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五,唐家院門半開,萍姨娘帶著秦牧走出來。
此時已經辰時末,太陽升到半空,街巷里,來來回回都是各家買菜回來的下人。
秦牧瞟了一眼對面墻角處,那個有一個穿著半舊青衣的男孩,七八歲年紀,虎頭虎腦,小臉洗過勉強還算干凈,正逗弄著墻上的野貓,咧嘴笑得像二傻子似的。
秦牧沖著那孩子喊道:“呔!那小子過來,我家要用車,去巷口招一輛騾車過來!”說完,拋出一文錢。
小豆子笑嘻嘻接過錢:“好呢!太太小郎稍等!”撒腿就往外跑。
萍姨娘看一眼身后關上的院門,臉色有些陰沉:自己要出門,家里這些下人都不知道提前準備好騾馬,還要自己在外雇車。
在以前,萍姨娘上街都是用街角攬客的車,可這一月管了家務,心氣自然高了。
還有劉氏,孫家小娘子要登門,她的病就要好起來了。
自己要趕快催唐品山把那果盤鋪子開起來,有錢撐腰才說得上話,否則又要看人臉色。
正思考著,身邊的秦牧已經從臺階跑下去。
從巷口招來候客的騾車緩緩靠過來,趕車的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濃眉大眼瘦高個,一身衣衫干凈整潔。
車到門口,少年跳下騾車,對著萍姨娘行了一禮:“太太是要到何處?先請上車!”
萍姨娘心不在焉的登車,隨口道:“去北城西大街!”
秦牧不急著上車,只一臉嚴肅的盯著車夫,上下打量著,那少年也任他看。
萍姨娘已經上車,見秦牧還在車下,不像以前出門那般急,催促道:“牧哥兒,上車了!”
少年抱起秦牧往車上送,低聲道:“小郎君,安娘子已經到了!”
秦牧勉強穩住心,點點頭坐到萍姨娘身邊。
騾車從巷道出來,往坊門緩緩行駛,秦牧撩起車棚簾子往后看。
在他們后方,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上一輛普通的騾車,趕車是板著臉的黑豆子,旁邊還有個擠眉溜眼的小豆子。
八月底的京城已經沒有炎熱,可坐在車棚里的安春風還是額角浸出細密汗珠。
今天一大早,小林子就去車行雇了兩架騾車候在順安坊外面。
為了萬無一失,小豆子還專門等到唐家門外,只要秦牧一出來就可以看見他。
果然,萍姨娘出門雇車,就招來小林子的那輛。
前面車一動,安春風的車就跟上。
穿過幾條大街,安春風只合上眼,對外面的繁華看也不看。
她是路癡,看了也是白搭,而且這時候心情復雜,也看不了。
終于,騾車停下,小豆子撩起車簾一角對里面道:“安娘子,小郎君他們停車了……小郎君他們下車了……小郎君他們進布莊……小郎君出來了!就小郎君一個人!”
安春風嚯的掀開簾子,就看見從不遠處的布莊里跑出一個孩子。
白白嫩嫩,圓臉帶著奶膘,穿艾青色交領大袖衫,梳著環髻,周圍碎發被一根藍色織帶束著。
隨著孩子的跑動,藍色織帶在腦后上下翻飛,安春風的心也跟著翻飛。
緊張、難受、期望、后悔、原身的,自己的,復雜心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手腳心都開始冒汗。
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什么:說對不起,娘沒能帶你走?
說不該勒他,說唐家有人在使壞……
還沒等她心煩意亂想出頭緒,就只感覺眼前的布簾一晃,一個東西就直直砸進來,撞進她懷里……
“呃!”
安春風都沒有反應過來,秦牧已經抱上她的脖子,將臉埋在頸窩,聲音哽咽,喃喃喊著:“娘!娘!娘!”
被人突然抱住,安春風整個身體瞬間僵硬,像是被木樁釘在原地。
這是現代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她渾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抗拒著親昵。
可是,又有一股無形力量,將她想推開孩子的手控制住。
兩股力量僵持不下……
“牧哥兒,別哭,娘還在!”
安春風終于抬手,輕輕摸了摸秦牧的腦袋,這是她能做的最大動作。
“娘,別怪牧哥兒……牧哥兒不是嫌娘,不是不想跟你走!”
秦牧哭得有些抽噎,自己終于有機會說出這句話。
安春風以為孩子會怪自己,沒想到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她一時語塞:“牧哥兒!娘不怪你!你、你怪娘嗎?”
“牧哥兒不怪娘,娘十月懷胎生我又怎么會害我,只是怕獨留我在這世上受苦。牧哥兒只想娘,一直都想!”
“娘!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小孩子帶著哭腔的童音,溫熱的眼淚,像清風吹過荒蕪,甘泉浸透沙漠,催生地底蟄伏的青草春花。
“牧哥兒!”安春風的眼角瞬間濕潤,終于緊緊將孩子小小身體摟住。
外面是喧囂的街市,叫賣聲,招呼聲,聲聲不斷。
小小的車棚里母子相偎,只有低語和抽泣,溫馨靜謐。
只是一簾之隔,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兩人之前還在猜測,難以啟齒的心結,也在這一刻的消散。
就在這時,騾車突然駛動,卻是停在人家店鋪門口擋住生意,被人驅趕了。
這一動,也讓安春風和秦牧清醒過來,現在不是述親情的時候,還有正事要辦。
萍姨娘在布莊是偷偷來賣繡品的,秦牧借口要買糖炒板栗單獨離開。
“娘,這是我的私房錢,你拿著用,不要再熬夜打絡子!等我以后大些,就可以多掙銀子給你。”
秦牧從懷里取出一個小小錢袋塞進安春風手上,紅著小臉,他希望能被娘夸獎。
安春風捏著小小錢袋,不知道是收還是不收。
不收,又怕傷了孩子的心。
收吧!這點錢肯定是孩子艱難存下來的。
安春風想了想,還是將錢袋打開,從中取出一些銅錢:“好,娘聽牧哥兒的話,以后不熬夜打絡子。
牧哥兒也要聽話,不能惹家里大人生氣,你只管平平安安長大。
娘能掙錢。
以后你若是不想在唐家,隨時可以過來,娘也能養活你。”
雖然娘沒有收下錢袋,但還是收下自己的錢,秦牧頓時感覺自己長大了。
前一世,娘都沒有機會得到過自己的孝敬,雖然這錢也不算是自己掙的。
他突然對自己能再活一次充滿感激,自己以后要跟娘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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