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迎清怕爺爺多問,程之兗還小,她和金玉吟教他撒的謊會被戳穿。
她便轉移話題,指著前方一顆老樹,“我們去那兒坐會兒吧。”
顧迎清心里難掩愧疚,似乎這些年里,她和老人的交流,都是由一個又一個的謊言組成。
昨夜小雨,今日又是晴天,臨近中午的陽光已經有些毒辣,時間讓人恍惚,一眨眼已是春盛。
到了水畔,枝繁葉茂的老樹遮擋了陽光,顧迎清把輪椅的剎車掰過來,陪老人在那兒欣賞湖光。
顧迎清轉頭,看程之兗在后面拔狗尾巴草,她提醒他別下地,當心摔進溝里。
孩子傷了,她怎么跟大人交代?想想都愁。
顧迎清嘆氣。
轉過頭,她才發現爺爺在那兒笑。
“您在笑什么?”
爺爺慢悠悠地問著:“你不是說,兗兗是玉吟朋友的孩子嗎?他怎么好像跟你更熟悉?”
顧迎清張了張嘴,一下子被問得慌了神。
老人突然又抬手,按住她想要辯解的心思,他沒打算刨根問題,岔了話題說:“馬上不是要清明了嗎,今年清明就一天假,你懶得剛回南江又奔波回來,不如明天就去給你爸媽上墳。”
“我也是這么打算的。”
爺孫之間忽然沉默下來,一人懷念子媳,一人思念父母。
平靜的池面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青碧如玉盤,完全褪去了夜里的死寂。
顧迎清眨了眨眼睛,想眨干眼里泛起的潮汽。
爺爺不想爺孫倆的團聚總是沉浸在悲傷里,問她:“你換地方工作后,忙起來了,還有好好畫畫嗎?”
上次在藝術論壇遇見曹賓之后,顧迎清主動跟爺爺奶奶交代了換工作的事情,只是沒說具體做什么,只說工作的內容比以前多了。
“當然有。”顧迎清依舊每天給自己規定了畫畫時間,不忙的時候畫久些,忙的時候畫得少些。
顧迎清把自己所有的圖都找出來,給老人看。
有商圖,還有練手的所有畫。
她指著之前給手游畫的人物海報,“這是我接商畫以來,最貴的一副圖,”她將兩張圖分別調出來比較,“前面這個是我自己的原稿,后面是按甲方要求修改的。”
“各有各的好處,前面的更有個人風格,后面的應該更適應市場審美。”
顧迎清摟著老人的肩:“顧教授真是一針見血。”
老人哈哈笑起來,精神爽朗,似乎又回到了身體康健那時候。
程之兗聽到笑聲跑過來,陪他們看了會兒畫,又開始顯擺說:“我也喜歡畫畫,我和獲獎的小朋友們的畫還在一個很大的地方展覽過。”
“噢喲那你可真厲害,”爺爺拉著小家伙的手,問,“你除了畫畫,還喜歡做什么?”
“我喜歡騎平衡車,我還得過幼兒平衡車比賽的冠軍呢!”
顧迎清看小孩兒不自覺挺起胸膛的樣子,像只驕傲的孔雀,很好笑。
程之兗手里拿著幾根狗尾巴草,繪聲繪色地還原起自己平衡車比賽時激烈的現場角逐,臉部表情相當精彩,把老人家逗得笑容就沒下去過。
往回走的時候,爺爺滿臉喜愛說:“看得出,家里大人把孩子教得很好,又有禮貌,又聰明開朗,很難得。”
的確是。
顧迎清想,也許性格有遺傳,但是品格只會是言傳身教的結果。
很難想象,程之兗是程越生帶大的。
或許育兒嫂的功勞呢?
也不對,其實說起來她根本不了解程越生真正的育兒方式,在此方面沒有資格評說什么。
她走神,爺爺說了句話她沒聽清,忙問:“什么?”
爺爺笑了笑,擺手說沒事,“就是想跟你說,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累了就回來轉一轉散散心。只要我和你奶奶還活著,就是你的后盾,你只消知道我們無條件支持你的所有決定,如此就好。”
顧迎清心里不是滋味,當初她說要放棄留學,兩位老人也是這么說的。
失神間,又聽爺爺感嘆:“這個小孩,真是討人喜歡。”
顧迎清失笑,不知道爺爺會不會喜歡星星。
吃飯時,顧迎清帶著程之兗和金玉吟坐一起,逢人問便說是金玉吟朋友的孩子。
程之兗應當是沒來過鄉下,也沒吃過流水席,對什么都好奇。
吃幾口去研究一下廚子的炊具,回來再吃幾口,又跑去招貓逗狗,再吃幾口說飽了,跑去跟其他小孩拿竹竿敲院子里枇杷樹上的果子。
吃完飯,顧迎清拿出手機,讓程之兗給他爸打電話,讓他爸來接他。
程之兗小手抱著跟自己臉一般大的手機,放在耳朵邊,“爸爸,你什么時候來接我?”
顧迎清在一旁聽著。
程之兗聽了他爸的話,問顧迎清:“姐姐,我可以明天跟你一起走嗎?”
“明天我要給我爸媽上墳,不方便帶你。”
程之兗向電話那頭轉述,但顧迎清說話時故意靠近聽筒,相信他已經聽見。
程越生坐在姑媽家的書房里,跟電話那頭的兒子說:“你讓她明天帶你一起去,我有事要忙,你自己嘴甜點,今晚跟她一起住。”
程越生掛完電話,將手機扔到一旁。
他正在姑媽家里,跟兩個表哥在書房喝茶下棋。
很快,手機再響起來,程越生開了靜音,將屏幕蓋在桌面上。
對面還未脫下軍綠襯衫的男人聽完全程,挑眉問:“這就是兗兗之前常提到的那個‘嫂子阿姨’?”
“對。”程越生并沒回避。
對方想他竟然會把兒子留給那個女人帶著過夜,再結合程之兗對這個女人的喜愛程度,萌生一個想法。
“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說是孩子小的時候,會留存一些胎內記憶,隨著年齡增長慢慢地遺忘。兗兗對那個女人好像有天然的好感,她是不是……”
“你這說法有無依據我不知道,”程越生坦然,“但她確實是親媽。”
男人倒是見過大場面的,沒驚訝太久,“那你讓孩子跟她接觸,是想讓孩子認媽?”
程越生喝了口茶,靠回沙發里,搖頭否認。
“她爺爺健康狀況不是很好,應該是沒多久日子了,讓她爺爺見下曾孫,現在看來孩子還能祭拜一下她父母,也算是……對得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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