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賀厲存這邊調集了全球所有基因病患者的病例報告。
截止于目前，全球基因病患者共1336例。
其中，1331例患者，已經在出生后不久陸續死亡。
目前為止。
在醫院登記過的病例，活著的，不足五人。
在看到這個數字時，賀厲存的心猛地沉入了谷底。
他握著手機的手，青筋繃起，聲音低沉地可怕：“聯系這五名患者的家屬，只要他們肯配合實驗，我會給出讓他們滿意的獎金。”
在賀厲存的命令發布下去后。
底下的人，就迅速通過各種辦法去聯系這五名存活的患者了。
派出去的人剛剛行動。
賀厲存這邊又收到了消息。
小天的心率，開始消失了。
緊接著。
又一道消息傳了過來。
“賀先生，小少爺醒了！他想要見您！”
這一刻，賀厲存是真的慌了。
他眼睛赤紅著，立刻出現在了小天的病房之中。
這是小天昏迷兩天以來，第一次醒來。
兩天時間，小天都沒有進食，哪怕醫護人員這邊已經用上了最好最昂貴的營養液，小天的臉色還是肉眼可見的干癟了下去，枯黃地像是久病不愈一般。
在看到兒子的這一刻，賀厲存的心狠狠地被刀子刺了一下，站在門口，已經沒有勇氣再往前走了。
小天已經徹底看不見了，他用盡所有力氣才勉強坐了起來，瘦瘦小小的身體靠在床頭，小手無力的用手語跟旁邊的人交流：“我爹地來了嗎？”
“小少爺，賀先生來了。”護工輕聲說了一句，紅著眼睛望著小天憔悴地樣子，實在已經于心不忍，目光移開，不敢再繼續去看他的樣子。
小天沒辦法說話，他只能努力用已經幾乎全部失去聽力的耳朵，辨別周圍的聲音。
他朝著賀厲存的方向‘看’過去，然后準備用手語詢問，是不是爹地來了。
他的小手剛剛舉起來，就被一只大手握緊了。
“我來了。”賀厲存聲音低沉，剛準備安撫兒子躺下休息。
小天用盡所有的力氣掙脫開了賀厲存的手掌，然后用手語表達：“爹地，今天是晴天嗎？如果是的話，可以帶我曬曬太陽嗎？”
猶豫了一下，小天又將自己內心最渴望的想法，表達了一下：“可以讓沈教授過來陪我一起曬太陽嗎？”
這幾天的時間，大部分的時間，小天都是睡夢中度過的。
每次醒著，他都無比希望媽咪能過來看他。
可是每一次，好像他都湊巧，沒有趕上媽咪在的時候。
他真怕他下次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想這次睡覺前，跟媽咪一起曬曬太陽。
當然，如果今天有太陽的話。
賀厲存沒說話，抿唇看了一眼窗外的烏云密布，他沉沉開口：“好。”
十分鐘后。
沈翩枝出現在病房里的時候，小天已經坐在輪椅里了。
他瘦瘦小小的身體，勉強靠在椅背上，還好有安全帶能將他的身體固定，不需要他用太多力氣坐端正。
他乖乖‘望’著前面的方向，因為失去視力，他的瞳孔已經變得渙散。
這是沈翩枝開始實驗后，第一次見到小天。
這段時間，她拼命做實驗，幾天幾天幾乎沒有休息過一刻。
無數次失敗都沒有擊垮她。
她知道，小天還在等她的救命藥。
可現在。
看到孩子的這一瞬，沈翩枝的心再也無法壓抑所有情緒，終于崩潰了。
她紅著眼，走到小天身邊，蹲下身，輕輕摸了摸他的臉：“對不起，這么久沒來看你......對不起......”
