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小說 > 道與碳基猴子飼養守則 > 166 殺不出個黎明(上)
    關于藝術,羅彬瀚并沒有太多的發言權。他從未對那種東西萌生過興趣,甚至可以說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的源頭和周雨的女友有關。

    如果要用動物來給異性打比方,那么羅彬瀚會覺得有的女孩像兔,有的女孩像貓,有的女孩像花豹,這些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高下之分,都屬于各有千秋的異性魅力。

    而周妤給羅彬瀚的印象就是蝴蝶。

    優雅、靜謐、終日繞著花飛舞的女畫家。蝶翼既輕盈又漂亮,可一旦靠得太近,就會看到翅膀底下怪異的昆蟲身軀。如果是周雨在場的時候,她看起來還會更親近一些,而只要跟她單獨相處,那種陌生的恐懼就會悄悄浮顯。

    這女孩子是某種冷血的異類。人人都會有一點這樣的不安感。

    大概就因為這個緣故,她從未有過特別親近的同性朋友。這就是哺乳動物和昆蟲之間的生物壁壘吧?

    ——羅彬瀚在盯著那枚蜻蜓胸針時自然地想到了這些。

    一股嗆人的腥臭讓他回過神來。他看向工作室門口,發現酒紅馬尾半隱半露地趴在室外看他,手里抓著一束燃燒的溺葉。

    他們彼此陌生地對望了一會兒,羅彬瀚才察覺自己雙手充滿奇怪的粘膩感。他的手上沾滿了肉汁般的白色物質,那不久前還是一顆活著的頭顱。

    頭顱以下的部分正躺在旁邊,胸腹腔都被刻刀劃開,露出里面蛆蟲叢生的結構。內臟、肌肉、神經、骨髓……那樣子不像是為蟲所吞噬,而是從一開始就全部由蟲所構成。

    由無數異形蟲體集合起來的身軀,因為腦部被碾碎而暫時喪失了行動能力,渙散地各自扭動著。破損的顱腔內吐出纖絲般的線蟲,正慢慢地扭結成團,想要替代上一個被磨爛的腦部。

    這景象終于讓羅彬瀚想起了剛才所發生的事。

    記憶不太真切,但在那股熏煙下還是能回想出大概。是他自己親手用打磨機把那個由絲蟲團擬造的偽腦給取了出來,然后一點點磨成漿液。

    他看著那個正在重生的人蟲之軀,一時不知該怎么處理。打爛腦袋不行,也沒有現成的化學品和高溫焚化爐,那么最簡單又節約的辦法,大概就是把它切碎、燒熟,然后吃進肚子里了。

    當然,負責構成“胃部”的蟲子搞不好也有抗酸性,所以“下水”的部分還是直接燒化別吃比較好。

    酒紅馬尾終于從門邊挪了過來。她高舉燃燒的溺葉,把它當成護身符似對準了羅彬瀚。

    “我們該怎么辦?”她對羅彬瀚問道,“這些人……他們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也是羅彬瀚想問的,但現在卻無人可以解惑。他從地上站起來,用遮塵布擦掉手上的肉泥,然后說:“我們先把這幾個玩意兒關起來。”

    他們跑回樓梯口,看到那幾具被槍打爛的尸體還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手腳抽搐,嘴中喊叫,沒有一個肯老老實實地死著。

    羅彬瀚覺得有點為難。他上前抓起其中一個,那人腦袋和肚子都被打爛了,脂肪顆粒如軟蟲般滾落出來,在地板上無力地滑動。

    “朋友,你用不著這么暴躁。”對方聲音友善地說,“我們只是想來拜訪一下,不會打擾你工作的。”

    羅彬瀚把他往工作室的方向拖去,口中敷衍回道:“沒關系,別客氣。來,跟我去看個寶貝。”

    他把所有侵入者都拖進工作室,趕走躲在門邊偷看的酒紅馬尾,然后啟動打磨機,挨個兒地把他們的腦袋處理了一遍。這活兒既費體力也費時間,當他好不容易搞定后,天色已然變得昏暗起來。

    羅彬瀚洗了洗手,擦掉自己身上的碎肉,決定盡快踏上歸途。這場冒險延續了太久,幾乎把他的理智全都耗光。他不敢想象自己再待下去還會碰到什么神奇的狀況。

    他跑回二樓,準備拔下李理的黑匣子帶走,這時臥室里的多功能電話響了起來。羅彬瀚拿起聽筒,聽到李理在里頭說:“先生,剛才我通過網絡連接入侵了這個城市的市政府和治安署內網,并訪問了三十多個國家的安全部門數據庫……”

    “你還會這個?”羅彬瀚震驚地問。

    “是的。”李理說,“這就是我為何不建議你將我連接到未知網絡上——這些我們不妨日后再談。現在我要警告你危險正在逼近。十分鐘前,骨藍市治安署在無報警情況下大隊出動,他們車輛上的導航目標正是此地。目前我已偽造了他們的導航路徑,并用信號燈系統在路上制造了數起車禍和擁堵,但這恐怕不會拖延太久。我認為你應該在他們動用戰斗直升機以前盡快撤離。”

    聽完她的匯報后,羅彬瀚靜靜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誠懇地問:“到底是我在精神妄想,還是這個世界太他媽瘋狂?”

    “我想你們都沒問題,先生。”李理說,“事象的逐層累積終將把真相帶到你面前,在那答案被揭示以前,你只需耐心仔細地收集線索,并竭力克服這過程中的必然風險。”

    “你說得好像你看過劇本似的。”

    “剛才我在這世界的網絡上看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如果你非要問我,那么是的,先生,我認為我現在已經掌握了你想知道的一切答案。”

    對于這樣的豪言,羅彬瀚不免將信將疑:“那你干嘛不直接告訴我?“

    李理靜默了幾秒,然后用溫和的語氣說:“我不應該干預你自身探索的過程,先生。有些時候答案并不為我們所喜,強予他人亦無高尚可言。若你真想解開謎團,鑰匙早已在你心間。”

    她主動掛斷了通訊。羅彬瀚只能迷茫地拔下黑匣,插回自己手機上。酒紅馬尾鬼祟地從門邊探出頭:“那黑盒子是什么?還有你剛才在跟誰打電話?”

