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將《岳先生與馬政說》連讀三遍。
與之前幾篇一掠而過不同，趙無恤將書中內容與自己的所知所學結合在一起。
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這句話完全是趙無恤的真實寫照。
此時上流社會作戰的主力還是戰車。
衡量一個國家強弱與否的標準是戰車數量，戰車的單位是“乘”（shèng），指的是四匹馬拉的車，同時乘也是軍隊的基本編制，指的是一駕戰車為中心，加上一定數量的披甲之士和步兵，以及與之相匹配的后勤。
所以也有百乘之國、千乘之國的說法。
有點類似于上輩子的“步坦協同”，只是將戰車換成了坦克。
趙氏嫡系子弟看到《馬政》，大概率是嗤之以鼻。
什么玩意？
哪里冒出來的鄉巴佬，也敢妄稱先生，妄議軍事。
而且，還說騎兵是未來的主流，戰車是全面落后，必定會被吊打的兵種？
荒謬！
荒謬至極！
若是與其當面，定要報以一頓老拳。
至于《馬政》中講述的馬匹遴選、喂養、繁殖、訓練……
趙氏嫡系子弟直接跳過。
這等鄙薄腌臜之事，竟然也堂而皇之的載于書上，難道要我等貴族子弟去學習養馬？
可是趙無恤不同。
他真的學過養馬。
但也就是蜻蜓點水，淺淺的學習了一下。
不是趙無恤不認真學，而是趙氏的馬夫不敢教。
趙無恤再身份低賤，那也是主子，馬夫哪里敢讓趙無恤抱干草，鏟馬糞。
可是看了《馬政》，趙無恤如聞天籟。
真實！
真的太真實了！
細致！
真的太細致了！
這本書里教的東西比馬夫都專業。
除了養馬，還有各種馬具的制作。
趙無恤二話不說，自己動手制作了一套馬鞍和馬鐙，隨后親自騎乘了一下。
馬鞍是麻布和皮革縫制的，馬鐙是麻繩和木塊纏繞的。
雖然簡陋粗糙，但效果非凡。
趙無恤瞬間就感受到了這兩個小物件對自己的提升，更是窺一斑而知全豹，預見到了未來戰場的方向。
“戰車，確實沒落了。未來是屬于騎兵的時代。在騎兵面前，戰車這種臃腫、笨重的大塊頭將不堪一擊，不值一提。”
“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有此三項之力，騎兵可縱橫天下，橫推萬里。”
“難知如陰、動如雷霆，攻其不備、出其不意，真乃神兵、天策！”
趙無恤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有一支騎兵隊伍，將會為家族打下多大的地盤。
“為什么要有疆域？鐵騎過處皆為趙氏，兵鋒所向皆為晉土！”
“就食于敵，食敵一斗，省資糧一石，大軍不受制于糧道，一往無前也！”
趙無恤感覺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就像螺螄殼里做道場，本以為這個殼就是全世界，可是突然間，一柄大錘子砸了下來。
認知上的桎梏被打破！
趙無恤看到了更高、更大、更亮的世界。
激動！
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強烈情緒在心中彌漫開來。
《馬政》所有內容在腦海中迅速翻過。
從馬的遴選、培育，到裝備的打造、武器的選擇，騎兵技巧的磨礪、馬術的磨練等。
手把手教導，怎么培養一名合格的騎兵，怎么培養一支合格的騎兵隊伍。
有了這支隊伍，就能從零開始，打下偌大的地盤，創建屬于自己的基業。
“這就是我的夢想，我的追求啊！”
激動地合上書，趙無恤點了三炷香上給母親的牌位。
“母親，一定是您的在天之靈保佑我，讓我看到這本書。對嗎，母親？”
又點燃三炷香，上給城隍的牌位。
“城隍大人，求您保佑我的母親，無恤若有發達之日，定有厚報供您！”
恭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趙無恤剛要起身，可是一道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震得趙無恤雙膝一軟，重新跪了下去。
“保佑你母親有點難，畢竟時日久遠，她可能早就輪回轉世，重新為人了。但……保佑你還是沒問題的。”
趙無恤左瞧瞧、右看看，最終縮著脖子抬起頭，目光緊盯在“城隍大人”的牌位上。
“我……你能怎么保佑我……”
岳川淡淡說道：“若我能讓你一世平安，子孫滿堂，算不算保佑？”
“無恤生在趙氏，已然平安無虞，子孫無慮。”
“若我能讓你權傾一地，名震一方，算不算保佑？”
“無恤銳意進取，圖強發奮，不假外力亦能成就一番事業！”
岳川哈哈大笑，揚聲道：“若我能讓你成一國之君，擁八千里路云和月；為一姓之祖，享三千萬子孫祭與祀，算不算保佑？”
“怦怦！”
“嗵嗵！”
“轟轟！”
趙無恤感覺自己的心臟炸裂，身體也崩成碎片，精神意念仿佛萬千流星，從四面八方撞向一起，精神世界中一片空白……
“滴答……滴答……”
鮮血從鼻孔沁出，緩緩落在衣擺上，趙無恤卻恍若未覺。
岳川生怕這孩子失血過多掛掉，問道：“如何？”
趙無恤張了張嘴，卻一個囫圇字都說不出來。
唯一能做的，就是磕頭！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千萬子孫祭與祀……
趙無恤根本不敢想象這十四個字背后的含義。
要知道，晉國的疆域才多少里，晉國的人口才多少萬。
單憑自己的努力，或許真的能一世平安、子孫滿堂，權傾一地、名震一方。
但這是自己的極限。
血統和家世給自己的助力僅止于此，單憑自己的努力，也不可能更進一步。
可是，城隍的話讓趙無恤看到了更多、更遠、更深層次的東西。
每一樣都是憑借自身努力無法達到的高度。
想要擁有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就必須拿自己擁有的東西去交換。
趙無恤問道：“我應該怎么做，才能換取您的庇護？”
岳川回答道：“日后，凡你治下城池，均設城隍廟即可。”
趙無恤心中暗道：就這？
要是不給你初一十五上三炷香，早九晚五磕幾個頭，我這心里都不踏實。
“除此之外，還需要我做什么嗎？”
岳川并不想和世俗王權綁定，也并不需要世俗王權支持，只要他們不像楊國一樣明目張膽反對就行。
“城隍體系自行運轉，若有人破壞，城隍自會出手，你無需參與，亦無需干涉。”
楊國明目張膽伐壇破廟，那就給他一個永世難忘的教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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