沈翩枝連聲音都已經哽咽了。
除了對不起，她不知道還能對兒子說些什么。
她想問問兒子疼不疼，害不害怕。
可是，她還沒問出口就想到，他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忽然面臨失去聽覺，失去視覺，甚至失去觸覺，怎么可能不害怕？
所有的話，哽在喉頭，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小天的手伸出來，摸了摸沈翩枝的臉。
他摸到了媽咪的滾燙的眼淚。
小天用手語跟沈翩枝交流；“媽咪，你不要哭，我不疼，也不難受的。”
忽然，小天想到沈翩枝好像不會手語，他有點憂愁。
他現在已經看不見了，沒辦法用手機編輯自己的話告訴媽咪了。
明明哪怕知道時間不多，他都沒難過。
可一想到，他最后跟媽咪可以交流的辦法都沒有后，他開始難過了。
沈翩枝此刻已經泣不成聲了，眼淚斷線地珠子一般掉下來，心疼到連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的。
他怎么可能不疼。
恨不得將兒子緊緊抱在懷里大哭一場，她卻沒有這么做。
擦掉眼淚，沈翩枝深呼吸了一下，努力壓制下已經崩潰的心情，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她聲音無比溫柔：“我沒哭，你不是要去曬太陽嗎？走吧，我推你去外面曬太陽。”
賀小天很意外，媽咪可以讀懂他的手語？
他興奮點點頭，因為生病蠟黃的小臉，此刻也跟著恢復了幾分神采。
沈翩枝怕兒子聽不到聲音會害怕，所以，一直用溫柔的聲音給他講著故事。
從人魚公主的故事，講到小紅帽的狼外婆，然后，又講到了賣火柴的小女孩。
講了好久好久。
沈翩枝的腳步也無比緩慢。
明明從病房到外面一共就幾分鐘的路程，她卻走了足足十幾分鐘。
一直到她推著小天到達醫院一樓大廳時，沈翩枝才發現，小天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昏睡過去了。
盯著兒子安靜閉上的雙眼，沈翩枝的眼眶，再一次紅了。
一直跟在母子兩人身后的賀厲存，沉著臉開口：“沈教授，感謝你陪了小天這么久，我一會通知銀行打一筆錢給你，算是給你的感謝費，請你不要拒絕。”
感謝費？
感謝她陪小天這么久？
這些話，此刻落在沈翩枝的耳中都顯得諷刺。
她是小天的生母，現在，她陪自己兒子，卻還需要別人給感謝費的么？
“不必了。”沈翩枝紅著眼，盯著賀厲存：“賀先生，請問，我讓你找的病患，聯系到了么？”
賀厲存的眼神暗了下去：“......還沒。”
空氣再一次安靜了。
沈翩枝沉默著，垂著眼皮盯著輪椅上已經昏睡過去的小天，聲音低沉嘶啞：“再藥劑實驗之前，我沒辦法保證藥劑目前的效果，賀先生，請你盡快尋找可以配合實驗研究的人，沒有多少時間了。”
說完這句，沈翩枝的目光從小天身上收回：“我先回實驗室了，你好好照顧他，有任何異常，立刻通知我。”
“嗯，我會的。”賀厲存點頭，目光緊緊盯著沈翩枝通紅的雙眼：“謝謝你為小天做的一切。”
一直目送沈翩枝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賀厲存才收回目光，重新推著兒子回了病房。
再一次檢查中。
檢查報告數據顯示，小天的生命體征已經再一次下降了。
沈翩枝說的沒錯。
時間不多了。
與此同時。
派去負責聯系最后存活的五名病例的人，發消息回來了。
全球最后存活的五名病例，已經先后在幾天之前，病逝了。
基因病，要么一輩子無癥狀，要么，一生下來就沒有存活的希望。
隨著這條消息傳來。
賀厲存最后一絲希望，也跟著破滅了。
他赤紅著眼，怒聲開口：“繼續去查！什么時候找到人，再來跟我匯報！”
“是......”