    羅彬瀚默然地抓住她的手,快步往屋外走去。李理在手機里為他規劃出了返回飛行器位置的逃生路線。為了在傍晚前回到寂靜號,他顯然需要借一輛好車。

    他們跑進了別墅旁邊的車庫,羅彬瀚用那把從未使用過的萬能鑰匙打開庫門和車門,又引得酒紅馬尾連連發問。這下他開始對雅萊麗伽產生罪惡感了。

    這世界的車盤跟他知道的有點出入,因此他讓酒紅馬尾負責駕駛,自己則拿著手槍坐在旁邊。直到轎車開出庫門,筆直朝著市區沖去時,酒紅馬尾臉上還是一臉茫然的表情。

    “我真不知道我們在做什么。”她在路口打著方向盤說,“你這副表情準備去干嘛?搶銀行嗎?”

    “對啊。”羅彬瀚硬邦邦地回道,“今天你可算浪夠了,高興嗎?”

    “確實挺有意思。可是我跟你一起殺了這么多人,這下你要怎么把我送到叔叔家呢?”

    羅彬瀚有幾分鐘的時間不想再跟她說話了。他默默看著窗外,回思自己不久前在別墅里的所作所為。他好像是應該為自己的作為感到震驚,但實際上什么感覺也沒有,那只是單純地“知道這些事發生過了”。

    車子一路順利地沖進了城區。進入大路以前羅彬瀚把黑匣子插到車上,接口吻合得不是很好,但這點接觸就足以讓李理入侵進去,把地圖打在車內的導航儀上,展示出通往飛行器的最佳路徑和周邊路況。這些因車禍而造成的大擁堵毫無疑問也是李理干的。

    羅彬瀚還在研究地圖,一輛卡車從拐角處沖了出來,筆直撞向他們的前蓋。酒紅馬尾驚叫著打了個急彎,千鈞一發地從旁邊繞了過去。

    她平安無事,沒綁安全帶的羅彬瀚卻重重磕在側窗上。窗玻璃嘩然而碎,留下一大片蛛網般的裂痕與血跡。

    羅彬瀚摸了摸傷口,然后搖下車窗,對著那輛追來的卡車瘋狂射擊。直到他點爆卡車的前輪,看著它一頭撞進旁邊的民居,這才心平氣順地坐回原位。

    酒紅馬尾透過中央后視鏡偷偷瞄著他。

    “你瞅個毛瞅。”羅彬瀚說,“看好你的路,開好你的車。”

    車輛繼續在城市道路上狂馳,向夕陽落下的方向發起沖鋒。受李理控制的交通信號為他們大開綠燈,一切塑料或鐵桿做成的路障都被撞飛出去,甚至連主動沖上來的行人也不能減慢車速。當羅彬瀚射爆第三輛沖撞過來的陌生車輛時,他聽到酒紅馬尾在格格亂笑。

    “瘋啦?”他百忙中回頭說。

    “我夢到過這一幕!”她尖叫著說,“你是怎么控制住信號燈的?你能控制住別的嗎?比如導彈和潛艇?你甚至能把這整座城市炸掉!”

    羅彬瀚不知道李理能不能,也不打算做實際測試。當車子沖到飛行器停泊的樓下時,他拔掉黑匣子,一把扛起瘋癲狀態的酒紅馬尾,在一分鐘內沖過十樓,埋頭鉆進飛行器內部。睡在籠中的菲娜被驚醒了,十分不爽地用尾巴敲打籠壁。

    夕陽的底部觸及了地平線。

    是否暴露已經無關緊要。他開著飛行器朝天際沖去,耳邊還回蕩著酒紅馬尾癲狂般的大喊大叫。

    “飛啊!”她興奮地喊道,“再飛高一點!”

    她的聲音像酒精般刺激著羅彬瀚的神經,狂亂之中他甚至想把這小瘋子活活掐死。他的血流因興奮而加速翻涌,胸口卻突然彌漫起毫無緣故的悲傷。

    飛行器直接劃過小鎮,踩著夕陽的最后一點光輝鉆進湖影中。他們跨越世界,墜落山巔。這時酒紅馬尾已經徹底瘋了,抱著羅彬瀚又哭又笑。

    “滾。”羅彬瀚說。他繼續駕駛著飛行器,把它降落在寂靜號停泊的曠野上。直到他掙扎著從飛行器里爬出來,酒紅馬尾還像個樹袋熊那樣死死纏抱著他。

    “野人!野人!”她尖叫著喊道,“媽媽!我進到山里了!”

    羅彬瀚忍無可忍,想把她一拳放倒,結果酒紅馬尾搶先摸住他的臉,對著他變態般又親又啃。她的口水和眼淚糊了羅彬瀚一臉。

    如此超越底線的行為令羅彬瀚舉起了槍。就在這時,旁邊傳來重物墜落草叢的悉索聲。

    他轉過頭,看到披著斗篷的藍鵲站在不遠處,腳邊滾著一個竹籃。

    酒紅馬尾還抱在他身上亂親發泄,沒有發現不遠處的活體骷髏。羅彬瀚只好這樣跟藍鵲互相看著。

    “呃……我只是想著再送點舒緩藥……”

    藍鵲的聲音正常地傳到他腦袋里,可它的骨架卻僵硬得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荒草間風化了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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