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煙抽完，我放在煙灰缸里，慢吞吞又狠狠地摁了摁，說：“我們經理說了，老板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跟他講清楚他也不會追究，而且現在不是賣方市場，想找個供應商還不容易？”
我性格上可能唯一的特點就是固執，他的威脅讓我很不爽。
老陳也發現了我的不悅，把檸檬茶再往我面前稍微移動了一下，說：“南工，喝口茶消消氣，其實把電腦再拉回去，我們也嫌麻煩，剛剛的話，我就是這么一說，你也別往心里去。”
他看向我，小心觀察我的表情：“南工，你只要把這批電腦收下，什么事都好談。”
“要收也不是不可以。”我沉思道。
老陳眼睛一亮，忙問：“只要你的條件不過分，我都可以答應！”
我緩緩說道：“把價格降百分之二十。”
老陳一聽，沒想到我是用降價來談條件，他想也沒想便說：“南工，你這不為難我嗎？這價格幾年前就是這樣，你讓我們改價格，不僅以后價格難提上去，也是間接的在承認我們的電腦有問題不是？”
“我的唯一的條件就是這個，如果你不們同意，那就不用談了。”我聳聳肩道。
老陳挑眉：“真的沒有可以談的了？”
“如果以后你們質量提高上來，價格上相應的也可以提上來，我也會跟周經理建議，繼續跟你們合作，所以我覺得我這個要求并不過分吧？”
老陳沉默了。
我坐在他對面，靜靜地觀察他的神色，這件事情上，我們公司占上風，他也沒有回旋的余地，做生意的人，是不想失去一個長期合作的伙伴的，除非利益受到了巨大的損失。
但以我提出的條件，這個價格配他們公司的電腦是綽綽有余。
況且，他除了給我們供應電腦以外，每年的配件，包括墨盒硒鼓之類的消耗品也是不可小覷的一大筆費用。
良久，他抬頭，從他的公文包里摸出一個信封，道：“這樣，南工，我也不再藏著掖著了，這批電腦你幫幫忙收下，當然，不僅僅是這樣，以后只要我這里出的貨，不管什么貨，都再給你一部分返金，怎么樣？”
他轉頭看了看四周，把信封推到我面前。
信封有足夠的厚度。
不用說都知道，那里面是紅艷艷的大鈔。
從他剛拿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這信封有多沉甸。
不僅是因為它的重量，還因為那代表著一種態度。
倘若我不接，那就表示我的立場，我不會因為它而改變我的想法。
但如果我接了，至少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可能都不會為生計發愁，也不用每個月都盼著發工資，想著怎么才能多打錢回去。
每年他們家供應的貨物上百萬，因為質量不過關，他們利潤非常之高，若真是要給回扣，至少不下二十萬。
而現在，我的月工資只有6000塊。
所以在這一刻，我終于知道為什么胡明可以在這個廠的工程師的職位上干那么長的時間了。
見我有些許猶豫，老陳又壓低聲音說：“這批電腦我們實在沒辦法給你太多，胡工那邊早就給了，所以南工，你也行行好，收下？”
我靠在座椅上，聽他出聲了才恍過神，眼光從那信封上移開，又摸出一支煙點上，說：“老陳，感謝你這么信任我，但我不能收，我的要求也只有那一個，所以你們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退貨吧。”
我把煙叼在嘴上，站了起來。
老陳問：“真不要？”
我搖頭：“老陳，該說的我都說了，我要下班了。”
說著，我拿著檸檬茶往廠里走，沒再回頭。
我怕我一回頭，就有改變主意的念頭。
——
次日一早，胡明就找到了我。
安全通道里有一扇窗，他把手肘支撐在窗戶上，側對著我問：“南天，昨天老陳找過你了？”
我點頭，說：“是。”
“他是不是跟你說了如果過了這批貨的話，以后有的是好處？”
我又點頭，沒說話。
“南天，我問一句實在點的。”他側頭看向我，沒有了招牌似的笑，正兒八經地問，“你出來打工，目的是不是為了賺錢？”
我答：“胡工，你說得對，我們出來都是為了賺錢的，但有些錢我不想賺。”
胡明嗤笑一聲，說：“那什么才是該賺的錢，什么是不該賺的錢？南天，我告訴你，我每天一睜眼，就要想自己這一天花費的費用有多少，我老婆三年前得了乳腺癌，做手術搞化療花了幾十萬，我父母在老家每個月定時給他們打錢，一分都不能少，他們有基礎病，每天都要吃藥控制，我老家還有一套房子在供，所以你知道男人的壓力有多大么？”
我沒接話，但并不代表他說的都有道理。
“所以你告訴我什么錢是該賺的？我們要是不賺，也會有別的人來賺，深城幾千萬人，沒有幾個人會認為這錢不該賺，并且比我們賺錢瘋狂的人多了去了！”
胡明越發激動，雖說這是在公司，盡管他已經盡量在壓制自己的情緒，但聲音依然在增大。
我把食指放在嘴邊，示意他小聲一點。
他愣了愣，情緒突地低落下來，正面對著我，拍著我的肩說：“南天，雖說我們是為這公司服務的，但公司也根本不在乎這點錢，這種錢都是不要白不要，你以為裝得清高點，公司就會賞識你，那不可能。”
胡工的話說得對，也不對。
本來出來打工的人，也的確是為了錢，他也說得的確很對，這點錢在公司那里算不上什么，就算他不要，也會落進別人的口袋里。
但我不喜歡冒險，我覺得我的人生還長，如果因為這點小錢就讓自己下半生過得戰戰兢兢，那還不如不要。
也許這點錢，我以后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賺呢。
我說：“胡工，不管你怎么說，我有我的想法，這些事情我真的不想做。”
胡明知道在我這里說不通了，明顯泄了氣。
“那這批電腦你也不打算收了？”
“這個還是得問周經理，我也不能做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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