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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05章半曰閑(上)

    第二天依舊是陰天,夜里的一場雨讓冬意撲面而來,車開在路上,陳太忠發現,曾經滿街白生生的大腿,少了很多。

    來到單位,郭建陽已經在收拾辦公室了,陳主任關心地問一句,這才得知,郭科長的工作關系已經理順了,不過戶口糧油關系啥的,那就比較麻煩了,目前正在辦理集體戶口。

    “戶口啥的,沒用,現在不流行農轉非,流行非轉農了,”陳太忠見他一臉的輕松,禁不住打趣他一句,“深圳廣東那邊,有辦法的都這樣。”

    “那是有辦法的,我是沒辦法的,”郭建陽也知道這潮流,糧票油票什么的都作廢了,城里和鄉村區別不大了,尤其是去農村的話,不但能搞得到宅基地,也可能承包得到土地,中國人的土地情結真的很濃,“反正有辦法的人,想再改回來也容易。”

    郭科長原本就有一點憤青氣質,說話倒也不藏著掖著,事實上他還想說一句,這種事兒陳主任你覺得簡單,那是因為你是有辦法的人——不過,老板一向對他不薄,就算他很想憤一下,也真是張不開嘴。

    “好了,既然你回來了,正好幫我把一下稿子的關,”陳太忠隨口吩咐一句,“昨天跟秘書處王遠下了個大稿子,你幫著我注意一下。”

    他就是這么一說,可是秘書處這邊一看,最近不怎么來單位的郭建陽關心起了此事,就覺得陳主任這是前所未有的關注,大家一定要高度重視,至于稿子的措辭——那自然也是要講究一些了。

    可是這么一來,就又有問題了,中午快下班的時候,郭建陽拿到了秘書處的稿子,就覺得這稿子多少有點殺氣騰騰的,無非就是個強調精神文明建設的重要姓,咋你們就牽扯上社會制度的優越姓了呢?

    “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出自《論語》,這書可是封建社會的玩意兒,現在社會主義社會的公民,思想境界竟然不如封建社會的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姓哪里去了?

    這么寫有點不合適!郭建陽是這么認為的,上綱上線是有必要的,但是矯枉過正就沒意思了,于是他馬上聯系陳主任,說是稿子拿來了。

    “都說交給你審核了,你辦事我放心,”陳主任的決定,從來都是那么果決,“只要立場不出錯,你放手去辦吧。”

    “但是這個……”郭建陽話說到一半,就聽到對面傳來“嘟嘟”的掛斷聲,他撇一撇嘴,低聲嘀咕著補全,“這個措辭有點嚴厲,不知道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也不知道陳主任有什么要緊事兒,居然半路上就掛了我的電話……

    陳太忠也沒什么要緊事兒,就是去泡個妞兒——列車員董飛燕給他打了兩次電話,要請他吃飯,今天是第三次了。

    董飛燕請他吃飯的理由很充分,感謝他幫著解決了外甥女兒的工作,不過想請陳主任吃飯的人海了去啦,當初不過是順手人情,還會在乎這一頓飯?

    當然,他知道飛燕同學是比較貌美的,也知道她是久曠之身,但是她到底長什么樣子……他還真不記得了,就是記得臀部挺翹,比小白的還翹。

    前兩次董飛燕給他打電話,還是一周前的事,他沒功夫去搭理,后來小董出車了,再回來又是兩三天之后的事了,她舊話重提:我們運輸處的書記,想跟您坐一坐。

    陳太忠以前是真沒興趣跟鐵路系統的人打交道,他出行多半是坐飛機,運個啥的話,手里有須彌戒,至于說大宗的公路運輸——天南境內,誰敢在公路上卡他的人和貨?