賀厲存的命令剛剛發布出去。
沈小寒的身影，就出現在賀厲存的面前了。
他戴著口罩，仰頭望著面前這個跟自己長得一樣，卻比自己高了很多很多的人：“賀叔叔，我的基因也有缺陷，我可以做這個實驗。”
賀厲存死死盯著面前出現的小孩。
沈小寒的身高跟小天差不多。
每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這孩子都是戴著口罩的。
他從未見過沈小寒的真實面孔。
這一刻，賀厲存沉下去的心，猛地提了起來：“沈教授讓你來的？”
“不是。”沈小寒搖搖頭，眼神閃爍了一下，明顯心虛：“我媽咪不知道我過來的事情，請你不要告訴我媽咪，可以么？”
“為什么。”
賀厲存皺眉，他在問，沈小寒為什么要來做這個實驗。
既然這個孩子能參與到這個實驗中，他不相信，沈小寒會不知道，這種實驗有多危險。
在賀厲存的話落下后。
沈小寒輕松笑笑：“實驗一定會成功的，我相信我媽咪研究出來的藥劑。”
賀厲存沒說話，目光掃過沈小寒明明已經在顫抖的雙肩。
這小孩，分明在害怕吧。
似乎是察覺到賀厲存的猶豫，沈小寒再次開口：“來不及了，實驗得出結果，最少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
“一般來說，如果我一周都沒死，那這個藥劑，至少不會有什么傷害。”
“如果我一周以后還好好的，你就可以放心給小少爺用藥了。”
“你還在猶豫什么？你不是已經調查到，目前存活的病例已經沒有了么？”
“賀叔叔，時間來不及了，你最好快點決定。”
說話間。
沈小寒將自己偷偷帶出來的藥劑，遞給賀厲存：“把這個注射進我的肌肉，就可以觀察實驗了。”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賀厲存沉著臉，盯著面前連他半人高都沒有的小孩：“我現在去找沈教授，她如果不同意，我不會用你做實驗的。”
用別人兒子的命，換自己兒子。
賀厲存沒那么不擇手段。
在他準備繞開沈小寒時。
沈小寒上前再次將他攔住了。
這次，沈小寒的臉上不再是輕松的表情，他皺眉盯著賀厲存，沒有說話。
僵持中。
一道急促的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賀先生，醫生說，小少爺可能不行了......”
賀厲存的臉色急速下沉。
盯著站在面前的沈小寒，他咬著牙開口：“你確定要參與這次實驗么。”
“確定。”沈小寒點頭，眼睛亮起來：“快的話，如果一天內我沒有過敏反應，就可以把藥用在小少爺的身上了。”
“好。”賀厲存點頭，冷聲詢問：“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么？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你。”
沈小寒想了想，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次實驗之后，還能不能活著走出實驗室，他抬頭，望著賀厲存：“......我可以叫你一聲爹地么？”
賀厲存皺了皺眉，不清楚沈小寒的心愿為什么會如此簡單，他點頭，隨后補充：“你還可以許一個心愿。”
“如果我沒活著走出實驗室，麻煩你幫我照顧好媽咪。”沈小寒的語氣很認真，同時又帶著幾分眷戀跟不舍。
他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明明他都要怕死了。
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完。
比如，他還想親眼看到媽咪跟爹地談戀愛。
他還想看到以后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樣子。
不知道這次進入實驗室后，還能不能活著出來。
沈小寒自己也不知道。
在他的話落下后。
賀厲存認真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不論如何，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會親盡全力照顧沈教授。”
“謝謝你，爹地。”沈小寒淡淡笑了笑，重新將那支偷偷帶出來的藥劑交給賀厲存：“賀叔叔，開始吧，應該很快就能看到結果了。”
賀厲存抿唇，結果了那支藥劑。
明明拿到手上的東西很輕，此刻卻重如千斤一般，壓得他心口有些悶。
吐出一口氣，賀厲存不再浪費時間，迅速通過自己的力量，調取了兩名經驗極為豐富的生物專家，過來親自盯著沈小寒身上的實驗。
在親眼看著沈小寒走上試驗臺時。
賀厲存忽然鬼使神差開口了：“小朋友，能摘下口罩讓我看看你的樣子么？”
沈小寒楞了一下，扭頭，望著賀厲存的方向，搖頭拒絕了。
賀厲存沉默表示尊重沈小寒的意思，揮手，直接讓兩名生物專家，開始操作。
隨著試驗臺緩緩升起。
被束縛在上面的沈小寒，輕輕閉上了眼睛。
他的身體在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平放在兩側的小手也已經攥緊了。
他如果記得沒錯的話。
藥劑如果失敗，他身體里的所有細胞都會慢慢溶解，最后，他會變成一灘水，融化在試驗臺上。
想到這種可怕的后果，沈小寒的牙齒都在克制不住地發抖。
不過，他很快又想。
或許實驗成功。
他的呼吸病就徹底治愈了呢？
在安靜中。
沈小寒聽到生物專家在征求他爹地的意思了。
“賀先生，實驗要現在開始么？”
閉著眼睛的小寒，很快就聽到了爹地的聲音了。
爹地說，確定實驗。
不知道怎么的，他鼻尖有些發酸，心口也漲漲的，閉著眼睛，兩滴眼淚就悄然滑落了下來，流進了發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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