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趕緊從臆想里脫離出來吧。”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哥哥那樣,抬起一只手拍了拍小山的頭,嘴角的笑卻很冷漠,“總不能都長這么高了還整天活得像個小孩兒一樣——”
話沒說完,他抬起的手就被荊小山以要撅斷的力度死死反按在了地板上。
荊野發出一聲悶哼,看去的眼神終于變得冷厲而冰涼:“你是不是以為仗著那點血緣關系就能在我面前……”
“……”
他沒能把話說完。
荊小山從領口拔出了一只吊墜。
那是一個玻璃沙漏一樣的東西,被一根粗糙的紅線吊著,在燈光下搖搖晃晃地反著光,里面裝滿了白色的灰燼。
荊野突然就失聲了。
他盯著那個沙漏,嘴唇動了一下,卻沒能發出聲音。
“你看著她。”
荊小山吸了一口氣,每一個音節都緊繃到冷漠,“你看著她。”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他說,“這是她的骨灰。”
“你知道從那里逃出來之后她活了多久嗎?”他說,“一年。”
“你知道這一年她是怎么活的嗎?”他說,“最開始我靠打黑工勉強養著她,但后來政策收緊不收我們這種黑戶了,我們就去靠撿瓶子,靠乞討為生,可就連這樣的生活都沒能過多久——這已經是她一生中最安穩的時光了,因為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打她,也沒有人會把她強行關在不見天日的牢籠里,強迫她生孩子——可就連這樣的時光!就連這樣的時光我都留不住!不到兩個月她就被診斷出了子宮癌!而我本來可以治好她的,我本來可以治好她!但是我沒錢啊!!!”
“我沒錢!你知道嗎?!我連我自己都養不活!所以我只能看著她去死!我還不能讓她安安穩穩地去死,我連讓她平靜地死去都做不到!她最后死得那么痛苦,整張臉都是扭曲的!而這一切是為什么?是因為人口買賣!是因為人拐子!是因為我們那個該死的爹,該死的爺爺奶奶,因為那個該死的蠻荒的恐怖的村子!他們隨意地買下她,再像對待牲口一樣地對待她,他們把她撕扯得不成人形,把她整個人連同骨頭都吞掉了!我以為你知道!!!”
眼淚大滴大滴地從男人赤紅的眼眶中掉下來,他卻還大睜著眼,一聲一聲沉重而急促地喘息著:“我以為你知道的!!!”
“從你帶著我去找到她,從你帶著我們開始逃命,從你殺了那些追上來的人開始——我以為至少你是知道的!知道到底是什么東西毀了她,知道我們到底為什么會出生,知道哪些人該死知道哪怕是壞人也一定有什么事不能做!可是你在干什么?!!!”
他以要將心臟生生撕裂的力度尖聲嘶吼,同時抬起一只手利箭般指向了一旁,“你在干什么啊荊野!!!”
在那沾血的手指所指的方向,衣不蔽體的妖嬈女人們跪在一起微微地發著抖,有人似在麻木地流淚,卻沒有一個人敢抬起頭來。
她們只是更深地把頭低下去,把背脊彎成伏倒的麥穗。
“你要把她們變成她嗎?!!”他尖利地喝問,“那誰能來做當初的你呢?誰來做殺掉那些村民,把她從戈月帶出來的人呢?!!!”
“她到死都記得她還有個把她帶出魔窟的大兒子!她在死前還叫了你的名字!你呢?你還記得她是你媽媽嗎?!荊野!!!!”
男人崩潰的吼聲一遍遍擴散在空曠安靜的地下迷宮。
等到最后一聲余音也冷冷散去,整個地下世界變陷入了徹底的安寧之中。
荊野就像睡著了一樣躺著一動不動。
他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只還在微微搖晃的玻璃吊墜,灰燼堆積在其中,不到指節長的小小一瓶,在燈光下透出令人發冷的蒼白。
“你說話啊!”
荊小山的大吼似將他出神的魂魄喊了回來。
那雙無光的眼眸動了動,瞳孔從荊小山泛紅的臉上一掃而過,又定在那只吊墜上。
下一秒他突然抬起手,一陣冷酷的風扇過,之后便是渺小而清脆地一聲脆響。
啪——
在荊小山不可置信緩緩縮緊的眼瞳里,那只吊墜被這一下扇了出去,在地面碎成閃爍的星輝。
接著荊小山被一腳踹飛出去。
這一腳大約沒有絲毫的留情,他整個人都倒飛出去,撞在本就碎了一地的餐盤之中,半晌都爬不起來。
而荊野已經慢慢起身。
他挺拔地立著,垂著眼皮,半掩的眸子漠然如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把灰而已,還天天掛在脖子上,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笑。”
荊小山捂著胸口,呆呆地抬起頭看他。
“看來即便過了這么多年,你的理解能力也沒有一點進步,”荊野挑起一邊嘴角,眼瞳卻黑得深不見底,“十幾年前我就說過,我要做一個快樂的壞蛋——你剛剛說哪怕做壞蛋也該知道什么事不該碰?你也太天真了,有底線的壞蛋還能叫壞蛋嗎?”
他一只手插進兜里,低頭時下頜線被燈光勾勒出冷酷薄情的線條。
“我是她的兒子沒錯,但我也是那個男人的兒子,我是戈月村的兒子——你以為我們的血管里只流著那一個女人的血嗎?可能你繼承了她的一切吧,那真是太好了不是嗎?你大可以繼續在你的世界里當一個她想要的好人,我們就當從來沒見過,這樣難道不好嗎?”
“你想都別想!”荊小山捂著胸口咳了兩聲,盯著他道,“既然被我知道了,我就絕不可能任由你繼續干這種事!”
“……”荊野嘴角的弧度一點點拉平,他冷冷看著荊小山,“你知道嗎弟弟?這世上的人在我這里只分為兩種。”
“一種是有用的玩具,另一種是沒用的玩具。”他往前走去,閑庭漫步般自在:“在你沒有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之前,你是我的弟弟,并不存在于這兩類之中,但現在,你想變成對我來說沒用的玩具嗎?”
“是嗎?”荊小山抬起頭來,眼神沉沉地盯著他,“對你來說世上只存在這兩種人?那么,對你來說,孟搖光小姐,也屬于其中的某一類嗎?”
“……”
荊野眼中如烏云堆積。
一旁始終無動于衷的陸凜堯也抬了抬眼皮。
“說起來,”半晌的靜默后,荊野才沉沉開口,“我還沒問過你,是誰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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