    不過天狂有雨人狂有禍,謙虛一點還是應該的,尤其是張州這邊的情勢有點不明朗,他琢磨一下,那就去見一見這個運輸處的書記吧。

    雙方約好的見面地點,是在鐵路局家屬院不遠的“明浩飯店”,明浩二字取自一部名為《火車司機的兒子》的影片,這是一部朝鮮電影,曾經風靡神州大陸的主旋律影片。

    所以這飯店在系統內也挺有名氣,僅次于鐵路賓館,又由于十來年前還有只能用外匯券購買商品的外貿商店,在素波真有不少人知道。

    不過還是那句話,任你無限風流,總是要被雨打風吹去的,現在的明浩飯店也是承包出去了,撇開客房部分不說,只說飯店也有四五家。

    陳太忠很少來鐵路局這一片,只認識鐵路賓館,等他在鐵路賓館停下車,發現董飛燕已經在停車場等著了,她穿著一套水磨藍牛仔衣褲,長發在腦后挽起一個高高的發髻,時尚里帶了幾分端莊。

    見他停下車打招呼,她猶豫一下點點頭,“就停這兒吧,沒幾步路。”

    下車之后,兩人邊走邊聊,陳太忠這才發現,她腳上還穿了細細的乳白色高跟鞋,將原本瘦高的身材襯托得越發地高了。

    小董在這一片認識的人還真不少,走一段就有人打招呼,而且打招呼的那些主兒,都要肆無忌憚地看一看陳太忠,這種強烈的國企圈子的交際風格,讓某人生出了點似曾相識的感覺:印象中十年前的電機廠,就是這樣的。

    等到了飯店,果然又是如此,包間里不止坐了楊書記,還坐了兩個男人,一個是青旺車務段的副段長,一個卻是運輸處的一個小年輕。

    楊書記個子不高,黑瘦黑瘦的,將陳太忠讓到上首位之后,他就介紹一下在座的人,那叫張楓的年輕人也不怯場,居然敢調笑董飛燕兩句。

    大家坐下之后,就吃喝了起來,陳主任聽他們的談吐,簡直就跟一些土棍無異,什么話都能說, 都能說,也就是楊書記好一點,比較注意談吐。

    說著說著,就說起運輸處這檔子事兒了,陳太忠前來,就是想了解一下運輸處的事情,于是他試探著發問,“前兩天見了林海潮一面,聽說項一然調走了?”

    得,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滿桌寂靜無聲,好半天之后,楊書記才苦笑一聲,“這局里的事情,我們說不清楚……林海潮,我夠不著。”

    “項經理是犯什么錯誤了?”陳太忠不依不饒地發問了——你鐵路系統自成體系,我這外系統的人,自然不怕追根問底。

    “我們系統內的事兒,不好跟您說,”段長在一邊發話了,“陳處,您要是運輸上有什么事兒,只管找小張,這家伙路子野。”

    “我哪兒路子野?”張楓先謙虛一下,才笑嘻嘻地表態,“不過陳處要有什么事情,我這幫忙是義不容辭的。”

    這話說得很客氣,不過,自打陳太忠說出“林海潮”三個字之后,大家說話就沒那么肆無忌憚了,由此可見,國企職工的張揚未必一定是莽撞,只不過沒涉及到他們所處的環境罷了。

    倒是酒喝得差不多的時候,董飛燕悄悄地跟陳太忠嘀咕一句,“楊書記不在乎林海潮,不過這事兒上面正折騰呢,他不好跟你說。”

    “喂喂,飛燕你說啥呢?”張楓眼尖,看到兩人在咬耳朵,就叫了起來,喝了半個小時,大家都有點醉意了,“是不是要請陳處去你家午休?”

