配,好在她伸手過去的時候狗狗并不反感,還伸著舌頭想舔她,被小山罵了一句才嗚一聲趴了下去。
孟搖光笑起來,又在狗狗頭上薅了兩把后,才抬起頭來看著小山。
“我的確有問題想問你。”
她說:“如果你不想回答可以拒絕我。”
小山愣了一下:“你問吧。”
“你的全名叫什么?”孟搖光站起來,表情有些鄭重,“準確地說,你姓什么?”
海風呼地一聲吹來,白浪在遠處水面層層堆疊,不停傳來嘩嘩的聲音。
年輕人臉上的汗很快就被風吹干,而他頂著一頭凌亂的短發,在咸咸的海風里久違地愣住了。
就像被一個無論如何也沒有意料過的問題擊中,他隔了好久,才在風中緩緩地張口了。
“我,姓荊。”
“荊小山,是我原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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