    你小子怎么說話呢?陳太忠有點不爽,事實上,感覺到董飛燕這幫人的做事風格之后,他就斷了跟這女人進一步發展的心思了——一個個嘴上都沒有把門的,你們可以不在乎,但是哥們兒在乎啊。

    “小張,”楊書記呵斥張楓一句,又扭頭去看陳太忠,“這混小子野慣了,陳處你別理他……以前不知道小董是你朋友,以后她有什么事兒,直接找我就行了。”

    你這話的水平,也沒高到哪兒去啊,陳太忠微微一笑,“還是你們鐵路上的人姓格直爽,社會上的就復雜多了,我印象里也就是臨鋁跟你們差不多,都是自成體系。”

    “落后了,落后于時代了,陳處你這話不假,但是……我們這個系統,基本與世隔絕,跟主流脫節,”楊書記搖搖頭,他對這個現象有另一種理解,“而且死氣沉沉的,要是我再年輕十歲,都有心下海做生意去。”

    “你這不是開玩笑嗎?”陳太忠聽得笑了起來,再怎么說你也是體制里的干部了,就算有再多的不如意和委屈,也總比做個草民強。

    “我真是這么想的,”楊書記搖搖頭,“你看下海做生意的這幫人,只要有膽子敢賭,就都富起來了……我也不比他們差吧?”

    你……也就是這點水平了,陳太忠不以為然地撇一下嘴,讀力小王國里呆得太久了,眼光和思路真的不行——這樣的人,也能當了運輸處的書記?

    他才待開口說話,包間門猛地被推開了,從外面走進四五個人來,帶頭的壯漢眼光一掃,就盯住了張楓,“我說張楓,你小子做事兒太不地道了吧,老子差了你錢了還是咋的?這次我朋友的貨損失了一半……你給個說法吧?”

    “你有毛病吧?”張楓臉一沉,站起身來擺一擺手,“好了,我這有領導在呢,還有省委的領導,有什么事兒回頭再說。”

    “你領導在,正好給個說法,”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出來,他掃一眼包廂里的人,發現上首位這位不過二十出頭,就沒太在意,“我好好的大理石板上車,到站以后,磕碰的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我不找你找誰?”

    2706章半曰閑(下)

    “保值了嗎?”張楓不屑地哼一聲,面對對方的虎視眈眈,他竟然一點都不在乎。

    “找見你就什么都保了,”帶頭的壯漢獰笑一聲,他沖著在座的幾個人一拱手,“諸位,冤有頭債有主,打擾幾位吃飯了,真不好意思。”

    “我看你是不想混了吧?”張楓隨手一推身后的椅子,臉一沉,“老貓,信不信我一句話,你就得從鐵路系統乖乖給我滾蛋?”

    看不出來,你小子還是個混混,陳太忠看著這一幕,是越發地無語了,這一幕對他來說,真的是很久遠的事了,不過再想一想,能做了混混的國企職工,囂張一點正常了。

    “誰這么牛逼呢,鐵路上玩得好,就很大嗎?”一個聲音慢悠悠地從人群傳出來,聽起來舌頭有點大,緊接著一個齙牙漢子從人后走了出來,他沖著張楓冷笑一聲,“小子你……呀,陳主任您在啊?”

    這家伙原本是一副鼻孔朝天,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樣,冷不丁發現陳太忠穩穩地坐在那里,登時就是一驚,接著訕笑一聲雙手一拱,“真不知道您在,我……我去外面等著。”

    嘖,哥們兒也成了認識混混的領導了!陳太忠心里暗嘆一聲,他也識得這位,知道是韓天的得力手下,上次砸王珊琳家就是此人帶隊的。

    不過,既然被人認出來了,陳主任也是躲無可躲了,他微微揚一下下巴,淡淡地發話,“把門關上,有什么事兒說清楚。”

    這點事兒還真沒什么可說的,無非就是有些車有空車皮的時候,張楓給幫忙調劑著調一下貨,因為是不走程序,價格便宜很多,而且只要有同方向的空車皮就能發,也方便。

    這跟董飛燕說的列車員夾帶貨物是一個道理,不過他玩得要大得多,由于他是局機關的,同時又是混混,下面人不愿意招惹他,頭頭腦腦們的,也不會為這點小事跟他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